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坐在暖炉旁的类似官帽的玫瑰椅上,闲适地翘着二郎腿,一双大手捧起炒熟的西瓜子,大方的将瓜子倒进袋子里,丝毫不吝啬。毕竟是给好友的,看到发黑的或者奇形怪状的瓜子,他直接摘了出去,留给郝凌的瓜子都是饱满的好瓜子。
芷光抿着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杵在原地太尴尬。方才被郝凌吓到,不好与他开口说话。想去找金落说话,但郝凌又挤在金落身边;整个屋子里他也就只能去找沈恩人了。他脚步轻俏,慢慢移动到沈玉的身后,试探道:“恩人,我帮你撑袋子口吧?”
沈玉的视线赫然出现一双手,这双手快速且热情地夺过袋子。
沈玉:“嗯?我又不是没长手,不用你帮我。”
芷光不自然地侧过身子,低声道:“我跟那个刚进屋的小哥儿没话题聊,他们两个在聊私人话题,我也不方便插嘴。”
既然能在屋里面聊天,那就说明金落和郝凌聊得肯定是能说得出口的事情,芷光有必要如此羞涩?沈玉想不通,刚想鼓励芷光加入闲聊,不经意间瞥到了郝凌眉宇间的杀气和愤怒。
沈玉立刻回过头,难得一见露出卑微的姿态,“你还是跟我装瓜子吧,他们的话题我们——不方便听。”
“好,听您的。”芷光懂了他的深意,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下的袋子里,谨慎地乖乖垂下头。
另一边的郝凌提防地看向他们这边,芷光赶紧礼貌微笑回应。
芷光像是逃亡的幸存者,万幸道:“还是您想得周到,果然我不能站在他俩身边。”
金落感知到不对劲的气氛,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搭上发小郝凌的肩膀头,“我提醒你一下啊,你瓜子磕多了很容易上火。”
郝凌给了金落一个幽怨的眼神,突然加大力气拽过他。“小落,这事你做得实在是不地道。”郝凌抱怨自己忙着相亲,却一个合适的男人都没遇到,反倒是金落先找到了好男人。看着发小在新年来临之际找到了心上人,他心里既嫉妒又欣慰。
金落老实的笔直站着,一边听他控诉,一边及时用不断的“嗯”来回应。批斗持续了一刻钟,郝凌终于是闭上了发白的嘴巴,“其实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挺开心听到你们俩的喜讯的。”
金落抬手捏住郝凌的脸揉了揉,“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确实是我动作太快了些,真没想到这么快找到良人。不过,我都有了托付的人,你条件这么好,以后肯定能找到良缘。”
“我?”郝凌无奈摇了摇头,双手叉腰无助的看向头顶的房梁,“我都去相亲了,说明我已经对一见钟情的念头放弃了,我呀,只能靠着别人牵线,找个差不多能过日子的另一半就行。爱情嘛,又不能当饭吃。”
没事硬要找事情做的芷光也跟着点了点头,轻飘飘应一句,“我也赞同。”
郝凌动了动耳朵,连忙回头看向他,“你小子耳朵挺好使啊,不过你年岁尚小,压根就没经历过爱情,还是留点念想吧。我呢,是处处碰壁,你不同,你样貌不凡,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芷光随口一说换来一句夸奖,扬起的嘴角有些难压下来,直起腰板道:“这位哥儿别泄气,缘分这种事情不是强求的,说不定哪天就从天而降呢。”
沈玉冷静得像是局外人,默默用绳子把袋子口封住,然后走到他们身边抬起胳膊,“拿回去招待亲眷吧。”
郝凌接过袋子,忽然手腕一沉,尴尬笑了笑,轻视了袋子的重量。“沈大哥,你还真舍得给我啊,你们不多留吗?”
沈玉:“你也说了来你家串门的人多,我们家就三个人,嗑不了那么多。”
郝凌领了这份心意,“谢了。”
郝凌:“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准备明日的东西了,今晚估计不能早睡了。”
金落:“回去吧,等初一到了,欢迎来串门啊,我们也会去你们家串门的。”
郝凌:“你们来之前先告诉我一声,不然那些小孩还在。沈大哥又是出手阔绰的人,一个孩子不要紧,好几个孩子呢,到时候压岁钱得掏不少呢。”
郝凌的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沈玉闯荡江湖多年,过年的时候没少给稚童压岁钱,算是不小的开支。
沈玉点头,“明白。”
深蓝色的夜幕覆盖苍穹,一轮月挂在天边。晚上的风忽大忽小,吹得门窗发出呜呜的声响。风越大,沈玉的心却越静。
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仓库里的农具也都擦拭干净,整齐搁置在草席上。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除夕的锣鼓敲响,敲响象征着新年来临的声音。
白烛灯火摇曳,黑色长发披肩的沈玉纤长的手正叠着一个个摆在桌上的金元宝,这是第二次给已故之人叠了,虽然折得不好看,但还是仔仔细细捏好每一个边缘。
坐在旁边的芷光盯着看了会,对着沈玉深邃的眉眼哀怨道,“恩人,我现在是眼睛会了,但是手还是不会。”
“无妨,有这份心意就好。”沈玉淡淡的表情上出现一抹欣慰的笑,“我们叠的元宝,师父收到之后一定会开心的。”
芷光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我随身的书卷上没说我的师父是已故的啊……他还是健在的……”
“是我说错了,是我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你那个德不配位的师父与我是师兄弟的关系,我们是同门,都是师父一手带大的,往年我都是一个人给他叠金元宝。”沈玉忽然不说了,抬眼看向一时间得到太多信息难以消化的芷光,“他要是知道有个徒孙给他叠纸钱,黄泉之下定是高兴的。”
芷光沉默了一阵,主动撸起袖子,“既然这样,那我多叠一些。”
沈玉不光是给自己的恩师准备了花不完的金元宝,还给金落的父亲叠了一些。
眼瞅着到了深夜,芷光困得睁不开眼就先回了屋。沈玉熄了正厅的烛火,拎着两袋装满金元宝往长廊走。
一步一步走到了金落的卧房。
果不其然,屋内还亮着。
沈玉轻轻推开门,门缝透出光,往里面看,是金落盘腿坐在床头,安安静静地叠着金元宝,用毛笔在红布上写下父亲的姓名和地址,准备给父亲烧过去。
沈玉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袋子金元宝,两人相视一笑,没说话却都知道彼此的心意。
金落的眼眶泛红,他没想到沈玉还惦念着父亲。
沈玉坐下来,“我们是一家人,这是应尽的孝心。我也给师父弄了一些,虽然沈悠也会给他烧纸钱,但是我师父到了下面,肯定很潇洒,他烧得那些钱不够师父花。”
“嗯,不过你要先等我一下。”金落轻点好数量,小心翼翼装进袋子里,换好衣裳下了床。“走吧,我们去给他们烧了去。”
两个人说走就走,没有一个人嫌大晚上出门冷。他们裹上披风,沈玉用抹布扫了扫鞍鞯上的薄雪,潇洒跨上马背,前往父亲的坟前。
芷光听到屋外传来的马鸣声,赶紧下床跑出去,生怕他们把自己扔下。
眼瞅着院子大门要被关上,芷光挤出半个身子,“喂!你们要去哪!”
沈玉:“这个时候家中无人,你可要好生看守,咱们家那么多年货,很容易被盗贼盯上。”
芷光被留在家里看家,他只好站在门口,怀着复杂的情绪目送着他们离去。脸上不敢露出不悦的表情,心里委屈极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有点力不从心啊。要是把我带过去多好,没有恩人在身边,万一那些人又来打我怎么办。”
芷光自从被人打了脑袋,就对自己的实力感到怀疑,以为自己的武功差极了,是个江湖里的弱者。
一路上,风雪越来越大,特别是小山峰的山顶。但他们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歇。
逆风而上,他们来到了父亲的坟前。
老天爷心软了,风雪奇异的停了。两人默默地跪下来,用打火石点燃纸钱。
沈玉一甩衣袍,郑重地双膝跪在坟前,率先磕了头,“你——”刚准备弯腰的金落从未料到他会这么做,如此重情重义,万千感谢的话堵在喉咙里,望着沈玉的侧颜,慢慢说:“谢,谢,你。”
沈玉抬手揽住金落的腰,金落顺从的倒过去,沈玉极其亲昵道,“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这么做是应该的。”
金落忍住打转在眼眶的泪水,拿过地上的袋子,“你的另一袋子金元宝,我们一起烧吧。”
沈玉:“好。”
地上的火焰吞没了用心折的纸钱,心愿随着风飘向所念之人的魂灵。火苗从大变小,沈玉的脸颊上的泪痕巧妙得被灯火的光掩盖,火焰帮他隐藏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身边的金落早就发现了沈玉今晚的沉默,但没有去问,既然沈玉没有直说心里的痛,那就等他想说的时候再问。
祭拜结束后,两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还差一个拐弯,就到了家。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阵惨叫声,沈玉辨认出声音的来源,就是家的方向,声音不像是芷光的音色,那就说明芷光是安全的,沈玉松口气。
“你别喊啊,你刚才威胁我的时候不是很凶嘛?”芷光背手站在一边,轻蔑地看着严阵以待的黑衣人。
来者不是武艺高超的江湖客,只是个想来弄点小钱的扒手。他之前蹲了点,等房主一走,就偷偷摸摸钻了进去,没想到屋里还留了个少年。
一个少年,不足为惧。
小偷以为他是个弱小的少年,便掏出小刀冲了上去。芷光却毫不畏惧,还慢悠悠等对方冲过来。等对方逼近自己,他伸手抓住小偷的胳膊,用力一扭,小偷吃痛丢下匕首。
芷光立刻踢向小偷的腿,帅气地捡起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
扒手看了看自己被勒红的脖子,大气不敢出,生怕慢一秒求饶丢了小命。
他赶紧求饶,“大哥,大哥,是我有眼无珠,以为你只是个小毛孩,您手下留情!我也只是走投无路了,只是偷点粮食,不至于把我宰了吧?”
芷光冷笑一声,“只是偷粮食?你不知道明日是除夕吗?这是明天过年要吃的,你偷了,我们吃什么?”
芷光极其认真的声音在扒手耳边炸开,小偷吓得连连求饶,“对不住!对不住!我该死!没想到大哥这么在乎吃食!是我错了!大哥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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