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破月宗的人?”南宫无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是明显的惊喜。
“是啊!谢三爷已验明对方的正身,确实是破月宗内的一个头目!”颜好好笑道,“他们受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自己找上悬月楼的门,说要弃暗投明。”说完,她看向身旁的谢逍宜。
谢逍宜会意,平静地接口道:“他交代的五处据点,与我们已掌握的范围有七成吻合。按之前协议,此事由捭阖司定夺。若决定围剿,悬月楼自会全力配合。”他顿了顿,眉头一压,“不过,我不建议立刻大规模行动。”
“为何?”南宫无乐追问道。
谢逍宜抿抿唇,“小心为上。”
“大人,”颜好好接着说道,“最近可有什么由头,能让捭阖司名正言顺地集结人马?”
南宫无乐立刻明白了,“你是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大人不愧是大人!”颜好好狠狠一夸,“先把人手集结起来,行动前再宣布真实目标。即便有内应,他们也来不及通风报信了。”
“好。”南宫无乐快步走到墙边,手一挥,“唰”地展开一幅江南舆图,对比着悬月楼提供的详图,说道:“二位请看,依我之见,不妨先动边缘处这两个小据点。一来,动静小,不易打草惊蛇,控制后还可以截获往来信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二来,待摸清了余下窝点情况,我便能向上级请调州府兵马,届时多方合围,力求一网成擒。”
接下来几日,颜好好与谢逍宜便成了捭阖司的常客,跟南宫无乐商量围剿破月宗的事宜。
只不过,在每日的正式商讨开始前,颜好好都得先应付一番谢大少爷的“启动仪式”。
比如第一日,颜好好准备好出门,朝着谢逍宜摆手,“我们走吧。”
谢逍宜仍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不答,不动,眼神空空。
颜好好只好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再轻轻一拽,他这才突然“回魂”,然后勉勉强强地跟着她挪动步子。
第二日,谢逍宜早早站在院中等候,见颜好好出门,他却对着天空叹气,“今日天色,很好。”
颜好好莫名其妙,“所以呢?”
谢逍宜垂眸看她,一脸诚恳:“最好居家静养,不宜出门。”
颜好好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哄着他:“那等晚上回来,我们可以一边赏月一边喝甜酒酿,你看好不好呀?”
谢大少爷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主动拉起她的手就走。
第三日,颜好好正拉着谢逍宜往院子外走,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颜好好回头,扯开嘴角,无奈道:“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捭阖司,茶水太次,太苦。”谢逍宜满脸嫌弃。
颜好好恍然大悟,点头表示理解,忽而凑上前在他脸颊上一压。
“啵”的一下,谢少主脸上的不满瞬间消散,紧跟着俯身就要凑近。
可惜她却早已预判了他的动作,直接躲开了,“快走快走,再晚的话,南宫大人该着急上火啦!”
然而,无论谢大少爷出门前表现得多么不情愿、耍无赖,只要两人一脚踏入捭阖司的大门,他便会自动收敛所有情绪,瞬间变回那个胆大心细、惜字如金的悬月楼少主。
就是偶尔在舆图前站久了,他会借着端茶杯、或者指点舆图的时机,悄无声息地飘到颜好好身边,飞快地捏一下她的指尖,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移开,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一开始颜好好还会瞪他,后来瞪得眼睛都酸了,干脆就随他去。
三人对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江南舆图,不仅将破月宗的几个据点排了围剿的先后顺序,还反复推演分析。
比如,针对山谷那种复杂的地形,在何处动手,在何处拦截,连天气情况等都需要考虑到。针对在乡间的据点,主要商量怎么埋伏、派多少人、用不用弓箭,以及怎么堵死所有逃跑路线。若针对在城中的据点,则要考虑如何避开闹市,减少人员、财务的损伤等……试图将每一步、每一种情况都考虑在内,避免惊扰周边百姓,更要防止无谓的伤亡。
南宫无乐指着舆图一处山地,“此处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行动前可以先知会当地县令,配合外围的拦截,以免贼人闯入周边村舍挟持村民。而且,万一下雨,泥水横流,也不利于抓捕。”
“这里。”谢逍宜突然上前,指着一处陡峭小路道:“他们会从这里逃跑。”
颜好好道:“破月宗手段狠辣,府衙官差怕是对付不了……”
“交给我。”谢逍宜接过话,“截云阁的人,善轻功。”
当推演到一个隐藏在繁华集镇中的据点时,南宫无乐提议:“可在三更天,人最困顿之时动手。先安排弓箭手占据四周围墙屋顶,形成合围后,再由一小队冲入擒拿,争取一击制胜,也可避免波及街坊。”
“太慢了。”谢逍宜不赞同,“他们定有暗道,一见异常便会遁走。”
南宫无乐皱眉沉思。
“或许……”趴在桌上的颜好好慢悠悠开口道,“可以引蛇出洞。”
两人闻言,都看向她。
颜好好撑起身子,继续道:“先摸清他们的人数和规律,提前在附近制造一起意外,比如商队翻车,蔬果滚落一地,官差假扮路人去哄抢的同时还可以隔开无辜的街坊;或者找俩人假装夫妻因房事不和吵架,总之越离谱越好,目的是转移他们探子的注意力。我们的人可扮成看热闹的慢慢靠近、围拢,等房顶的弓箭手就位,便可全力出击。”
“好!”南宫无乐合掌一拍,“哪怕他们有暗道,也来不及全部转移!”
谢逍宜眉毛一挑,没说话,只是趁着南宫无乐转身在图上做标记的时候,悄悄捏了捏颜好好的脸。
呵!夫妻房事不和?你可真会想!
暮霭沉沉,马蹄哒哒,车轮咕噜噜转着,精疲力竭的颜好好,不出意外地靠在车厢里睡着了。
谢逍宜暗叹一声,还说一起赏月呢,估计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哼,他先记账,等以后一并讨回来!心里愤愤着,却轻轻将她拢入怀里,悄悄贴着。他不忍心吵醒她,就只能跟自己较劲。
此时,在剑宗别院的凉亭里,宋兰桡独自跟桌上的酒壶较劲。
回想这些天的事,他越发觉得自己像只困兽,在场中左突右冲,拼命奔袭,最后却发现仍在原地团团转,狼狈不堪。
细究下来才知,剑宗收到的关于高长柒踪迹的消息,竟是主动找上门的,而提供消息的人转头就消失了。还有,半路冒出的罗伊萝,也令他不得不怀疑。但以当时的情景,以及她身上的伤痕来看,追杀之事不似在做假。可是,那名自戕的杀手,身上的刺青又过于新鲜了些。
如今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说他宋兰桡为了在江南立威,不仅自导自演了一出“义救高堂主”的好戏,顺便将黑锅扣在破月宗头上,以此向官府和悬月楼示好,手段着实“高明”。
还有人将他与颜好好、罗伊萝编排成一段纠缠不清的风流韵事,说他剑宗大公子周旋于江湖跟朝堂二女之间,尽享齐人之福。
而师傅今日刚到的亲笔信,言辞更是前所未有的紧迫——
兰桡,江南泥淖,并非宝地。我知你多年心结未解,苦楚难言。然,成事在天,来日方长。见信即归,勿再迟疑。
见信即归?
不,不行。
若他此刻回去,相当于是抱头鼠窜,更是坐实了“心虚”之名,从此将沦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呵!宋兰桡啊宋兰桡,枉你自幼习剑,以为能斩尽世间荆棘,如今却连自身都困于乱麻之中。你所谓的侠义之举,同那戏台上的跳梁小丑,又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他直接抄起酒壶,就着溶溶冷月,仰头狠狠灌了下去。
“宋公子,酒大伤身,少喝些吧。”一个柔得似水的声音飘了过来。
宋兰桡转头,透过霭霭浮光,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来人一身月白素裙,脸上还带着隐隐的血痂,是罗伊萝。
“罗小姐有伤在身,”宋兰桡语气疏离,“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的伤已无大碍。”罗伊萝走近,带来一阵花香。“公子两次救我于危难,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报答?宋兰桡心中冷笑一声,不接她的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仰头继续灌酒。
一壶已空,他伸手去够另一个酒壶,却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公子可是为了江湖上的流言蜚语?清者自清,公子行事光明磊落,自有正气凛然,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罗伊萝自顾自地在他身侧坐下,抬手为他斟酒。
她一动,香气更浓了,宋兰桡心里烦闷,顿觉这味道腻人得很,再听到她的话,更是刺耳不耐。
他推开酒杯,任由她壶中的酒液流满桌面,直接下了逐客令:“罗小姐既已无碍,打算何时回家?宋某可安排得力人手一路护送。”
罗伊萝手中一顿,随即放下酒壶,柔若无骨似地倾身靠近。
“宋公子……”
宋兰桡立即站起身,退开半步,“小姐请自重。”
罗伊萝苦笑一声,眼圈瞬间红了,带着哭腔道:“回家?我哪还有家可回?你以为我愿意远离皇城繁华,在江湖到处流浪、寄人篱下么?我是为了躲我的父亲!他为了自己的仕途,硬要将我送出去婚配,我若是不跑,这辈子就完了!”
“父母之命,自有道理。”宋兰桡忍着不耐,随意宽慰了一句,“若需剑宗帮助,但说无妨。”
见罗伊萝仍旧在哭,宋兰桡抱拳一礼,转身就要走。
“宋公子!”罗伊萝突然扑上来,抱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
此时宋兰桡已有醉意,反应慢了半拍,没有及时避开。
见她如此大胆,他心中一惊,下意识用力挥手挣脱。
罗伊萝踉跄后退,跌在桌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得更厉害了。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抬起泪眼,痴痴地望着宋兰桡:“自从去年在山道中得公子相救,我便再也忘不掉……我知道,像公子这般文武双全,品性高洁的风雅君子,身边定是有无数名门淑媛、江湖侠女倾心爱慕。我、我手无缚鸡之力,也并非沉鱼落雁之貌,不敢奢求什么名分,只愿能常伴公子左右便心满意足,此生再无他求……”
“罗小姐对我剑宗有恩,剑宗上下自不敢怠慢。若有需要,剑宗可为你备好银钱,再替你寻一处安稳住所,保你余生无忧。至于其他,恕在下无法回应。”
说完,宋兰桡转身就走。他步伐凌乱,心中苦闷,甚至连落在身上的清白月色都不堪重负,压得他一时喘不过气。
罗伊萝继续呜呜哭着,看着宋兰桡消失在回廊转角,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扭曲成怒目而视。
宋兰桡,你好啊,你真是好得很!
*
“不好不好……”晋飞看完新到的简报,扭头就往外跑。
“少主!”
谢逍宜正要上马车,闻声回头,接过纸笺一扫,看到“颜好好”跟“宋兰桡”的名字连在一起,立时皱起眉头。
颜好好掀开车帘,看到谢逍宜手指一收,将信笺揉成团。
“给我看看。”她从车窗探出手。
谢逍宜抿着嘴,踌躇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将纸团展开,递过去。
颜好好快速扫过,眉头越蹙越紧,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局。
“走,先去找南宫大人。”
一见到南宫无乐,颜好好就说要赶回虞庭。
南宫无乐正巧在看高家案的卷宗副本,由于涉及到涌泉山庄和破月宗,便一并告知。
由于围剿破月宗的计划已经大致定好,谢逍宜将解钊和晋飞留下配合南宫无乐的行动,自己跟着颜好好直奔码头。
碎浪拍打,船身起伏,颜好好一阵眩晕,靠着窗台默默忍受。
谢逍宜进入船舱,一声不响地将一颗话梅抵在她唇边。
颜好好张嘴含入,酸甜味散开,顿觉精神不少。
她一抬眼,对上谢逍宜的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看他这眼神哀怨的哟,船都要沉了!
谢逍宜轻哼一声,拉过她的手,帮她揉捏虎口穴位。
“他又不是小孩,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颜好好以眼神示意了下外头的火木真,“官府卷宗里提到,那位高堂主是当年败火谷的知情人,若想知道更多,还需要剑宗从中搭个桥。再说了,宋兰桡在江湖人面前为涌泉山庄作保,止住猜疑,化解干戈,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当面道谢,再提醒一句。”
“不能写信?”
颜好好心思一转,想到简报里的风流韵事,瞬间就明白了谢少主那点青山遮不住的小心思。
她凑近了些,戳戳他的脸,“话说回来了,先前外面那些关于我们俩’好事将近’的传闻,该不会是……你默许的吧?”
谢逍宜呼吸一窒,垂下了眼睛。
颜好好心中暗笑,哈,她就知道!要不是他谢少主首肯,外面谁敢传他们俩的流言啊!
她捏了捏他的脸,“幼不幼稚啊!大少爷!”
谢逍宜没答,耳尖通红,侧过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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