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王旺旺自称天涯行走至此，也不过小住而已，一个月满了就走，绝不留恋。

倘若待久了，容易与人生情，那时候再想走就不易了，何苦自困呢，太不潇洒。

常百乐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常百乐想行的路并不如此，不过不妨碍他们叙旧，这会儿如是观可偷换不了杯盏，常百乐尝了口酒，就开始与王旺旺勾肩搭背，甚至尾巴一伸，跳上了桌。

“爷，爷悠着点，”如是观赶忙拉他，“在咱们这吃饭不上桌的。”

王旺旺拎着酒壶，又比划比划常百乐杯子，统共不过半指节深，“就、就醉了？”

如是观沉痛道：“不胜酒力。”

常百乐是个体面虎，即便这会儿没几分清醒，也还记得把被鹅啃烂的腰带收拾了。他酒品未知，偶尔莫名其妙一下，猫儿似的爱推桌沿杯子，老实时又只是坐在角落拆自个发辫——早被鹅扯散了。

如是观正同王旺旺推杯换盏见人说人话见狗说狗话，忽听外边好一阵动静，王旺旺当即警惕起来，变了黄犬冲出去，“兄弟！今天就不和你说了！咱们要打老鼠了！”

一大帮村人举着锅碗瓢盆叉勺铲满村撵老鼠，连白日殴打了常百乐的那只鹅也跃出圈来尽力，常百乐约莫是给咬怕了，听见鹅叫就浑身激灵。

如是观忍俊不禁，伸手将常百乐发辫末梢系好，“爷变小点，咱们偷偷上山去。”

常百乐不知听没听懂，抬眼盯他片刻，变了点儿大蹲在如是观肩上。

月照山村夜不静，僧行野道伴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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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百乐猛猛睁眼。

被褥好软……再趴会儿。

不对！

常百乐还当自己宿在村里呢，都做好挨蚊子咬的准备了，但这地方干干净净，满室经卷——完全就是如是观的房间吧！

常百乐化了人形，跳下床榻，转眼瞥见书堆上压着个漆盖虚掩的食盒，里边满满当当是白糖糕。

甜得有些腻味了，但旁边正好有茶，甚至还温着。

常百乐伸个懒腰，蹿出门去，龙桓山可不像大昭寺那般难找路，他随便几步就摸去厨房，这会儿悟尘已在里边忙活，手捧本食谱蹲守在灶台前。

“嗯？小友来啦？”悟尘见了常百乐来，连忙起身揭笼，“今天烧了菇子包，要不要来一个？”

常百乐点点头。

“你要找无尘吗？”悟尘把包子塞到常百乐手中，冲他使了个眼神，“无尘可是一大早便被去尘师兄喊走了，这会儿也没出来呢。依我看，啧啧，可还有得折腾。”

常百乐觉得今日的包子尤其好吃，忍不住又顺了个走。

时辰还早，是年轻弟子早课时候，常百乐听不懂也不打算往那边跑，从他们窗口路过，在龙桓山无所事事晃悠。

万化好像也有事忙……明尘倒是很清闲似的，但常百乐见了他就躲，大气也不敢出。

思来想去，还是该去找狸奴玩，顺道混点肉干吃，自己一口猫一口，岂不美哉。

常百乐想着便去了，才到猫窝前，就直直撞上了往碗里换清水的如是观。

“你怎么在这儿？”

如是观捡起旁边竹条大扫把，笑眯眯道：“如你所见，罚扫呢。爷要不要一起？”

常百乐跳上台阶蹲着，“才不要。”

如是观弯腰拎起只毛都舔不明白的小狸奴，塞去常百乐怀里，“去，同大爷好好学学。”

常百乐踢起灰撵他。

待在龙桓山，常百乐总感觉像回到了自己山洞里，一样清闲没什么事。这儿都是修士，他也没什么可避的，时常原身行走，若遇上天色正好，就找个太阳暖融的地方躺下。

就是再醒的时候身上堆了好些花花草草，不知道哪来的。

广场上去尘正抄着扫把追得如是观满山头跑，好些小弟子嬉嬉笑笑地围观，常百乐不明所以，也要去凑热闹。

“哎哟师兄，我不过闲来无事信手而为，您有这功夫抓我，怎不去管管明尘？”如是观怀抱二胡，矮身躲去廊柱后边，“他都将我们家猫吓得不敢往西边那块走了，早该约束了吧。”

常百乐在地砖上磨爪子。

“混账！明尘是乐修你是么！”去尘扫把舞得像桃木剑般有气势，“再唱你那白蛇传，你就给我滚出山去！”

如是观唏嘘，“师兄不懂啊，就这出格外有意思，况且我要拉点正儿八经的，那二泉映月悲风呼号，闻之幽咽啊，您爱听么？”

去尘：“还敢顶嘴！”

这边动静太吵，常百乐提着爪子跑了，找万化要点牛肉干吃去。

打个盹已经是下午，悟尘难得没在研究新菜，而是把一帮小弟子叫到一块，手里托着只瘦弱幼猫。

常百乐蹲在地上，仰起脑袋等他动静。

“昨日，昨日那殴打师弟、欺凌狸奴的恶狼已在山中现身，你们万慧师兄已打听出了恶狼所在，所以我们当为民除害！”悟尘难得沉下脸来，“超度它！”

弟子附和，“超度它！”

悟尘拎起麻袋，领着弟子轰轰烈烈杀出去，就连路过的常百乐也被往手里塞了个网兜。

常百乐跟着扑腾去林里，和众弟子一起找狼，一网兜下去，原是套住了只正吃饭的狐狸，同常百乐面面相觑。

“哎呀，这是小红啦，万化师叔常来喂的。”小弟子将狐狸从网兜下解救，掏出些肉干补偿它，顺道摸了把狐狸尾巴。

常百乐不喜欢狐狸，离得远远的。

弟子兵分几路寻野狼踪迹，常百乐跟在后边随便走走，他身手不凡，耳目又灵，往往小弟子还没回过神来，常百乐已一网套了下去。但不知为何，一连几回给他兜着的都是观中旧友，什么阿黄小白，他们甚至给附近的一窝花斑鸠起了名，这个叫孤古固，那只叫故辜咕。

常百乐连恶狼的影子都没看到，倒是先把周围同观中弟子相熟的小东西认了个遍。

他们气势汹汹浩浩荡荡杀进山里，惊得林摇鸟兽散，悟尘带头找出了恶狼所在，领着弟子围殴上去，势要将此恶兽生擒回观中。常百乐抱着网兜，看着好像是用不着他。

路过的松鼠还往常百乐怀里丢了个果子，看着红，尝起来可酸了，常百乐赶忙去树上摘了好几个，回去骗如是观吃。

“当心！”

悟尘大喝，常百乐才回神来，捏紧了网杆，那慌不择路的狼被这帮道士追得烦了，竟闻不出他这么大个老虎的味道，直直往他这里奔——一头撞进了网里。

常百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手快，反将网兜一扣，那恶狼就被压在了网下，嗷嗷叫个不停。

悟尘施法掐诀将恶狼束缚，便不必劳动常百乐使劲，高声宣告，“龙桓山第一次围剿恶狼行动！大获成功！”

弟子欢呼之间还洒起落叶，纷纷扬扬飘了常百乐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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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回了观里，听说恶狼被绑去明尘那里教化了，常百乐作为大功臣，得了许多好吃，悟尘还为他开小灶炖了鸡汤，鲜香无比，满龙桓山都能闻着香味。

常百乐吃得畅快舒服，才想起来好些会儿没见着如是观，寻人问过才知道，那家伙借格源大师的花盆炼丹，不慎将盆炸了，害得格源大师的小兰无家可归，这会儿正在挨训呢。

山上虽有荤腥，但也少见，常百乐大发慈悲，留了个腿子放进食盒，去格源大师那儿寻如是观。

格源大师早修行去了，哪有空盯着如是观，常百乐到时，他正睡在后山斜石上，面前盖了本经书挡光。

常百乐正想趁如是观睡着作弄他，可才一靠近，面上那本《清净经》便滑坠在地，露出下边未完待续的风月话本来。这么出动静，如是观自然也醒了，摘去话本，换上了眼镜，“嗯？我当是谁呢，原是爷来寻我。”

常百乐将他撵开，自己在石沿找了块空处坐，“我来找个地方吃东西，同你有什么干系？”

他抱着食盒，装模作样开了一线，如是观这便稍支起身，靠在他肩头，笑道：“悟尘的手艺吧，爷还真是讨人喜欢。”

如是观伸手去将最后的鸡腿抓来，得意道：“既然爷好心来这么趟，我可不能辜负了啊。”

常百乐大叫，“不准挂在小爷身上吃东西！”

到底是将那舒服的石头让了出去，如是观蹲在旁边，拿帕子将残油擦净了。

“爷觉得龙桓山怎样？”

如是观与常百乐对膝而坐，想必常百乐定不准他未洗净手就招惹，难得老实。

“嗯？”常百乐想了想，道，“自然是好地方，我挺喜欢的。”

如是观：“那可想在此久留？”

常百乐猛猛摇头，“那可不行，我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才不想窝在山里——谁家的山都不行。”

如是观拎起烟杆，倒也未点，只不过掂在手中免叫两手空空，斗钵在常百乐尾巴弯上轻点，便似一拍即合，“巧呢，我倒也觉得山中好是好，但安居着实消磨意志啊。”

常百乐：“呸，你哪有意志。”

如是观招他附耳，细语一番，常百乐大为惊喜，雀跃道：“我要去！”

如是观：“那便这么说好了，我去找悟尘，咱们带些好吃的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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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源大师几日不管观中事务，今早招来万化，随口问道：“去尘此时在何处啊？”

万化老实道：“师父正在教训弟子。”

“悟尘呢？”

“悟尘师叔正在后山劈柴。”

“明尘又如何？”

“那恶狼被送去了明尘师叔那儿，师叔似乎从狼嚎之中得了灵感，正在琢磨新的谱子。”

格源大师摸摸胡子，“那无尘与他那位小友呢？”

万化却支吾起来，“师叔……师叔与那位……他们清晨便走了，在屋中放了只木鱼，内留口信。”

格源大师横起眉，道：“走了？这小子口信怎么说？”

“过些时日不是江湖十年一度的九州风云集么，咱们龙桓山年年受邀，往年是三位师叔轮着去，但今年……”万化瞥了眼格源大师神情，续道，“如师叔留信说，省得师兄弟们舟车劳顿，他便替龙桓山出席了。呃，听闻风云集的清汤八宝彩翎鸡滋味一绝，他说若当真不错定会打包些带回来，心中还惦记着您老人家呢。”

“哼。”格源大师抚着胡须，摇首喟叹，“告诉你师父，龙桓山今年新弟子少招三成，也莫出去宣扬了，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他拂袖且回红檐处，适时晨钟彻响，青山初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