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十七年二月初八,战死三年的傅征——活了!
——
“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傅宅大门紧闭,主院廊下,傅家当家人傅必进额上青筋爆出,面色泛红,怒不可遏地指着院中趴着的人,重复命令。
傅征在疼痛中醒过来,双眼朦胧,耳中充斥嗡嗡之声,喊打喊杀之声继续。
背上毫无防备重重一棍,断骨般的疼痛让他大脑清醒。
眼下是青石地面,自己被人按在长凳上。他忙昂头看向前方,长廊下站着一位中年男人,一身青色长衫,满面愤怒,瞪着他的双目冒着火,胸口因为愤怒剧烈起伏。
他快速扫了眼周围,一个普通的小院,虽不大,却很雅致,院中栽着几株桂树。
压着他的是两个年轻仆人,旁边还跪着一个十二三岁小厮,泣不成声。
身后传来拍门声和女人的哭喊声,喊什么听不清。
啪——
又一棍重重落下,傅征闷哼一声,伴随着背部疼痛,一段陌生的记忆一瞬间涌进脑海。
原来廊下的男人是这身体的父亲。就在半个时辰前,傅父将原主叫过来,检查他功课。原主一个问题答不出来,甚至连书都不会背。
傅父严厉训斥,原主正值年少叛逆,脾气也倔,当面顶撞父亲,并扬言以后要如自己的二叔一般参军,死也不读书,不参加童试。
这两句话彻底将傅父激怒,就有了现在这一遭。
啪——
傅父眼皮子底下,下人不敢放水,一棍一棍打得结实。
傅征感觉每一棍都砸在骨头上,疼得眼冒金星,军棍也没这么疼。这副身体似乎对疼痛敏感,每一棍疼痛都被无限放大,将他吞没。
胸中刚聚集的一口气也被一棍打散,差点没续上来,再打下去自己要再死一回。
“别打了!我读书!”他拼尽力气冲廊下的傅父喊。
下人闻言,举起的棍子停在半空中。
傅父也愣住,素来犟牛一样脾气的儿子,打晕过去也不认错,竟然服软了?
“我读书。”傅征担心傅父不信,再次强调,“真读书了。”
他用力挣开愣着的仆人,准备爬起来,身后从背到腿疼痛钻心让他差点背过气去,根本使不上力,重新趴回长凳上大喘几口。
旁边跪着的小厮,连滚带爬过来,抓着他哭得更厉害。
傅父居高临下斥问:“以后可还敢说参军不读书的混账话?”
以后?
不参军肯定不可能,不仅原主,就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弃武从文。
再活一次,也是上辈子临终前发愿得来。
眼前的情况,不允许他不这么说,否则这顿打还得继续。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其他。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挑傅父爱听的话说:“不了,儿子读书,以后不说这话了。”
傅父注视着他,沉默好一阵,似乎也意识到打得太重,才不咸不淡的语气吩咐下人们将他送回去,最后恐吓他一句:“若敢再存参军的念头,为父直接将你打死,至少还留个尸。”
傅征态度诚恳:“儿子不敢了。”
此时院门被打开,一位妇人哭着奔过来,见到长凳上面色如霜、冷汗淋淋的儿子,一把抱住,放声大哭,心肝儿宝贝地叫,叫得撕心裂肺。抹把泪冲廊下的丈夫责怪:“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他才多大,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大郎已经卧病在床,这个儿子你还要打死吗?你不如把我也打死算了!”
想到长子如今重病在床,这辈子不能科举,仕途无望,傅必进眉头皱成一团。如果长子没有这一遭挫折,他又何必如此逼幼子读书。
有长子珠玉在前,再看眼前这个儿子,越看越不顺眼。如果此子能有长子一半长进,他何至于如此教训。
“慈母多败儿!”冷冷丢下一句,转身朝书房去。
傅征被下人抬回房间,苗氏提前命人请的大夫已过来,一番诊治后,傅征疼得虚脱,瘫软地趴在床上,在苗氏喋喋不休的关切话语中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薄薄的夕阳透过半开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房中无人,房外也安静,只有风吹窗户发出的轻轻吱呀声。
他目光扫过房间,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些必要家具外,只有对面一间靠窗位置摆放一张书案和一个书架。书案上摆满笔墨纸砚,书架上也塞满书,像个读书人家子弟该有的房间,只是这些都是摆设。
原主傅文征,十三岁,四书五经没有一本能背出来。对于傅家这样的读书人家,的确不太像话。
这时书僮七步抱着一摞书进来,瞧见他醒了,激动地放下书急忙跑过来问:“三爷,还疼吗?”
能不疼吗?原主都被活活打死了,这个爹也真够狠的。
他呛书僮一句:“下次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七步垂着头,“小的愿意替三爷挨打,只是小的替不了。”眼眶湿润。
“男孩子,哭什么鼻子。”他向书案睇了眼,“老爷让你拿来的?”
“是大爷吩咐拿来的,说三爷以后要考童试,这些书都用的着,还让小的带话给三爷。大爷说自己身子好些了,但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督促三爷,让小的盯着三爷读书,三爷有什么不懂的要过去问。”
还是算了吧!他对读书也不感兴趣。
七步很小就跟着原主,知道原主是个见不得书的人,但家中发生这么大变故,今非昔比。
他卖力劝说:“大爷去年考中秀才,还得了案首,三爷与大爷一母同胞,只要不偷懒,过几年也一定能考个秀才回来,说不好也是个案首呢!”
七步越说越兴奋,最后手舞足蹈起来,好似他真的能够考个案首回来一般。
傅征上辈子虽然读了不少书,童试的文章也背过许多,但都是应付父兄和先生临时抱佛脚,这么多年过去,早就还给父亲和先生了。后来入军营,看的都是军武兵法,文试又不考武经七书。
七步还在激动地说他若是考取秀才之后会如何如何不同。
他不耐烦听,打发七步去端些吃的来,让自己清静会儿。
撑着双臂想要翻身换个姿势躺着,使不上力气,扯到伤处,还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最后放弃挣扎,老实趴着。心里将傅必进抱怨一通。
不多会儿,门外传来嘈杂脚步声,苗氏带着女儿过来,端来满满一桌吃食。
苗氏看他如今模样,眼眶红了一圈。
傅三姑娘用小碗夹了一份菜过来喂他。看着十四五岁的闺阁姑娘,傅征本能避讳要自己来,三姑娘不依他,最后苗氏接过碗筷照顾他。
不知是傅家的厨娘手艺太好,还是太饿,每一种菜都非常合口。
想他临终前与北雍兵血战五天五夜,弹尽粮绝,只能啃野草,穿过来就是一顿打,喂了满嘴的药,舌头都是苦的。这会儿终于有了滋味,忍不住多吃一些。
苗氏看他吃得香,心里疼惜,一边喂一边温声细语教育:“你爹打你是重了,但是你也有错,怎么能够顶撞他,还说出参军的话。”
苗氏抽泣一声,继续道:“咱们傅家几代单传,就从你爹这辈才有兄弟二人。当年全家人拗不过你二叔,让他参了军,可结果……连个尸首都见不到。”说着声音哽咽,然后絮絮叨叨和他唠叨对原主说了百八十遍的话。
“当年你奶奶没熬住跟着去了,你爷爷也病倒,至今还在养着,你二婶一度想寻短见……”
“咱们傅家人丁单薄……”
“你大哥去年考中秀才,遭人暗害重病卧床,再难科举……”
“你二哥年幼丧父,你爹偏疼,他不喜读书就带在身边学做生意……”
“现在傅家都望着你读书,以后光耀门楣……”
傅征一边吃一边应和着点头。
苗氏见他难得如此乖顺听话,转身夹了一样新菜,蘸着调好的酱汁喂到他口中:“你以后可不要再想参军,一定要好好读书。”
“嗯。”傅征点头应下,现在说什么都不如顺着家人得到的结果好。
苗氏看了一会儿子,又长长叹了口气。想想面前的小儿子,也不是读书的料,被逼着学了这么多年,除了认得些字,着实没学会什么。
长子这个年纪已经熟背四书五经,文章策论都写得可圈可点,小儿子连字都写不好。即便真的逼他读书,也读不出来,这辈子连个童生也考不取,光耀门楣更难指望。
想到这些,苗氏又叹了口气,神色无奈。
傅征又怎会不知道一家人逼他读书是为了他,不想他从军怕他最后和傅二叔一样横尸荒野无人收骨。想他读书以后能够出人头地,建立一番事业,也为了傅家能够不被仇人欺凌。
傅家被世仇齐家压了几十年,傅大郎遭此厄运,仕途无望,傅家更迫切想要有个人撑起门庭。
傅家有傅家的考虑,他也有他的想法。
新文开始,又一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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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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