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说好话(7)

今次这一遭被冯立本算计,虽然是最后有惊无险,但但回想起仍叫三好感到胆颤心惊,尤其是在圣人寝宫里金玲那些大胆的举动,毫不夸张地说她当时身上流出的冷汗都快浸湿了后背的衣裳,她努力停止了腰生怕叫别人瞧见,对上不敬,这可是死罪啊。

钟雪霞等人得知她二人竟然去了圣人寝宫,同样为她们捏了一把汗,宪宗病逝那年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谁知她二人今日前去会不会撞上天子之怒。她两人今日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但这番经历也足够惊险了。钟雪霞怜她们虎口逃生,对两人一直聚在一起的行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采琼将两个女孩搂在怀里,脸色惨白,今日这桩事说起来是从她而起,她已足够小心,可没想到冯立本竟胆大到敢直接拦截尚宫局的宫人。

三好反过来安慰江采琼,钟芙却淡淡笑道:“别怕,料想今日那老东西决计活不成了,太后不会放过他的。”

江采琼闻言怔忪,片刻苦笑道:“没了冯立本说不准还有李立本、王立本,这深宫的角落里藏污纳垢,如何防得过来呢。”

她低头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心想,尤其是金玲和三好,生得如此钟灵毓秀,宦官势大,待日后看中她二人,可怎生得了。江采琼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无异是在剜她的心头肉啊。

见她惶惶不安的脸色,钟芙轻声道:“若是咱们能出宫……”

江采琼恍惚接口道:“能出宫自然好,只是咱们受老爷牵连,想来不能在大赦之列。”

三好却瞧见钟芙淡淡的脸色,她回忆起方才在圣人寝宫时钟芙的举动,也是这般神闲气静却做了宫人们绝对不敢做的事,她不由得颤栗起来,只是这种颤栗不是因为怕,而是一种难言的兴奋,她此时无比相信金玲说能出宫那就一定是能出宫!

若能出宫谁愿在宫里,这几年皇宫的血腥她看得太多了,尽管尚宫局一直未遭太大的折磨,但就像今日这般,谁敢肯定其他宫人们所遭遇的不幸会不会有一天降临到她们的头上呢?

三好是心地善良,但她不是傻,她不会认为所有人都对她们抱有善意,也不会认为今天走运逃过一劫来日还能依然走运。

江采琼感受到女儿微微颤抖,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低头一看,却对上女儿闪闪发亮的眼睛,三好悄悄道:“娘,我们得出宫。”

两个女孩一个眼睛亮如流星,一个优游自如气定神闲,江采琼意识到她们并非实在说笑下意识环顾四周,见卧房内只有她们三个才迟疑地开口:“可我们如何出去呢?”

知道她心动,钟芙才笑笑:“不急,会有机会的。”

江采琼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这件事就此压在心里,只是从这天以后,江采琼做事越发卖力,司珍房得益于她的巧手推出的首饰愈发得多,也因此更得看重。

钟雪霞一时着恼,越发看不惯得势的司珍房,不过好在她们这边也跟着推陈出新,一时之间两房彼此卷起来了,崔尚宫自是乐不可支,就是司设房同司制房心里有苦难言。

似乎所有人都将冯立本这事忘记了,也对,毕竟他已是一个死人了,毕竟宫里险恶这么多,若都记挂在心里终日惴惴不安,那还如何讨生活呢?

李恒吃了丹药呕吐之后那方士便被拉出去砍了头,也因此他的身体短暂地停止了被丹毒侵蚀的苦,只是帝王的长生之心那是那么好扑灭的,很快又有新的“得道高人”被推荐上来。

眼见穆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臣记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加快推举太子的进程,最终定了景王李湛。

确立太子的一月后,徐妈妈来到尚宫局说太后要召见当日在陛下寝殿的女官。

崔仲屏将三好和钟芙都叫来,徐妈妈一见钟芙便笑开:“就是这个。”

钟芙沉稳回道:“奴婢司制房姚金铃,敢问徐妈妈太后召见奴婢所为何事。”

“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钟芙在三好担心的目光下跟着徐妈妈离开,一路上徐妈妈对她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和颜悦色,要知道徐妈妈自诩在太后身边当差,从来不将别人放在心上,眼睛可以说是长在头上往天上看的,什么时候见她对普通宫人如此和蔼可亲过,钟芙心坠了坠,路上便不着痕迹地打探。

徐妈妈却只是笑道:“日后姚女史平步青云了,可不要忘记老奴。”

身在后宫之中,还能如何平步青云?钟芙吓了一跳,总不会要她成为嫔妃吧,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个想法抛出脑后,大唐的后妃历来身世显贵居多,若召嫔妃何必选她,若选她何必太后亲自宣见,想来想去,只能是要给她“升官”了。

郭太后召见她后并未说用意,却是闲话一般开口。

“宫人都说当日是你第一个叫人找来太医,看你瘦瘦小小,倒有临危不乱的能耐。”

“太后谬赞,当时圣人情况危急,金玲也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叫人去找太医,细究金玲也有僭越之责。”

郭太后和容悦色道:“说来本宫还要夸你呢,有你在圣人转危为安,你是个好孩子,不过……”

她话锋一转:“不过听那该死的宦官说,他们本意是要吓你,岂料你竟真往寝殿去了,可见你不仅临时不惧心思也玲珑机变,怎么,你是想圣人替你出头惩戒恶奴?”

这话一出,难免有钟芙利用李恒之嫌,尽管她就是这么想的,但她也绝对不能认下,她立时行礼道:“太后容禀,奴婢未有此心,当日只为摆脱侍从,想着送完药后他们便再没有理由阻拦我们,这才呈上药去。”

郭太后淡淡道:“所赖圣人因你之故祛了丹药之毒,本宫姑且饶过你呈药之过,只是你得记住,这宫内要的是忠心,若存了欺上瞒下的心思,那就离死也不远了。”

钟芙面上诚惶诚恐:“奴婢知晓。”

郭太后敲打够了,才道:“起来吧,记住要忠心就好。今日叫你过来,是因为太子身边缺了个掌正女官,我将你赐给太子,从此之后要勤于职守,最重要的是护卫太子,忠于太子,知道吗。”

郭太后这肯定的口吻本来也没给钟芙拒绝的余地,她自然也道:“奴婢知晓。”

掌正是东宫所属女官,位于司闺之下,掌文书、纠察,从尚宫局的女史一跃成了太子身边的掌正女官,一跃从没有品级的女官成了正七品的掌正,这可不就是平步青云了么。

只是怎么要她一个小小宫女前去,想来想去也或许真的出在那句“临危不乱”上,太后是看中了这点才选了她过去,如此这般,只怕日后她要做好一个救火队长该有的职责了。

钟芙被人带出太后寝宫,此时才想起她之前曾存在的一个担心,她来时还担心太后会提起当年李怡的往事,若认为她是个十分善于躲避风险的人那就糟了,不想她提都没提。钟芙后知后觉,应是郭太后早将当年的事忘了,也或许事情没忘只是把人给忘了,毕竟一个寻常宫人,上位者何必费心去记她呢?

也是走运。

钟芙被调去东宫,尚宫局其余人等自然觉得意外,钟雪霞更是不舍,难得一个大好人才竟还被东宫抢走了,这往哪儿说理去,得力干将少了一员,钟雪霞平添一股郁气,尤其是在看到阮翠云的时候,只是太后有令谁也不敢不从,更不能表现在面上。

三好依依不舍地帮钟芙收拾东西,钟芙低声道:“好好顾念自己,等我消息。”

她瞬间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

李湛是个将将满十四岁的少年,于年初刚被封为皇太子,他性喜玩乐,与其父如出一辙,听说新来了一批宫人便兴冲冲去看,待见到钟芙时不由得眼前一亮,笑着与左右道:“此女颜色甚佳。”

他望着钟芙便道:“女乃歌曰:‘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有美人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敢托身兮长自思(1)。’”

李湛念得是司马相如的《美人赋》,这诗内容是说司马相如对梁王说自己并不好色,即便美人诚意相邀,意态婉转也无动于衷。但李湛单独截了《美人赋》中美人相邀相如的这两句,用意便显轻佻,更别说后半段皆是风花雪月之词。

周遭宦官自然捧场,各个喊着太子诗作得好。

李湛自鸣得意,钟芙脸色淡淡:“殿下即入东宫,自当立身行己,殿下既知司马相如,便知他作《上林赋》,其言:‘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2)’,殿下当自省自勉,又何故与众侍从玩乐呢。”

她说完视线缓缓一扫,被她注视的人无形中感到一种威压,默默低下头去。

李湛不但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还被人训斥一顿自然不快,大感新来的宫人似块木头一样麻木无趣,他嘴一撇便想赶人,此时钟芙慢慢道:“奴婢新任掌正,奉太后之命责东宫纠察推罚,不知殿下有什么想对奴婢说的吗。”

既搬出了太后的名头,李湛哪里还敢反驳,他虽是太子,却又不是皇帝,掌正是有品级的女官,他真要罚她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定是要惊动太后了,届时肯定要被训斥一顿,甚至还要被东宫属官上书进言。

李湛只得悻悻离开。

注1:出自司马相如《美人赋》,译为:美女就唱歌:“独住空房啊无人相依,思念佳人啊心情伤悲!有个美人啊来得太迟,时间流逝啊红颜衰老,大胆托身啊永远相思。”

注2:出自司马相如《上林赋》,译为:若是终日驰骋猎苑,不光劳神苦形,还要消耗车马的能量,浪费士卒的精力,损失库府的钱财,对天下百姓没有任何好处。

不好意思,来晚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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