白衣男人听着介绍便对着陈岁安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来,张张嘴刚准备开口说话便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走在前头的无名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将人扶住,一手轻轻拍着人的后背。
站在门前的男人仿佛下一秒便会断气,陈岁安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江湖传言中的大神人,赶忙也起身顺着无名的动作把人往窗边的椅子处带。
“无妨无妨。”陆皆知笑着摆摆手,“我又没多金贵,哪要两个人扶。”
陈岁安闻言望向无名,看到人微微摇头后才收回手让开位置。
无名扶着陆皆知在桌前坐定,陈岁安看了眼桌上均只剩一半的饭菜不由得脸色一红,赶忙端过一杯热茶递到人面前,小声问道:“不知陆……兄有何忌口?我再去叫小二添上。”
“忌口倒是没有的。”缓过来的陆皆知脸色依旧灰白,眉眼却已经带上了笑,“只是今日既然有人请客,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无名道:“你大胆吃,都记我小师妹账上。”
陈岁安双眼睁圆,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头便已经点上了,“可以可以。”
陆皆知大手一挥,“那便把此地的好菜通通上桌!”
到底是樊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店,陈岁安同人说完要的饭菜后,不足半炷香的时间便有饭菜陆陆续续上了桌。
鹿肉包子、批切羊头、麻腐鸡皮、水晶角儿……热菜冷盘十来个菜满满当当摆开一桌,除此外另有一个梅红匣儿,陈岁安好奇地掀开盖子,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蜜煎雕花、香糖果子等饭后饮食若干。
各个色香味俱全,只一眼就叫陈岁安被迷花了眼。
刚刚还在皱眉咳嗽的陆皆知率先拿住碗筷,道:“今日可要师妹钱袋空空了。”
陈岁安摇摇头,视线不由得落在一旁的无名身上,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我的钱袋也是从大师兄那来的。”
“那我便更不客气了。”话音刚落,陆皆知的笑更是放肆,立刻拿着碗筷便开动起来。
刚刚还吃个大饱的陈岁安只稍微夹上几筷子,便觉得自己这肚子实在是装不下半点。可桌上的饭菜零嘴仿佛生出了小钩子,一个个尽争着跑着要往她嘴中去。叫她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早知道还有这一顿,我便再饿一饿啊。”
吃人嘴软的陆皆知一看这氛围立刻解释,“那我给师妹赔个不是,这是你师兄要找我才耽搁了。”
陈岁安本就没真要人给自己道歉,赶忙摆手道:“无事无事,是我自己管不住嘴。”说着便望向无名,“只是,这……师兄,你不知道回山的路了嘛?”
无名心中会意,解释道:“我想知道这天下的救命良药,所以带他来了。”
陈岁安心中一紧,急乎乎地问:“救谁?”
刚安静吃上两口饭的陆皆知闻言立刻抬起头来和无名对视一眼,轻咳一声,抢先开口道:“当然是替我求药了。”
陈岁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总觉得有些不对,问:“陆兄要求什么药?”
“紫金锭。”陆皆知说的简单,“这个大户人家基本上都有,樊城有这玩意的家族便有五六个。比如谢家,梁家,周家都备着呢。”
陈岁安听得迷迷糊糊,一双眼盯着人仿佛还真想看出人是什么病症。男人明明已经吃了热茶热饭,但唇色还是灰白,宽大衣袍空空荡荡,抬手间露出的腕子仿佛连半点肉都不带,一眼就能让人看清楚皮下的青筋脉络。
见状,陆皆知也不躲,只轻笑一声,挑眉道:“那不如你也帮我去弄?”
陈岁安闻言又望向无名,看到人笑着点头后才应允,“我本就和我大师兄一起,他既然帮你,那我自然同行。”
陆皆知把两人这几个眼神看得明明白白,轻叹道:“真好。”
桌上的饭菜还有许多,无名直接给人递上一个鹿肉包子,又给眼巴巴的陈岁安倒上一碗竹叶青,不容拒绝道:“先吃饭。”
大酒楼的酒水好像也比小客栈的要纯正上几分,悠悠酒香叫人食指大动。陈岁安赶忙点点头,顺道还把几个菜往陆皆知面前推了推。
人看上去已经饿得不行,桌上的饭菜很快就扫完一小半,陈岁安喝完酒闲得无聊就拨弄着那碟小小的越梅,吃下一颗只觉满口生津。找到乐趣的陈岁安就这么一碗酒、几颗梅,一张嘴停下来时就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饭桶吃得如何。
陆皆知没忍住噗嗤一声,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你也有事要问?”
本来还在神游的陈岁安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无名后,放下酒碗,试探着问:“我还有一事想请教陆兄……”
“师妹直说便是,称不上请教。”
陈岁安眉眼微微垂着,看上去总有几分苦痛,“我三师兄还有多久来樊城呢?”
陆皆知微微蹙眉,放下右手的筷子掐了个陈岁安看不明白的决,沉思片刻后道:“他应当还有二十来日可到。”
陈岁安的心中一喜,无法压抑的笑立刻浮现在脸上。
“放心了吧,让你陆兄先填保肚子。”无名微微一笑,又替这一大一小添满了碗。
那陆皆知好像也是真的只为来吃这一顿饭,吃饱喝足后便准备着回去。陈岁安推开些许窗户瞧着外头点满灯的长街,心中微动。
站在屋外候着的小二见人收拾东西要出门,赶忙来将剩下的菜给人放进食盒,陆皆知站在屋中爽朗笑着,和无名交换一个视线便要和人并肩出门。
无名会意,立刻拿出布袋交到陈岁安手中,极温吞地嘱咐道:“阿岁,你去结账。还剩多少银子都算你的。”
落在男人掌心的布袋鼓鼓囊囊,陈岁安眉眼一弯,领了活想也没想便往楼下跑。结完账后顺道还多要了一坛汾酒。
三人一并出了楼来,外头的天已然是墨色如泼,只明晃晃一轮圆月挂在天边,街边的各家店铺酒楼又都点着灯火万千,照得这人间都恍若白日。
陆皆知走出几步,停下脚步来看着走在身侧的两人,笑道:“你两就好好回去吧。”
酒楼的春风吹得陈岁安有些脸热头昏,歪歪脑袋,正准备开口再推脱几句,陆皆知便继续道:“对了。看在吃了小妹这么多银子的份上,我劝二位一句,别回山了。”
“什么?”陈岁安开口问道,脑子里仿佛都不曾反应过来。
“若实在要回山,回山之后别再下来了。”
“为何?”陈岁安心中更是疑惑。
“只是我今日替他求过一签,实在说不上好,具体如何我回去再算算才可知晓。再说这樊城不好嘛?”陆皆知微笑着摇摇头,只一个劲地劝二位回家去,“如今实在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吧。”
陈岁安正欲再问几句,一旁的无名便轻轻拦住她的动作,道:“好,那你也早回。”
陆皆知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两人双手抱拳,“江湖偌大,人生广阔,望二位心宽体健,百岁无忧。”
长街之上的春风不歇,吹得三人衣角轻飞,酒楼中的歌舞夹杂着热闹人声一并在耳边悠悠飘悬,陈岁安晃晃脑袋妄图叫自己清醒些,可迷迷糊糊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名将手中食盒递给陆皆知。
他们未再说话,只站在原地目送着那灰白色身影步步走向远处。
“师兄……”醉意渐浓,脚步有些不稳的陈岁安伸出手拽住了无名的衣角,“他说的……”
陈岁安对这东西从来是半信半疑,但自家大师兄对这人态度未免太好,她也愿意多信几分。只是这人讲得几句话全让她摸不着头脑。
“无妨。”无名扫过自己的衣袖,任由她拽着。
陈岁安跟在人身后,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倒转。两人渐渐远离了繁华的大街,她费力睁眼将不太敞亮的四周扫过,手中的力气也用得更大。
衣袖仿佛要被拽断,无名看着走路已经开始打飘的人,直接蹲下身将人背起。
陈岁安上山晚,当时虽说年纪不小但长得小巧一个,也有过被几个师兄师姐搂在怀中的记忆,因此此刻一到人背上便习惯性地靠在人肩颈处。
走过那条最热闹的长街,安静的道路上便只剩下无名一个人孤零零的脚步声。陈岁安眯了会儿便睁开眼想和人搭话,“他怎么知道三师兄什么时候来……他怎么知道,三师兄跑多快?”
落在背上的重量不大,只是人身上竹叶青的香味还未散去,无名被刺激得咳嗽两声,低声解释:“他不算这个,他只是算到念安命中要来此地。”
“是吗?”陈岁安一手牢牢拽着那坛子佳酿,一手拎着自己的斗笠,“那他怎能算得准?”
无名怕人后仰直接摔下去便往前倾着,语气放得轻而柔,“他师从上任钦天监监正,一生走南闯北,见识无数,所以江湖传言他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也不无道理。”
“哦。”陈岁安点点头,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轻轻磕在无名的肩膀上。可心中的好奇实在太多,她又问:“那他要我们别回山?”
刚刚临走时陆皆知说的话他也听得十分清楚,只是求今后祸福到底比弄清楚已发生之事难上许多,因此有个大概就可以算得上不错。
无名轻声问:“那你想回山嘛?”
“当然想。”陈岁安赶忙点头,“我还想你也回去。你不知道啊,大家可是想你想得发疯。”
她的音色清脆,在被月色笼罩的巷子里如同风吹银铃。酒醉的她整个人也不再跟个小大人似的,言辞用语都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无名第一次没有半分犹豫便应允。
“那他说的……什么别回山……”
“他后头不是又说,如果上山了就别再下山。这便说明,我们终究会上山。与其担忧害怕地上山,不如就这么顺心而为,等拿到药了,我们便快活地回家去。”
陈岁安转转脑袋,终于露出一个非常满意的笑来。
此章菜名均出自《东京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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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饱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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