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鸠扫过来一眼，杨风华顿时觉得腿软。

是仿佛仍旧停留在空中的那种腿软。

杨风华立刻更加确信他喜欢十鸠。

十鸠觉得他眼神很是奇怪，不由得后退一步。

虽然没有回到江湖让她很伤心，但她也不会怪罪杨风华，转身就要离开。

杨风华赶紧拉住她。

有事？

十鸠挑眉。

对方声如蚊呐：“等会儿，要一起吃饭吗？”

他选择主动进攻。

十鸠冷脸拒绝，觉得他肯定有阴谋。

杨风华看到十鸠怀疑的眼神，内心被刺痛，可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只好补充一句：“我能帮到你。”

他说完，躲开十鸠的目光。

杨风华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没用的人。

其实从小，他就一直在想尽办法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莫风绪当年捡了许多孤儿带去魔教，想要从中选出一位重点培养，并且选为自己的养子。这群孩子中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已有九岁。

杨风华当年年龄在其中占中等，他那时六岁，从四岁开始就颠沛流离四处流浪，他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大概是死掉了。

杨风华对幼年所有的记忆都是饥饿和痛苦。

他没想过未来，只是到每天睁眼就要思考去哪里找吃的，闭眼前要躲在破庙或者山洞里裹紧身上的破毯子免得被人抢走。

直到那年，莫风绪来到年幼的杨风华面前，问他：“你要不要跟我走？”

杨风华看着莫风绪脸上温暖的微笑，点头。

他跟着莫风绪去了百花教。

那时他并不知道百花教就是江湖中有名的魔教，也不知道莫风绪就是江湖有名的坏蛋，他什么也不懂。

因此一直到在百花教生活了两年后，杨风华才猛然发觉：啊，原来之前莫风绪见他的第一面脸上的笑容不是对孩子表现出的温暖，而是一种对死亡的期待。

对看见别人死亡的期待。

意识到这个真相时，杨风华已经八岁，当年那二三十个孩子只剩下他一人，其他的人全都死掉。

杨风华不敢回忆那两年的日子。

他们那群孩子直到进入百花教后才知道自己接下来面对着怎样的日子，每天都要死斗，做所有的事都要死斗，他们要拿命抢吃的，抢保暖衣物，抢空地，什么都需要抢。

人生来就有恶意，这群孩子将恶意发挥到极致，在意识到互相乱斗只会让自己面临更多不可预测的威胁后，他们会抱成团欺负最弱小或者最不合群的那一个，直到这个最弱小的人死掉，他们再挑选下一个目标。

而莫风绪会站在高台上看地上的他们如蝼蚁一般，疯狂大笑。

莫风绪乐于见他们为生存挣扎，别人的痛苦是她快乐的来源。

参与死斗的所有人都死了。杨风华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他武力高强，而是因为莫风绪在某一天忽然心血来潮将他保护起来。

莫风绪在将他保护起来的第一日就向杨风华坦白：“我将你保护起来，记住，只是因为你的脸。你”她语气并无讥讽，而是真心说了这句话。

从那天就开始杨风华就知道，美是他唯一的价值。

因为美，他被莫风绪带进百花教。

因为美，他被莫风绪救下，能够苟且活命。

因为美，他被莫风绪收为养子，能够得到莫风绪的教导。

因为美，他即位成为新一任魔教教主……

在最开始得知自己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这张空有美貌的脸时，杨风华开始厌恶自己的面貌。

他厌恶自己的这张脸，他不愿照镜子，不愿换上华服，不愿用那些专门为他特制的保护皮肤的东西。

可是想要在莫风绪的手中活下去，他必须要保持姣好的面容，他必须要保持住自己的唯一价值。

慢慢地，杨风华学会了利用自己的美貌得到一些东西。

他学会使用这张脸的优势，获得别人的喜欢。

杨风华喜欢被人注视被人仰望，他喜欢来到这个世界**豆。但他不喜欢做魔教教主。因为那些人虽然看着他，但注视的其实不是他……

想到这里，杨风华小心翼翼地看着十鸠，就像是努力往外生长的枝条嫩芽小心翼翼地伸出枝条享受外面的阳光。

“十鸠，”杨风华鼓起勇气问出一句，“你觉得我好看吗？”

十鸠愣了一下，而后点头。

她一没有迁怒杨风华，二没有说谎话或者不理他，这让杨风华觉得很开心。

十鸠最后同意杨风华的提议，跟着杨风华离开陌南山。

她倒想要看看杨风华想要怎么帮助她。

***

在路上时，十鸠才发现程随烟今天上午就给她发了条微信消息。

程随烟来观看北滨的运动会闭幕会没有看到十鸠，问她怎么没有出现在学校，是否是身体不舒服。

十鸠简单回了句就关上手机。

这次，杨风华又带着十鸠去了那个偏僻的小村落，那些武林中人仍旧住在这里。

他们找上关少卓。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关少卓对十鸠的态度好了不少。

或许是杨风华提前给他打了暗号。

十鸠避开杨风华，与关少卓一同在屋后面交谈。

“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十鸠开门见山，“我也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关少卓并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知道了，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十鸠和他默默对视一眼。

“你为什么想听我的想法，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对，”关少卓坦言，“我会带着能够离开江湖的人来到这里安顿下来。他们极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江湖中，我会帮他们适应这里的生活，让他们免遭江湖崩溃的。”

“那么漫画呢？”十鸠看着他。

关少卓愣了一瞬。

“原来你是说这个。”关少卓难得苦笑，“就算我们来自于别人画的漫画又怎么样？我能看到你，我也能碰到你。我们就是真实存在的。十鸠，你该不会自暴自弃了吧。”

十鸠摇头：“没有，我就是想通了，或许我会好好读完高中，在这里好好生活。”

“难得你如此豁达。”十鸠的话让关少卓很惊讶，他欣喜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不过我今日还要去接刚进入这个世界的几个人。”

“你先去忙。”十鸠点点头，算是和关少卓恢复朋友关系，“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

十鸠转身，关少卓也随之离开。

“你真的想通了？”杨风华刚刚听到十鸠说的话，很开心地问。

十鸠眨眨眼，没回答，又回到屋子后面趴在墙上听屋里面传来的声音。

十鸠这是什么意思？

杨风华猜不透十鸠的想法，也随她一起趴在墙上，偷听屋子里的对话。

“你听说了吗，这次来这个世界的会有问剑门的人。”

“不会吧？万一混进来坏人怎么办？”

??“问剑门有问题的人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就是那个询青。”

习武之人听力极好，屋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十鸠耳中。

十鸠听到这里心脏一颤。

她屏气凝神，继续听下去。

“说不准还有其他人呢，比如我觉得那个十鸠就不能信任。听说她与询青的关系异常紧密，或许两人就是一伙的。”

“对啊，询青那种人能把自己的大师兄害死，他身边说不准还有和他一样的人，我可不想与问剑门的人打交道。”

十鸠听了一声冷笑。

谁不知道问剑门的大师兄当年是为了救百姓而牺牲自己，这群人真是无知，竟把大师兄的死污蔑到询青师兄的身上。

若是往日，十鸠定要冲进去为大师兄和询青师兄辩解。

但是经历过这段日子的十鸠冷静许多，她没有贸然冲进去，而是在原地沉思半响，最后转身离开。

若是要他们收回那些话，总归要拿出证据，料他们也想不到江湖世界竟是由漫画诞生。

只是——陆鸣当时为何要让大师兄在救百姓时丢了自己的性命呢？

十鸠的大师兄性情温和，为人正直，是十鸠在年幼刚进入宗门时最依赖的师兄。

他在一次意外中身亡，当时宗门上下莫不伤痛。

如今多年过去，悲伤虽然已经淡去，可十鸠对大师兄的思念和遗憾并未减少一分。

她当年答应大师兄要好好习武保护一方百姓保护自己的师弟师妹，她那时还没有做到，大师兄就永远离开了。

也正因此，十鸠在看到那部名为《江湖侠义道》的漫画时才会如此崩溃。

大师兄拼了自己的性命救人毫无意义，也只不过是漫画中的一个情节而已。

方伯还真没说错，陆鸣确实是她的机缘。

若非与陆鸣接触，十鸠绝不可能知道真相。

十鸠默默离开这里，杨风华跟在她身后没有离开，一直看着她回到滨城市中心，回到陆鸣住的小区门口。

“你还要回去吗？”杨风华问，“你还想见到他？”

见十鸠不说话，他有些心急：“十鸠，你去我家里住吧，他让你那么伤心。不要再理那个人了。”

“你住我家，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杨风华也想起自己魔教教主的身份，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要让十鸠信任他，还不是一般的难。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我帮你订酒店怎么样？”杨风华小心翼翼地问。

十鸠终于答应下来。

正巧她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陆鸣，也不知道该如何订酒店。

十鸠虽不知道为何杨风华今日对她这么好，但就算他有阴谋，但是杨风华的武力值还威胁不了她。

两人去了别的地方，十鸠进了杨风华家对面的酒店里。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站在酒店门口时，程随烟开车经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