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揉着耳垂呵呵一笑:“大哥都知道了。”背书这种小儿科,也就在刘向荣、大黑痣这般不爱读书的少年人面前能够拿出来显摆显摆,在真正读书人的眼里太幼稚,不值一提。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若是书都不会背,以后还怎么去考县试。”傅文甲叫来身边的小厮,让他去书房中取东西。
须臾小厮捧出一个细长的盒子,盒子上印有“致远堂”堂号。
致远堂以笔墨闻名遐迩,他虽然不喜读书,也常听父兄提及,一笔一墨千金难求。
傅文甲将盒子递到他手中,笑着说:“你如今一心向学,也当配支好笔,你的字也要好好练练才行。”
傅文征:……
误会啊,他什么时候一心向学了?
“大哥,这太贵重,我不能收。”他立即将盖子合上,放回茶几上。
收了这份礼物,以后糊弄家人的时候,看到它岂不亏心?他还怎么理直气壮不读书写字?
傅文甲哪知他这般心思,只当他是因为此物贵重,又塞给他:“你和大哥还客气什么,给你你就拿着,东西再好也只是个物件,还是要人来用的,大哥还指望你靠着它考个状元回来呢!”
你可真敢想,真敢说。
你是对自己弟弟认知不清,还是对读书科举认知不清?
傅文征忙将盒子推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别让我糟蹋了,大哥留着己用。”
“再贵重能重过你我兄弟情?”傅文甲也固执不退让,将盒子又退回来。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傅文征左右为难,来回推了几次,最后硬着头皮将东西给收了。
从傅文甲的院子出来,手里拿着盒子沉甸甸,送他一把大刀一柄狼牙棒他都没觉得这么沉。
恰时七步过来,他立即将东西塞给七步。
回到自己房间,让七步将锦盒收起来,然后吩咐研墨,自己拿来画纸,用镇纸压着,等墨好了,将七步赶出去,自己在房间忙起来。
傍晚苗氏和傅三姑娘过来,透过窗缝见到里面伏案认真书写的少年,不知在写什么文章,偶尔蹙眉苦想,偶尔奋笔疾书。
苗氏悄声问七步:“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也不让进去递茶递水。”
苗氏看着儿子清瘦模样心疼。
伤还没痊愈,这么用功,身体哪里吃得消。
她走上前敲门,声音很轻,傅文征专注没听见。苗氏敲了两遍没有得到回应,索性推门进去。
“征儿,别太累着,先吃点东西。”苗氏从女儿手中接过茶点端到书案边。
瞧见儿子面前放着一面铜镜,一旁的纸上画的竟是他自己,虽然不是特别像,但神韵在,让人一眼就瞧出是他。
“你跟谁学的画?”苗氏诧异,放下托盘喜滋滋地拿起画像。
傅三姑娘也凑过来看,当即惊呼:“三郎,你可真有本事,爹娘没给你请过一位先生教画的,你是跟谁学的?”
傅文征嘴巴朝铜镜努了努,调侃道:“跟它学的。”
“照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能画成这般?”傅三姑娘激动地拿起铜镜反复看了看,没有什么特别的。
“娘,三郎从未学过画就能够画的如此神似,若是请个书画先生教几年,那必定画得栩栩如生。”
“是啊!”苗氏也赞不绝口,“征儿还是有此禀赋的。”越看画越觉得小儿子是个人才。
傅文征不动声色将母女俩忽略的纸张折起来塞进一摞书内,端起一杯茶饮两口。
“儿子胡乱画的,也就五分像,哪里值得娘和三姐姐这般夸赞。”
“你从没学过,比学了两三年画的还好,怎么不值得夸?”傅三姑娘与有荣焉,转而就对苗氏建议给他请个书画先生。
“不必。”傅文征不假思索拒绝,读书已经够难为他了,作此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让他学画,过阵子是不是琴棋歌赋都安排上?
不行不行!心里一万个拒绝。
“为何?”三姑娘不解,“你既有此禀赋,不能白白浪费了。”
“我……我刚开始读书,这么些年荒废那么多,怎好再分心其他?”
三姑娘想想也是,还是不想浪费他这禀赋,“等过几年,你考了秀才后再学。”
傅文征笑笑,从苗氏手中将画轻轻接过:“娘和三姐姐没事,我还要再看会儿书。”
苗氏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耽误,临走时再次提醒他不必太累着自己,书可以慢慢读。
傅文征笑着应了声。
待人走后,他将刚刚没有写完的纸取出来继续写。
看着纸上的字迹,和原主完全不同,看来还该找个机会寻几位大家的字帖临摹,否则到时候又不好解释这字迹的事情。
苗氏回去后,就将小儿子作画的事和丈夫说,傅必进激动地就要过去看看,苗氏一把拉住他,埋怨道:“他正在读书呢,你莫要去扰了他,他自己也说了现在只想读书,不想分心其他,你知道这事就成,以后儿子读书有成,再请先生教习。”
“夫人说的是。”傅必进感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还会作画呢!”
苗氏哼一声,剜他一眼:“你看他都是横眉竖眼,除了骂他拿着棍棒打他,你关心过他吗?儿子以前不是也画将军小像吗?你看见就一顿打,若是那会儿关心儿子,早就知道儿子有此禀赋了,许是这方面已经有些成就了。”
“你还怪起为夫了,你当时不是也……”
“我也什么了?”苗氏怒瞪着他。
傅必进立即瘪了,怒怼的话在舌尖转一圈咽了回去。
“好,是为夫的不是。”
“本来就是。”苗氏嘀咕一句,出门吩咐下人告诉厨房一声,给三爷多做些夜宵。
次日,太阳还没出来,傅文征就带着七步出门。来到傅家祖坟,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在一棵大树下两人挖了个坑,将一个锦盒放进去。
盒子中除了昨日的画作,还有原主最喜欢的一柄短剑,以及傅文翰送他的那个木雕。
傅文征亲手捧着土一点点将锦盒掩埋,最后将自己写的几页祭文在小小的坟包前烧了。
七步一直不解他行为,问了傅文征也不答。这会儿再次询问,傅文征才含糊地说:“你以前的主子入九泉了。”吓得七步一个激灵,连连呸了几声,“三爷,这不吉利的话可不能乱说。”
傅文征淡淡看了眼七步没有说话,扭头看向旁边的树,沿着树干一路向上,正值春季,大树枝叶新绿,清早的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覆盖远处的傅家祖坟。
一只鸟儿忽然从枝叶间穿过,向北飞去,傅文征的目光也跟随鸟儿朝北方天际望去,直到鸟儿消失在视线中。
他立在那里望了许久,思绪穿过重重山水飞向那片战场。
七步拿个斗篷给他披上,劝他时辰不早了,该去学堂了。
坐在马车内简单吃了点东西,刚吃完,马车也到了学堂所在的街口。
他下车提着书篮走过去。
学堂在镇南一个僻静街道上,学堂很早的时候是一处书坊,老板搬到县城去要将此处卖掉,镇上几富户商量买下来改成了学堂,请乡里的秀才做先生教孩子读书。
苌秀才年过五旬,年轻时就中秀才,后来考了数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再后来遇双亲病故,守孝期满后未再参加乡试,受人相拖就做了学堂的先生,也教了十几年。
苌秀才教出过四名秀才,其中一位就是去年的院试案首傅文甲,因此名声大噪。今年年头就有不少人前来拜师,有别的镇的,也有县城的,大的小的孩子都有。
学堂里根据学业进度不同,分了几个房,傅文征所在的一房,五六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苌秀才古板严苛,学生们都怕他,原主以前没少挨打挨罚。
傅文征今日来的比较晚,同窗差不多都到了。
他刚踏进门,几位同学就围上来,七嘴八舌问昨天茶楼的事是不是真的。
他瞥了眼一旁,坐在位子上的刘胖子脸色不太好,看着他的目光落寞又带着几分期盼。
他一边朝自己位子走一边道:“当然真的。”满脸骄傲自豪,“自从被我爹棍子捶打以后,读书过目不忘,我准备把这诀窍告诉先生和你们的爹,以后让他们抓着你们也打个半死,一个月爬不起来,你们也能过目不忘。”
刘胖子噗嗤笑了出来。
“傅三,你别犯浑!”一个同学笑骂,“我宁愿背不会。”
“那不行!咱们是好哥们儿,有此好方法,怎么能够独享,今日下学后,我就告诉先生和你们爹去。”
“傅三,你浑蛋!”两个个头大点的同学扑上来将他按在桌子上,威胁道,“你敢说,我就告诉你爹,你在符河南的山林中藏的宝贝,让你再回家躺一个月。”
“一个月不止,他藏了那么多,让傅老爷知道,不打死他,得在床上躺一年。”
“是是是。”几个同学附和,逼问他还说不说。
傅文征连连认错:“不说,不说了。”几位同学才将他松开。
从桌子上起身坐下来,扫了眼周围五六个同学,深深吐了口气。这群小崽子就能够把他按住,太丢人了,以后怎么有脸见师父和兄弟们。
习武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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