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花里胡哨的龙纹和十二章纹,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有这么灵光过。
她心里大为震撼。
没想到她便宜老爹看着那么不靠谱的样子,居然还造反成功了!
是玄文门还是玄武门啊?她的王爷爹有那么杀伐果断吗?
她还以为王爷亲爹是那种又胆小又懦弱,只会躺平花钱无心朝政的角色。实在是跟她想得大相径庭嘛。
小人儿四脚朝天,扳着一只小脚,乌黑漂亮的眼眸定定的看着自己,原本还有些懵懵的、接着就是疑惑、好奇、震惊……
“怎么了固安,是不是不认得父皇了?”
他缓步走来,戴着乌纱翼善冠,穿着明黄的龙袍,尽管还是熟悉的面孔,看上去却莫名多了些上位者的威严。
父皇?不是父王。
朱见汐从床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哒哒哒几步就扑到了朱祁钰怀里。
朱祁钰一把将她搂住,惊讶笑道:“固安,你会走路了!”
“父父!”
小孩的嗓音又糯又甜,带着一下就听出来的兴奋和亲近。隔了这么些日子,半点都不生疏,朱祁钰心下熨帖。
原本打算去杭氏那儿,一时间想到当初那晚固安的聪慧灵气,想着有好些日子没见他的“掌上明珠”了,这才临时拐了个弯绕过来。
他陪朱见汐才玩了一会儿,传信的小太监就来了三回。
这时候刚刚登基,除了祭告天地之外,还有诸多事项。他整日里忙着,过来这一趟也是抽着空的。
朝政事多,他只好放下固安。走之前还不忘沉下声,对着这一宫的奴才警告道。
“照顾好固安公主,公主已经会走了,无论到哪都得跟着,若是让她磕了绊了,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奴婢遵旨。”一众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下。
朱祁钰走了,殿中的空气仿佛这时候才流通起来。宫女们起身,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还以为郕王性情温和呢,没想到当了皇上之后威严这么重。”
“就是就是,况且我听说郕王在潜邸的时候,最宠爱的是万安宫的那位。不说旁的,那位好歹有个儿子,咱们郡主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个女儿……”
“要我说往后日子,皇后定然也不及那位风光。不如早些寻个路子,看看能不能调去万安宫。”
正说着,却听“啪”的一声!
茶盏不知怎么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小公主站在那儿,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人,手上还气鼓鼓的攥着剩下的杯盖。她的脸蛋吸取了朱祁钰和汪氏的长处,长得漂亮精致,葡萄般的眼睛漆黑水润。
她口齿清晰,一手指着方才说话的宫女,生气道:“坏!”
她才到椅子高,走路都生怕摔了。小手指人时看不出威严,只让人觉得好笑。
那两个宫女却不敢笑,她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又惊又慌,不知如何是好。
“这……公主她不会听得懂吧?”
“怎么可能?你疯了?她才多大……”
殿内其他的宫女低眉敛身,像是瞎了聋了,看不见也听不见。
在这深宫之中,但凡活了一两年的,都早已经学会明哲保身,只有像这种刚从内务府调来的愣头青才会这般口无遮拦。
就在这时,奶娘突然从外边进来,她一进殿门,就看到了颤颤巍巍站在那儿的小公主。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奴婢一会儿没见着,怎么就让您光脚站地上了,若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她打公主出生就带着,可以说小公主就是她奶大的。在她看来,公主聪慧可爱,世上就没有这么可人疼的娃娃。
这会儿见小公主孤零零自己站在那儿,顿时心疼得不行。连忙上前把朱见汐抱起来。
“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公主的!都瞎了吗?”奶娘气得胸腔上下起伏。
这些个尊卑不分的奴才,如若不是孙太后和钱太上皇后两尊大佛在宫内,执掌宫权已久,王妃被册立皇后后又怎会束手束脚?
潜邸带来的人,说是要重学宫内规矩,几乎都给调走了!倒是派了这么些人过来!
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公主,只觉得皇宫里比王府杭氏那里还要可怕成千上万倍!
“殿下,别怕,奴婢这就带你去皇后娘娘那,娘娘会为你做主的。”
再怎么样,公主殿下身边忠心伺候的人也不能少,公主还这么小,万一出了半点差错,她们所有人的性命加在一起都偿还不了!
奶娘抱着固安公主刚走出偏殿的大门,就对上了一个神色严肃冷漠的嬷嬷。
她穿着深褐色的直领子对襟衫,黑布绣鞋,穿着朴素。内眼角下耷拉着,薄唇紧抿,显出几分倨傲和刻薄。
“宁嬷嬷,太后有旨,你们这些从王府随驾入宫的奴婢们,必须重习宫规,不得有违。你怎么敢擅自离开,你要抗命吗?!”
宁嬷嬷,也就是奶娘身体一抖。不由得将怀中的公主抱得更紧。
对方是仁寿宫伺候了孙太后二十余年的嬷嬷,姓雨,一向威严冷素,一举一动像是量好了似的,连抬手、欠身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她瞥了一眼奶娘怀里抱着的漂亮孩子,淡淡道:“你抱着公主想去哪儿?一个奴婢,就敢带着公主瞎跑,果真是没规矩。”
朱见汐忍不住心里呸一声。
你才没规矩!
皇宫里的人又多有规矩?方才那两个多嘴多舌的丫鬟不就是宫里的吗?
奶娘紧紧抱着公主,犹豫好一阵也没放下。她还是放心不下,这殿内的人她都信不过,若是她也走了,还有谁会护着公主?!
“我让你把公主放下,你没听见吗!”雨姑姑加重了语气,“太后娘娘的命令,你也敢违逆?”
“雨姑姑,奴婢……”奶娘脸色煞白。
孙太后的威势,一般人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奶娘。
正在此时,只听“哇”的一声,独属于小孩的尖利的哭声突然响起!
雨姑姑的身体骤然一僵,她正对上那双乌黑漂亮的、正不断在溢出泪珠的眼睛。公主殿下脸上满是惊恐害怕,见她靠近,还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奶娘咬咬牙:“求雨姑姑宽恕,公主殿下她身旁离不得人,那些个宫女不曾伺候过殿下。奴婢只是想带公主去皇后娘娘那……”
“罢了。”雨姑姑语气僵硬,“既然如此,你先照顾着公主吧,待其他人学完规矩回来,你再来接着学规矩。”
“皇后在仁寿宫觐见太后娘娘,应当没这么快回来。”
仁寿宫。
殿内熏着浓郁的沉水香,孙太后斜倚在上首的宝座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双目轻阖,似是假寐。
只留殿角铜漏的滴答声,衬得气氛愈发凝滞。
新封的汪皇后敛衽立于下首。她已经静立了近半个时辰,尽管两腿酸麻,却依旧维持着端庄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孙太后才缓缓睁开眼,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皇后怎么还站着,哀家有些困乏,一时竟忘了。”
身旁的嬷嬷适时奉上茶盏:“太后娘娘,您近来身体不适,太医也让您多加休息。皇后又怎么会怪您呢。”
汪皇后屈膝,态度恭敬地回道:“只要母后安睡,儿臣站会儿不要紧。”
孙太后端起茶盏,语气沉了几分:“是了,皇后孝顺。只是哀家怎么听小太监来报,说你把西六宫的掌事宫女换了好几个?”
“那些宫女都是跟着哀家多年的老人,办事妥帖,皇后是觉得她们伺候得不周,还是觉得哀家选的人不中用?”
汪皇后心头一紧:“儿臣只是觉得,西六宫事务繁杂,换些年轻些的宫女,能更尽心些,绝无质疑母后之意。”
“尽心?”孙太后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哀家看你是心太急了!这后宫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连各宫的人脉脾性都没摸透,就敢随意动人事、管账册?若出了差错,谁担得起责任?”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样吧,后宫的用度账册和人事调度,暂且还由哀家身边的李嬷嬷协管。等你在中宫坐满一年,摸清了规矩,再亲手接管也不迟。”
汪皇后僵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她知道,太后这“协管”,实则是不愿放权。
可面对孙太后的强硬态度,她只能伏身叩首:“儿臣……遵母后懿旨。”
——
正统十四年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钰祭告天地、社稷、宗庙,正式即皇帝位,遥尊英宗为太上皇,大赦天下。改明年为景泰元年。
在此之前,王振的本宗,无论老少,都斩首示众,亲侄子王山,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因构陷忠良,下令凌迟处死。
妇女分给功臣之家做奴隶,甚至家中守门的人,可以免除死刑,却也打了一百杖,发配到了边疆卫所。
因王振此人,倾危社稷、罪孽深重,所以此令一出,大快人心。
只是王振一党虽除,朝堂却仍旧一片沉寂晦暗,属于大明的危机还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鞑靼三万余人入境,攻破驿堡屯庄八十处,掳去官员军旗男妇一万三千二百八十余口,马六千余匹,牛羊二万余只,盔甲二千余副。”
兵部奏报,众人纷纷沉默。
如今瓦剌是大明的头号敌人,尤其是土木堡大败后,太上皇留陷虏庭。瓦剌首领也先已经带兵南下,直逼京师!
鞑靼趁火打劫,大明却并无他法,只能命边境总兵追击一二,重点是加强防御,修补驿堡。
然而边境关隘遭受的困境还远不止这些。
“瓦剌也先阴险狡诈,逼迫太上皇写亲笔信,让我大明献粮献宝献金银,甚至屡次三番挟持太上皇到城楼下,诱胁我边关守将‘开门迎驾’!”
“若是城门一开,瓦剌大军畅通无阻,后果不堪设想!”
待王直等人说完,翰林院修撰商辂接着道。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罗通、都督同知孙安正镇守居庸关,请求圣上降下旨意,让他们务须严督官军,固守关隘,操练兵马,以备不虞。”
“并令朝廷上下知晓,如有此等文书,不问真伪,一律拒绝,勿堕奸计!若也先挟太上皇亲至,亦不可轻出!”
众臣纷纷点头应是。
于谦闻言顿了顿,补充道:“此等文书,必定为假!臣以为,当告知也先,此后即便是太上皇亲笔所书,我大明也绝不接受!我大明宁效死疆场,断不受其威胁而屈节!”
朱祁钰颔首,他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倘若也先仗着自己挟持着太上皇,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利用太上皇,就能要挟边关守将打开城门,让他率军直入!
那大明当真就岌岌可危了!
“传朕旨意,宣示各地:上太上皇所写书信,实乃也先伪造。今后即便有真书信,也绝不接受。”
“皇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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