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市被一条河流一分为二,河的两侧都是高楼大厦,只不过北边要比南边发展的更晚一些,有些地方还保留着老城区的味道。
陆潇订的餐厅就是在这条河流的北岸。
夜色落下,暖色的夕阳落在流动的河面上,波光粼粼。
陆清浅简单遮了遮脸上的伤痕,借着夜色倒也分辨不出来。
“清浅,”陆潇姗姗来迟,这个点正好赶上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有些拥堵,“这个陆书达,非要开什么宝马,这哪是车啊,这不就是一祖宗吗!那么贵,路上还那么堵!我都怕给他蹭了车没钱修!”
陆清浅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久违的娇憨,“饿——死——啦——”
只有在陆潇面前,她才能卸下陆家小姐温婉端方的硬壳,露出里面那个渴望被宠溺的小女孩。
“点点点,”陆潇招呼着服务员要来菜单,“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姑姑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清浅从家里出来后一直过得很节约,不是她不舍得花钱,是她不舍得花自己的钱。
一连点了好几个硬菜,才善罢甘休。
陆潇全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侄女,凉风抚过她们的面容,格外舒适。
在灯光下,陆潇注视着陆清浅的脸,这脸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呢?
“清浅?”陆潇试探的问着,“你脸怎么了?”
“啊?”陆清浅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触电般抬手捂住了左脸。
指尖冰凉,捂在被体温微微发热的皮肤上。她眼中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声音飘忽:“没……没啥大事,不小心磕了下……”
粉饰太平的伪装,在陆潇骤然冰封的目光下显得如此拙劣。
“把手拿下来,给姑姑看看。”陆潇命令着陆清浅,说着就要上手把陆清浅的手控制住。
陆清浅拗不过陆潇,乖乖把脸露出来给陆潇看。
“谁给你打的?”
当那半边脸颊上的五指印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陆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陆家严苛的教养刻在骨子里,可戒尺也从未真正落在金枝玉叶的皮肉上。
她记忆中的侄女,在家里是乖巧的玉兰,在外面却是只亮出利爪的老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陆清浅本来还想着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但看着陆潇这幅严肃的表情,她便乖乖的招了,从T&R的案子是怎么开始的,自己在医院是怎么挨打的,怎么用自己的聪明机智抓住商业间谍林薇的,又是怎么拿下来韩蓉这个大客户的,一五一十全都说给陆潇听。
陆清浅讲的起劲,她觉得这几天自己经历的这些事情都证明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她以为姑姑会表扬她或者是心疼她,可这次陆潇却也站到了陆清浅的对立面。
“关疏影说什么了吗?”陆潇皱着眉头问道。
陆清浅骤然停下,关疏影的名字从姑姑唇齿间碾过,竟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敌意。
“她?”陆清浅茫然地眨眨眼,“她能说什么?关总监没发表意见。”
陆潇喝了一口茶水,脸瞥到一边看着河面,“清浅,这个工作必须要干吗?你真的不考虑回来帮你爸爸打理画廊吗?”
陆清浅脸上的光彩瞬间消失了,仿佛被硬生生掐断了电源。一片阴沉沉的低气压笼罩下来。
“姑姑……”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称呼,带着压抑的苦涩和不耐烦,“您明明知道的……”
别人不知道陆潇还能不知道?她要是能回来打理画廊的话这几年也不至于和父母相顾无言了。
陆潇也很敏锐地抓到了陆清浅脸上的不悦,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又给陆清浅夹了点菜,“关疏影这个人……城府深得很,手段也玲珑。我怕你跟她久了,骨头渣都被嚼碎了还傻乎乎的不知道,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那这年头出来打工不都是这样吗,”陆清浅撇撇嘴,语气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执拗和自嘲,“我拿钱办事,干好活儿不就结了?”
天晓得,这话她自己又信了几分。
陆潇喉咙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更重的,但终究咽了下去。她低头随意吃了口菜,状似随意地转换了话题,实则是递出一个台阶:“你下午电话里说有事问我?什么事?”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陆清浅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轻轻吐出一枚重磅炸弹,“姑姑,我见到沈知薇了。”
“叮——”
陆潇手中的筷子不知怎么的碰到了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气氛像是被摁了暂停键,连刚刚一直刮得风也停了下来。
五年前,陆胜陷到了云巅资金的麻烦里,赔了好大一笔钱,二哥那一家就像是在暴风雨里航行的一艘船,有点点疏忽都会万劫不复。
而最大的变量陆清浅确实也没让她爹好过,她对沈知薇产生的情愫在那个时候来说是致命的。
如果陆老爷子知道自己最爱的孙女爱上了一个女人,陆家的画廊就不会再在陆胜的手里了。
二嫂为了保住画廊只能出此下策,让沈知薇远走高飞。
可缘分这东西真是奇怪,她本来以为沈知薇这个人已经淡出了陆清浅的生活,可谁料想五年之后居然又出现了。
“她……她对你做什么了?”陆潇小心翼翼的问道。
陆清浅摇摇头,“什么也没做,我们就是工作的时候碰到的,她是T&R的设计师,现在是我的甲方。”
“你还好吗?”陆潇见过那个时候的陆清浅,天天失魂落魄像鬼魂一样飘荡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一样。
“还好,”陆清浅确实感觉还好,毕竟她现在的重心早就不在沈知薇身上了,但心底的疑问还是要解开的,“姑姑,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你说。”
“我妈以前是名媛对吧,在我的记忆里她不算是特别温柔的那种但一直都是很端庄的,我明明和沈知薇什么都没有,我连白都没表,为什么我妈反应那么大呢?”
陆潇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看着眼前的侄女,那个从小就聪慧,八面玲珑的女孩,怎么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这点自打陆清浅小的时候陆潇就看出来了,所以那晚二嫂发了疯似的把陆清浅的画烧了的时候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甘愿迷糊的过呢?埋藏在记忆灰烬下的疑团,如同封存的活火山,迟早会喷发而出。
她明明早就和二哥说过,“父女哪有隔夜仇?那些脏的烂的,该说的早点说透,由你们当爹妈的亲手揭开的疤,总好过她自己血肉模糊地从泥泞里刨出来!”
可眼下陆清浅的问题已经问出来了,真相布满荆棘,扎得她五脏六腑都在不自在。
这终究是陆胜与夏雅珺的债,当年她不过是个心有不忍的看客。纵使清楚狰狞的底色,可她不是执鞭人,又怎么配替他们宣判?
那几年,陆家的空气里都漂浮着看不见的硝烟。
偌大的“溪山画廊”,这块金光熠熠的招牌,是陆家几辈子心血的结晶,更是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画廊归属于谁的烂戏码在大哥陆峰和二哥陆胜之间上演,惨烈如鬣狗分食,现在想想陆潇反而挺感激当年自己的离经叛道。
大哥笔下的山川草木自带灵气,天赋异禀,画作每每令人惊叹;二哥则更像一个商人,手腕圆通而画技稍逊。老爷子权衡利弊,一纸令下,最终将画廊这根象征权柄的金钥匙,交到了更懂“经营”的陆胜手中。
失去画廊掌控权的大哥陆峰,嫉妒与愤懑在胸中日夜发酵,时时刻刻觊觎着弟弟的权位。
所以,当二嫂夏雅珺如同惊弓之鸟,窥见女儿陆清浅心中那株隐秘的、世俗眼光中“不合时宜”的情愫嫩芽时,她害怕了。
这稚嫩的爱恋,不被世俗认同的感情,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必将成为大哥攻击二哥最致命的破绽。
无论是为了保护那份好不容易争来的家族产业,还是为了保护女儿不成为兄弟之争的牺牲品,最终点燃了摧毁一切的大火。
后来陆潇和二嫂聊过,那个曾经光鲜亮丽的名媛,眼神枯槁得像两口干涸的深井,“清浅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那一刻,陆潇胸中纵然塞着千钧的责备,望着那塌陷的肩膀和空洞的眼神,终究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这心,早已被算计、恐惧、偏执扭曲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伤痕累累的狰狞。
她陆潇再不忍,也只能在心底叹惋,无力挽回,最终选择了缄默,任由陆清浅这叶孤舟自己长大。
“姑姑?”见陆潇很久没有开口,陆清浅又追问道。
陆潇听到陆清浅喊她,这才回过神来,“清浅,有些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陆清浅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她挺直了脊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紧,等待着一槌落下,“所以那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陆潇说不出口,那是她二哥和二嫂一辈子可能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真的希望陆清浅知道那个真相吗?
真相有时候比恨更难让人接受。
“清浅,有时间回去和你爸妈聊聊吧,”陆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那几年,你爸妈确实很难,有些决定也是身不由己。”
“比如毁了我的一切?”陆清浅猛地抬眼,眸子里那点微薄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翻涌的、近乎凶狠的冰冷和嘲讽。
陆潇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们确实有一些行为做的很不对,换做是我也无法原谅,但他们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你。”
“姑姑,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陆清浅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她身体微微前倾,“为什么连你也对五年前的事情讳莫如深?到底发生了什么!”
稍晚还有一章,可以明天再看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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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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