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他们打从林芝出了高原,到西南去。
如是观本想着,常百乐好不容易得知兄长下落,应当急赶去寻才是,那便不该走这条道。但常百乐大手一挥,说这事不着急的,慢慢晃过去也好,不差这么几天。
他未明说,但如是观也明白他意思,便受了常百乐好意,准备自西南向东,先去龙桓山报个平安。
想必又要挨师兄和格源大师一顿唠叨,罢了罢了。
西南多瘴林,即便对修者而言不算什么,但也叫此地少见人烟。常百乐走了许久,连个村子都不见,无聊得只能去抓树上杜鹃玩。
“爷可小心些,这附近就是千毒谷,莫要踩到什么毒虫蛇蝎了。”如是观捡了根木杖支身探路,他法尘虽未去,但眼耳鼻色声是实实在在不灵光了,若不想全然依赖阵符之道,还是得自己练练。好在如是观此前便习惯了这残废样,不过捡起从前老办法罢了,也不至于有太多不便。
常百乐就走在他前头些,他不必眼看,听铃声就知道该往哪去,真是贴心。
林中有蛇行鸟飞,看似寂静,实则热闹非凡。常百乐耳尖摇摇,抬眼盯着碎有动静的灌林。
“哗!”
常百乐跳至如是观身前,但从林中蹦出来的既不是猛兽也非毒蛇,他睁大眼,“哇!你是……阳痿圣手大夫!”
圣手吹胡子瞪眼,手里竹杖点点常百乐,“你你你你!你说的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老夫不和你小孩子计较。”圣手横他们一眼,“来的正好,你们可知道千毒谷往哪边走,这破地方根本找不到路。”
“千毒谷就在此地以南不远。”如是观拢着袖子上前来,“您孤身一人在野林中也不踏实,不如我们陪您走一段。”
圣手抓过如是观手腕,“小子,还敢小瞧我——哎哟不得了!”
他一惊一乍,吓得常百乐尾巴都直了,紧张兮兮盯着如是观。
“经脉不通,灵力阻塞,五识俱灭,按理说你早该入土了,莫非是劳什子的僵尸不成?”圣手面色严肃,“最要紧的是,你命门火衰,天癸竭退——得治啊!”
常百乐小声嘀咕,“没听懂。”
圣手铿锵道:“就是阳痿啊!”
常百乐大惊,“那岂不是不中了?”
如是观拎开常百乐,无奈道:“我这是欲在身外,不能以凡俗眼光论。”
常百乐:“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
如是观:“不是这么个说法……”
“大夫!”常百乐抓起圣手,真诚道,“您看他还有的治么?”
圣手摸摸胡须,“这种事就是要重视,孺子可教也。让我看看,过来!跑什么跑。”
还没挪开两步的如是观这便被常百乐推了回来,圣手不愧是圣手,不过把脉,便切中病症,掏了瓶药出来叫如是观试试。
试什么试……这能是正经药吗。如是观见他们俩这般认真,不好直拒,只得怀柔道:“此地荒郊野岭,若是有个一二也不方便,不如先去千毒谷落脚,如今谷主是我故交,应当能收留我们一夜。”
常百乐自然轻易被糊弄过去,但圣手还在絮叨千万不要讳疾忌医,看那帮修无情道的都不把这当回事,到时候哭都哭不赢。
常百乐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千毒谷隐于林中,寻常人难寻见,要穿过重重毒瘴方可见山门牌匾,相传这三字乃是羽化登仙了的开山者所留。起初千毒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帮走投无路的药修聚逃到此,为避世人耳目,设毒瘴遮掩,数百年前,这儿可是什么诡谲传说都有。
不过那已是旧事,如今千毒谷更像个医馆,什么疑难杂症都管治的。外人再如何避如蛇蝎,到了要紧时候还是得捧着金山银山来求。
如是观与千毒谷,则是一桩孽缘。
他入千毒谷时,此地还未净改旧俗,依旧留着当年的蛮狠之风,以活人试药是常有的事。那会儿他变着法子求死,闯进千毒谷做了个药人,故意留了些错处,被投进毒池责罚……但是没什么用。
也不知是天运偏爱还是刻意为难,他还误打误撞成了万毒不侵之体,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地出来了。如是观只得打消在千毒谷寻出路的念头,顺道帮着当时的千毒谷二师姐——如今的千毒谷谷主弑师夺位、推翻旧制。
常百乐:“那千毒谷谷主想必是个厉害角色吧?”
如是观叹道:“那是自然,谷主品味非凡,旁人豢养毒蛇蛊蝎,她偏不,而是用上古炼蛊之术炼了只蜚蠊出来。硕大无比,还能飞,再养几年下去,怕是得成精了。”
常百乐一阵恶寒。
“好啊你,隔着这么老远便听见你这家伙诽谤我,看来是胆儿肥了,又或是忘了阿螂的厉害。”
常百乐闻声扭头,石檐下斜靠着一蒙面女子,远远睨来,抬抬手指——上边老大一只蜚蠊趴着振翅。
那东西看着随时能袭飞至眼前,吓得常百乐高高蹦起,变了猫扒在如是观后背。
“哎哟,爷轻点轻点。”如是观打了个踉跄,将惊恐不已的常百乐拖进怀中,朝女子施礼,“怀谷主,别来无恙。”
怀千漱盈盈动身,反手收了蜚蠊,“你这小友倒好生胆小,怎么,这样也敢往我千毒谷闯?”
常百乐气性大,自然受不得激,当即从常百乐怀中跳了下来,化作人形高声道:“小爷我哪可能怕它!”
怀千漱摊掌。
常百乐赶忙躲去了如是观身后。
逗小孩也该有个限度,怀千漱打量如是观,笑道:“你如今倒是大变了模样,要不是这万毒不侵之体金贵得举世难寻,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说吧,什么事劳你来寻我,看着也没缺胳膊少腿,是哪儿要医?”
“好歹故人一场,怀谷主还不准我叙叙旧么?”如是观让开一步,为圣手引道,“我不过逢圣手同来此,想求个落脚地罢了,怀谷主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吧?”
圣手咳嗽,“别忘了病,吃药!”
怀千漱来了兴致,“你什么病?又吃的什么药?”
圣手:“哎呀,自然是唔唔!”
如是观捂住圣手口鼻逼他噤声,笑道:“素日旧疾,调理身子罢了。”
怀千漱不过扬眉,未存心探究,看在曾经与如是观的交情上,命人为他们带路进了千毒谷,还邀如是观同喝几杯叙旧。
如是观说叙旧可以,酒就免了——千毒谷内有药酒出名,但是毒是补可说不准,总归乱喝不得的。
怀千漱笑骂他小气,转而去问常百乐,但常百乐确实不善饮酒也喝不明白,忙不迭和圣手勾肩搭背地跑了。
知道如是观生性闲不住,这些时日想来也没少乱跑,怀千漱不便与外人说千毒谷中事,只好听如是观说些江湖闲闻。她且自斟一杯,笑道:“千毒谷隐世久了,倒是还不知有这档子事。看来魔宗与虚极宗必有一争,未必无利可图。”
如是观慢悠悠饮茶,“怀谷主自是有主意的。”
时候也不早了,怀千漱没那么清闲,还要盯手下弟子的活,便与如是观别过。如是观远见了鬼鬼祟祟从屋里出去的圣手,心中隐有猜测。
他推门回了怀千漱指的住处,常百乐已先住进了,金虎趴在地上,还叼只竹盏在口。
桌上放着壶清茶,盏中半杯尚且温热。
常百乐扭头看他,眼睛睁得老大,看上去颇为无辜。
如是观点点桌上,“里边放的什么?”
“药。”常百乐老实道,“大夫要你喝的,他说化开了效果好。”
如是观捻杯在手,“你当真要我喝?”
常百乐目色真诚,语力铿锵,“有病,自然得治啊!”
“好。”
如是观倒是干脆,一饮而尽,末了还要皱皱眉,“可惜尝不出滋味。”
常百乐盯着他,“管用吗?”
谁知如是观解了背上包袱,掀开被褥,拆簪解发蹬鞋落袜就这么躺进去了,甚至还转了个身,留后背对着常百乐,“这谁知道呢。”
常百乐大惊失色,三下五除二扒开窗奔了出去,惊慌失措道:“圣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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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手捏着如是观手腕,沉痛道:“这般猛药都全无效果,看来是没救了啊。”
常百乐捏着自己尾巴,紧张兮兮,“那怎么办?”
圣手摸摸胡子,抬起眼皮,叹道:“出家吧,这个比较体面一点。”
常百乐:?
“唉,我已认命了,多谢大夫。”如是观半靠在榻中,装模作样地哀了两声,“想来命道如此,没什么可争的。”
圣手最后为他人文关怀一番,摇头晃脑一步三叹地离了去。
将这位送走,如是观就变了姿态,从常百乐手中抽出他尾巴尖,攥在掌心。他面无半点愁色,反倒是意味深长地扬扬眉梢,“爷知道这是什么病么,就为我治上了?”
“知道啊。”常百乐被捉住了尾巴,只得坐在床沿挪不开,见倾身近前的如是观,竟无端心生古怪,不禁往后退了退,“我阿娘同我说过的,得了这病可就没人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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