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看不见尽头的泥泞地向前蔓延至天边,路上泥水飞溅,惊起几行飞燕,落下几声脆亮的啼叫。初雨过后早日的山间是鹅黄的颜色,空气中夹杂着绿叶和露水的气息,而在那片已然青色的山涧,太阳将从那里升起。
秋梧架着马,逐渐减慢了赶路的速度,面前出现了一条小河,浑浊的河水略显湍急,时不时有断裂的木枝从上游飘来。
她身后的夏鱼却是管不住那马儿,在一旁的草地吃上了草,即使夏鱼挥起鞭子,那马儿也没有离开的动作,仍旧将头低着啃草,鼻子往外呼呼出着粗气,一只蹄子弯曲着。
秋梧见状也是策马来到草地上,将马绑到一旁的树边,随后来到夏鱼的马前,拉了拉绳子,想试着把它拽着往前走,可不起作用。
那马儿似是打定了主意,就赖在那里不走了,也不知是早晨沾着露水的嫩草太过香甜,还是昨晚的赶路实在是将它累着了,此时一副撂挑子的模样,悠悠哉哉甩起尾巴来。浑黑的马眼也不往她们那看,只是一股劲半垂着眼,倒显出她们的不是来。
青青的绿草,淡黄的晨曦,不时吹拂的微风,也将秋梧的骨子吹酥了,吹得她动弹不得,也将远处的鸡鸣声吹了过来,她也不去拽马儿的缰绳了。
秋梧摸了摸马儿的头,拍拍它的脸,似是在跟它道歉,然后也在田埂上坐了下来,此时她竟然有些想打一个盹儿。
“马儿,连你也走不动了。”
夏鱼也从马上下来,马儿的鬃毛在微风中起伏无定,她的乌发也是。她一屁股挨着秋梧也在田埂上坐了下来,远处的村庄已清晰可见,村口的黄狗,村下的小桥流水,已袅袅而起的炊烟,开始走动的农夫农妇,多美的画,多美的景。
“秋姐姐,这便是你的家么?”
“还没到呢,山下是我和......山下是我平常瞒着师父偷偷下山躲罚的地方,每当师父罚我的时候,我就喜欢到之前照顾我的阿公阿婆家里,偷偷睡上几个时辰。师父有时候找过来,阿公阿婆还会瞒着师父,让我多睡一会儿。”
“所以秋姐姐和师父都住在山里?”
“嗯,只是山上山下分得没那么清,我们有时会下山买鸡买鸭,师父平常也会带着我们下山干活赚钱。”
夏鱼点点头,露出些许向往的神色,道:“我其实还挺想见见秋姐姐的师父,想必那一定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
秋梧在晨风中笑笑,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夏鱼掰了掰手指,数着手指,道:“秋姐姐很温柔,云姐姐很善良,能教出像秋姐姐和云姐姐这样的人,一定也是一位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秋梧的声音在刮起的凉风中越来越小,她道:“如果师父还在山里,她应该也会喜欢你。”
夏鱼的神色突然有些小心翼翼:“秋姐姐,我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秋梧只是看着前边向下延伸的山岗,和直上的炊烟,似乎并没有什么波动: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
她从田埂上抓起一把黄沙,手掌似漏斗黄沙倾泻而下,直到黄沙全又都回归田野的怀里,秋梧终于站起身来。青草遍布的田地里,那只马儿也似是明白了什么,慢悠悠凑到她们的跟前,用头顶了顶她们的腿,又将脖子在腿上蹭蹭。
被绑在树边的马儿也急地原地刨了两下蹄子,鼻子用力出了一口气,蓬松的马尾也在空中甩了起来,低低嘶叫了几声。
秋梧上前按住了马儿的头,翻身上马,夏鱼也紧随其后,两匹马一前一后踏过了溪,跑进了村。
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小溪,两行柳树,她们从路边走过,早早已有人在河边垂钓起来,倒也没人注意她们这边。柳树的枝条也开始抽芽,随风而动。
村子的入口处长着一颗很大的枫树,几乎可以被几个人围抱起来,树下放着几座用于歇脚的凉凳,到了正午时还能看见树影婆娑,可惜现在太阳还未到上方,领会不到那种美。
秋梧下了马,在树前拜了拜,靠在枫树前,手摸了摸枫树,牵着马往前走去。
夏鱼跟在身后,仰头向枫树的最高处望去,可被繁茂的枝叶挡住,树上已有许多鸟巢,还有几只鸟从枫树上飞走。她看了一会儿后,也下马,一同向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山道上,村民盖的木房子在山坡上起伏,倚着山,围着树,靠着田。
不时有几个孩童从远处跑过,举着甘草编成的蜻蜓,嘴里还发出呼呼呼声,一直跑到她们的面前。
其中一位年纪稍小的小女孩有些羡慕地看着大男孩手中的蜻蜓,捂着稍显破旧的裙子,道:“常哥哥,你举了这么久了,是不是也该我了......”
男孩看看手中的蜻蜓,又瞥了几眼小女孩,将草蜻蜓藏到身后道:“不行不行,你还这么小,到时候你没拿不住蜻蜓,会把它摔坏的。”
小女孩显得有些局促,可还是道:“常哥哥,我保证,我不会摔坏蜻蜓的,我只想摸摸它。”
“不行,这是我求阿爹阿娘给我编来的,你弄坏了,爹就不会给我编了。你要是也想要,就求你的阿爹阿娘给你编一个去。”
那男孩的身边也有一位身形稍矮的孩童,用手撞了撞他的腰:
“阿常,小华她......”
阿常似是想起什么,嘴张了张,可还是道:“反正我还没玩够,等我不想玩了再给你。”
说罢,他们一行人抛下那位小女孩又跑了起来,待经过二人所在的位置时,许是很少见到有人骑马回来,几个小孩好奇地拍拍马的肚子,可被马儿突如其来的呼气声吓一跳后。那一行人又朝着马做了个鬼脸,随即沿着山道跑了开去。
只留下小姑娘孤零零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扯着裙子下摆,她的裙子缝缝补补可还是留下好几个窟窿,在还没有转暖的初春双腿仍是直接裸露在外,可稍显宽大的裙子一直拖在地上,秋梧眼尖才发现这一点。
秋梧半蹲在地上,牵着马,看向那个女孩,目光温和。女孩本是低着头,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时,特别是一位无论何处都很惊艳的大姐姐时,她只能窘迫地将头更低下一分,双手都不知该往何处去放,更别提手上还带着数不清细细小小丑陋的疤痕。
女孩藏在蓬蓬的发丝下的脸像青色的野果般成熟泛红,一直红到耳根。
秋梧替女孩擦了擦脸上的灰,温声开口道:“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吗,姐姐送你回家。”
女孩温吞道:“阿婆不让我告诉陌生人名字,阿婆说那些人都是坏人。”
“那你觉得姐姐像坏人吗?”
女孩很小心地看了一眼,小声道:“不像......”
秋梧笑笑,道:“阿华是个好孩子,以后遇见陌生人,也要像今天一样。无论觉得别人是不是坏人,都不要随便告诉陌生人你的名字。”
阿华的眼睛瞬间瞪大:“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秋梧将手指比在嘴前,作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道:“嘘......就当是你和姐姐的秘密,好吗?”
阿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小声道:“那你不要告诉阿婆,阿婆会担心。”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不是吗?来,拉勾。”
秋梧伸出小拇指,阿华想了想,也伸出小拇指,二人在空中拉了个勾,女孩认真地道:“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
秋梧起身,用手抚上马儿的头,她看向阿华,道:“想试试骑马吗?”
阿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惊喜之情肉眼可见,可最后却还是拒绝了:“不行,我阿婆说过了,唉......”
秋梧却直接将女孩举了起来,放在马背上,又让她握紧手中的缰绳,不要轻易放开。女孩显然是第一次骑马,看到马儿转头凑过来,还会有些害怕地往后躲,可在发现马儿不会伤害她后,又试探性地抚上了马儿脖子上的鬃毛,此刻才真正开心起来。
秋梧看见她如此开心的模样,也放下心,牵着马往前走去。
阿华在马背上看见了她一直未曾见到过的东西,她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看见所有人都像是矮了一个头,她也不用再去仰视别人,而是能够接受别人的注目。她的心中不觉涌现出奇怪的感觉,她仿佛不再去畏惧别人的目光,在马蹄声的一颤一颤中,她的心也一摇一摇,阿华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可在那陌生的姐姐身后,她确实安心多了。
马尾又晃悠上几个来回,经过几块农田,路过几片草地,她的家便到了。
就在她刚想下马时,却发现那位陌生的姐姐在她前面迎上前去,扶着那位出来迎接的老人,道了一声她再熟悉不过的称呼:
“阿婆,你怎么出来了。”
阿华的眼攸然睁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