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
俞青沐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厚重的大理石,在喧闹声中格外突出,一时间大伙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看着一双双投射过来的眼睛,里面有激动,有敬佩,也有闪着精光的算计,这里面有着他的朋友,也许下一次就会成为他的敌人,风里来雨里去,纵横江湖几十年,俞青沐的心已经毫无波澜。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高举酒杯,沉声道:“九华门能有今日,离不开在座诸位的扶持和帮助,今日诸位愿给俞某一个薄面,这杯酒,我敬大家。”
言罢,俞青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身后的俞不尘似是想说什么,却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角落的周伯朝他摇摇头,目光含有警告,俞不尘垂下眼帘,将话默默地咽回肚子里。
上好的佳酿,在杯中清澈见底,荡漾着水光,可真一口饮下时,辛辣的感觉刺激着俞青沐的喉咙,仿佛一股炽热的火焰在喉间燃烧,那股酒辣的味道持久不散。
俞青沐已经很久没有饮过酒了,年少时的肆意轻狂给他带来了沉重的代价,他的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从前只觉得睡一觉忍忍便好,可如今却被病痛折磨的整夜难熬,俞青沐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上次医师上次再三嘱咐他,若是想活命,他绝对不可以再碰一滴酒。
可是今天这个日子,他终究还是破戒了,俞青沐眯了眯眼,回味着那股火辣辣的感觉,似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日子。
众人看着俞青沐表态,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朝俞青沐示意。
江湖并不是只有打打杀杀,仗义执言自然是潇洒快活,可在座的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门派的职责,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江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俞青沐是个好掌门,好大哥,虽然他在涉及九华门利益时不容置喙,可是他还是有着大侠的豪气,遇到不公之时会挺身而出,在座不少人在困顿之时都受过他的恩惠,这份恩情每个人都铭记于心。
可是他老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都听说俞不晚和俞不尘都在为这个掌门之位争得不可开交,俞不晚虽是个女流之辈,可是她行事大方,胸襟开阔,在江湖上这几年还是颇有名声;俞不尘是自小就在俞青沐身边长大,也是颇得他的真传。
他们今日来,就是想瞧瞧,到底这掌门之位会花落谁家,他们也好趁这个机会打好关系,更方便日后的斡旋,可是来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俞不晚的身影,倒是俞不尘亦步亦趋的跟在俞青沐的身后,左右打点,俞不晚成为废人的消息这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只不过,有心人将眼珠黏在俞不尘的身上,心里打着算盘,说不定俞不晚被废也是他的手笔,果然这大门派的弯弯道道就是多,看来这俞不尘也是心狠手辣的主。
俞青沐将这些目光尽收眼底,他暗暗沉下心来,这些人肚子里的小九九,他当然明白,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俞不尘,那双平日中波澜不惊的眸子,此时黑影沉沉,不知到在想些什么,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质。
俞青沐叹了口气,此事也怪他,如果不是他,兄妹二人不至于反目成仇至此。
他不是不知道晚儿优秀,俞不晚自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母亲早逝,可是她不哭不闹,每次去看她时都安安静静的,乖巧又懂事。他太忙了,忙于振兴九华门,忙于教导俞不尘,等他停下来喘口气时,猛然发现俞不晚变了。
那个永远念叨着父亲说的对的乖巧女儿,不知道为何变成了一只刺猬,她会质问参加江湖同盟大会为何只带俞不尘而不肯带她,她会在发现俞不尘早已参与处理门派事务时执拗的喊着不公,她甚至将自己介绍给他的世家优秀儿郎通通打了出门。
到底是什么将她变成这样?
最让俞青沐到现在都不能忘却的,是他看着浑身青紫满头是包的世家子弟,怒不可遏地质问俞不晚到底想要什么时,俞不晚只是平静地说出两个字:“公平。”
但俞青沐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想要和自己哥哥同样的权力,这不是什么吃吃喝喝的争风吃醋,而是九华门内真真正正的权力。
起初俞青沐勃然大怒,一定是哪个瞎了眼的狗东西,挑拨了俞不晚,才让她滋生出了野心,到底是日后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担负起九华门的责任与使命。
可是突然有一天,俞青沐看着歇斯底里,双眸通红的俞不晚,他颓然觉到自己这个父亲的不称职,他给了俞不晚华丽的衣服、贵重的首饰,可却从来没有没有给她和俞不尘同一起跑线的资格。
自那日起,他开始将一些事务交由俞不晚去做,俞不晚比他想象的更加出色,甚至她的天资远在俞不尘之上,只是…
俞青沐苦笑了一下,已经决定好的事,怎么临门一脚反倒是犹豫了,到底是上了年纪,行事开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
他清了清嗓子,迎上众人的目光,沉声道:“多谢诸位来参加我的生辰,只是诸位也知道,我这身体开始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个时候诸位老友还来探望我,俞某不甚感激。”
话音未落,人群里传来一声吆喝:“俞掌门真是谦虚了,您可是宝刀未老呢!”应和声顿时此起彼伏。
俞青沐乐呵呵的挥手示意感谢,顺便说道:“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大家介绍一下小儿俞不尘,他日后还得多靠诸位的提携。”
在俞青沐的示意下,俞不尘上前几步,他身材欣长,剑眉星目,是个极俊朗的男子,他躬身向在座人行了一礼,礼仪极有章法。
大厅只是沉默了一秒,夸赞声不断传来:“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啊。”“不愧是俞掌门的儿子,果真是品貌非凡。”
俞不尘面色未变,心里却不由得嗤笑一声,一群逐利迎合的宵小之徒罢了。
自己的儿子备受夸奖,俞青沐面上甚是有光,他笑道:“那正好趁这个日子,我要向在座的诸位宣布一件事。”
虽然身处热闹的氛围里,可人群中心的傅执心却越来越冷,眼看着俞不尘马上就要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结果俞不晚人呢?
傅执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除了乖巧站立的小厮们,哪还有什么其他的踪影。
傅执现下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眼看俞青沐要继续说话,傅执心下一横,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只感觉有百八十只眼睛看向了他,顿时成为人群的焦点。
俞青沐略有些诧异的看向他,疑惑道:“傅执小友,你这是?”
傅执迎着俞不尘阴冷地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发挥了自己舌灿莲花的功能道:“叔叔一直在心里念叨着与俞世伯快活肆意的日子,却苦于没有机会,临走前再三嘱托我一定要将他的思念之情转达给俞世伯,在这里我自饮三杯,恭贺俞世伯生辰。”
说完,傅执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他的脸上挂着孺慕灿烂的笑容,心里却早将俞不晚骂了十万八千遍了,唐僧十万八千里取经都回来三趟了,她到底去了,取一把剑怎么这么费劲。
临行前俞不晚说她的剑九华门上下无人不识,所以特意将听霜剑藏在贺礼中带到九华门,趁人多再找机会取出来,可是傅执三杯喝完,拖了又拖,也不见她的身影,俞青沐面色逐渐疑惑,气氛越来越尴尬。
在傅执搜肠刮肚找理由时,一直缩在人群中的宋言一,此时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清冷,如同林间激荡的山泉叮咚般悦耳:“药王谷曾被卷入江湖是非而围攻,多亏俞掌门出手,药王谷一直感念在心,今日借此机会特意感谢俞掌门。”
俞青沐的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宋言一的身上,这个年轻人一直给他一股熟悉的感觉,因此俞青沐对他颇有好感,更何况他此时代表着药王谷,俞青沐就更不会拒绝了,他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药王谷一直避世,甚少参与江湖事务,如今却出现在了九华门之中,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众人的目光不禁热络起来,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可是一些年纪较大,叱咤江湖的老前辈们,却仔细凝视着宋言一的面相,暗自嘀咕着他有些眼熟。
人群的焦点已经到了宋言一的身上,一旁无人注意的俞不尘目光深邃而又阴冷,没有一丝笑意,那冰冷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冰冻住。
“这么热闹,看来是我来迟了!”
一声清透而亮丽的声音传来,已经僵硬的宋言一微微一动,还在焦灼的傅执终于松了口气,把塞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轻快的脚步传来,身着一袭红衣的女子映入众人眼帘,少女面庞精致,身材窈窕,她的脊背挺拔如松,目光却如利剑般锋利,她的脸上挂着柔柔的笑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俞不晚丝毫不畏惧众人打量的目光,也无视了耳边悄声传来的流言,她大步流星站定在俞青沐身前,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女儿俞不晚,特此恭贺父亲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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