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私奔男女

郊野衰败的山神庙外,夜雨滴滴答答敲打着枯枝烂叶;山神庙里,攒起的火堆只剩些微青烟火星,有两个人互相倚靠着休息。

“脱脱,你睡着了吗?”白束玉轻轻地出声试探。

“束玉,我”,脱脱说,“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是在想什么吗?”

“我只是,有些怕。”

“怕什么?”白束玉微微挺起身子,看着脱脱。

“不知道,束玉,我不知道,也许,我怕明天。”脱脱初时有些躲闪,可最终还是直视着眼前的人,“束玉,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他只是个穷酸小子,真的能给束玉带来幸福的生活吗?万一束玉将来后悔,那他岂不是害了束玉一辈子吗?

他是真心喜欢束玉,他不想她难过。

此时的脱脱,就像是那牛郎织女传说中的牛郎,普普通通的牛郎,何德何能被下凡的织女青睐,他既舍不得这份渴盼已久的垂青,又恐惧织女终有一日会离开,这是多么令人患得患失的感情啊!

白束玉回头看他,眼眶盈满泪珠儿,好似白玉盘上圆润剔透的珍珠链簇拥着黑的发紫熟透的葡萄。“回去?我能回哪去?”

“哥哥要讨好司马大人,便不顾我的将来,明知那司马公子是个痴儿,竟也劝服爹爹应下了这门亲事。母亲叫我认命,姐妹们也叫我认命,回去?难道你要让我嫁给一个傻子不成?”

“我不想嫁给他,家里容不下我的。你说你喜欢我,我是下定了决心和你离开的,如今你也要丢下我吗?”白束玉说着说着便泪如泉涌。

“束玉,我不会丢下你的”,脱脱说道,“别怕,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们去关外吧,走得远远的,那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放马,牧羊,逐水而居。”脱脱虽自幼流浪南方,可面容有明显的狄族特征,瞳孔墨绿,眼窝深邃,鼻梁挺立,颧骨高耸,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但凡狄族入侵国朝边境的消息传出,便会挨上一顿毒打。

“可他们都说关外的人和狼一样野蛮,不知人的礼仪道德,汉人并不被善待。再则我爹总说忠君爱国,倘若我去了北方,岂不是。。。。。。”白束玉到底是大家族教养的小姐,心中顾虑重重。

“我听说海外有个东宁岛,我们去岛上,织网捕鱼,如何?”

白束玉没说话。

“天下之大,总该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脱脱安慰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像遇见了书里说的沦落于埘桀的鸟雀,向往府外的自由天空,却关在无形的笼中。”

脱脱不曾念过什么书,只跟着天桥下说书的认过几个字,学会不少话本小说里讲的故事。

他也不太会说什么文绉绉的诗词来夸赞白束玉,只是会从印象里那些描述故事里的人的句子中,挑出他喜欢的、也是他认为最适合白束玉的,说给白束玉听。

“天蓬元帅看见嫦娥仙子便觉她容貌挟人魂,旧日凡心难得灭,我头次见你,也明白为什么他好好的神仙不当,甘愿做猪八戒了。”

白束玉噗嗤一笑,“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是我忽然听到你在外面讲故事,一时心生好奇,才会在墙里荡秋千借机瞧一瞧罢了。”

“你是千金大小姐,而我。。。。。。我那时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小混混,看见酒馆里的说书人比天桥下的说书人每日里能被客人多打赏不少银子,便想着好好练习练习也找个小酒馆当个说书的。”脱脱想起过去,好似过去了半辈子。遇见她之前,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时光,遇见她之后,每一日才格外不同起来。

“那时我听你讲那《西游记》,每每想到那困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便要难过好些日子,等后来听你讲他成了佛,摘了紧箍,总算有个圆满。”只盼我们也能有个圆满哩!

这般想着,白束玉心里也舒坦多了,先前的抑郁之气消散不少。

“小姐,等以后我还给你讲故事听。”脱脱认真地看着她说。

白束玉‘扑哧’一笑,“不是说了让你直接唤我束玉吗?我可不想再做什么白家小姐了。”

夜渐深了,一番谈笑过后,两人倒有了几分困意。

天上的星子隐在厚厚的云里,蚯蚓从地里爬了出来透气,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哒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马蹄踏着山路泥潭的响声,盖过了马鞍摩擦和泥水溅落的声音。

“吁~~~”

“大人,这儿有座破庙,暂时避避雨势,引火暖暖身体再走吧!”

“所有人下马,棘心负责警戒。”

脱脱警惕地拔出随身的匕首,站起身,将惊醒的白束玉护在身后。

几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山神庙破败的门口,雨夜昏暗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在地上勾勒出可怖的轮廓。白束玉躲在脱脱身后,一双眼睛藏在肩背后窥伺,来人看不清面容,

可她分明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像极了幼时偶然在后厨撞见的,奴仆在砥砺上磨石的声音,刀刃像无数根绣花针严密无缝拼凑在一起,捆束住爪子的鸡扔在旁边尖叫着扑腾翅膀,她吓坏了,乳母找过来才捂住她的眼睛抱走了她。

白束玉拽紧脱脱的衣角,脸白得像坟前的蜡。

山神庙的烛台早已干涸,棘心取出火折子和蜡烛,固定在烛台上,又举着烛台回到钟斯羽身边。

“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为何在这荒山野庙?”钟斯羽打量一眼,心中便有了估计——天真愚昧的闺阁小姐和哄骗小姐私奔的穷小子。

脱脱强自镇定道:“我们是南峖府庾县人士,县中最近遭了强盗,故而要去别处投奔亲戚。”他途中也曾听闻庾县某地遭了抢劫,死了不少人。

钟斯羽点点头,没说话。

脱脱大着胆子又问道,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不知各位英雄是?”

“小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星楚抢话道,“今晚咱们将就将就,明日天亮便大路朝天,天各走两边,少管闲事!”

脱脱不敢再多言,护着白束玉避到另一侧。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庙外无泥塘枯荷,只有满山的树叶,枝上的被千锤万打,枝下的碾落成泥。脱脱防备着这群陌路人,听了大半夜的雨打残叶声。朦胧中睡去,再醒来,天已大亮了。

“小姐!”脱脱惊呼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睁开双眼,光刺得人眼疼。眼前正对着一座泥塑的神像,不知是哪位佛陀菩萨,只显得威严刚猛,震慑群鬼。

菩萨啊菩萨,倘若你此刻有灵,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保佑小姐一辈子如意幸福,小人毕生节俭,也会给您上香供奉,菩萨保佑啊!

脱脱在心中祈愿,往旁边看,白束玉睡得正香,窗外的阳光照耀着像白色的兰花,因噩梦而在心中积聚的郁气也一散而尽。

昨夜那伙子人已不见踪迹,只有庙中杂乱的干硬的泥脚印,证明他们并非梦中虚幻。

白束玉站在迷雾里,亭台楼阁都好似隔了一层薄纱。

“二丫头,你是我白府堂堂的千金小姐,怎么成日这般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束玉,你母亲成日只知拈酸吃醋,全然忘了妇道,不能为我打理内宅家事便也罢了,怎么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教养也不管不顾,幸好舒儿自幼在老太太身边长大,不然像你这般成何体统!”

“玉儿,你怎的这般没用,被个庶出的压了一头!可恨老太太当年抱走了舒儿,生生叫我们淡了母子情分,当初若是将舒儿留下该多好!”

“二妹,三妹虽是姨娘所出,可到底与我们同出一父,她年又尚小,娇惯些也正常,你莫要同她计较,平日让让她些。”

祖母、父亲、母亲、哥哥,每个亲人对她都有不同的不满,偶尔,白束玉自觉如一幅楷书字帖混入了一字草书,方枘圆凿般格格不入。

直到——

那一日,绣楼外的巷子里,一个小混混自顾自练口齿讲故事,讲石头里的猴子,迂腐的僧人,化马的龙,好色的猪,还有木讷的水怪,本领神通高绝的妖精。。。。。。白束玉躲在楼上,躲在墙后,听那个想当说书人的小混混讲故事。

直到——

柳棉吹少,机缘巧合下,墙里墙外的人有了交谈,一个不鄙出身,一个劝慰卑谦。不是机敏勇敢的祝英台,不会遇见中憨痴情的梁山伯,只是平平凡凡的白束玉遇见了属于她的普普通通的脱脱。

可是,哥哥需要讨好上官,父亲想结交司马家族,母亲也劝她为哥哥牺牲,她本认了命,换上嫁衣坐上花轿,听着人一路吹吹打打将她抬出城。

谁知——

夜半三更,脱脱攀着树从客栈二楼的窗口跳进房间。

蓦地,白束玉被往事惊醒。

她承认,她大抵只是一只家养的金丝雀,从未离开过笼子一步,渴望外面的阳光雨露却从未经历过。是滋润还是痛苦,谁知道呢?

在见到脱脱的那一刻,她无疑是感动的。

但她愿意随他离开,背弃她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令人难以形容的爱情,又或者更多是因为对自由的向往而产生的冲动,她到现在也不清楚。

可为着这一生唯一一次的机会,这一个不知前途的可能性,她愿意做一个赌徒。

白束玉看向身侧,心中期待、担忧,百感交集,唯独不曾后悔。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