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为轻

翌日。

一大早,皇上的圣旨就来了,宣黎清和褚南进宫觐见。苏辞眉头微皱,皇上见黎清定是为了昨日之事,但他见褚慎微做什么?

宣旨的刘瑾公公欲言又止,他哪里敢说皇上昨日无意间听到宫人议论将军和谋士的断袖之情,说得活色生香,皇上听了,差点将嚼舌根的宫人斩了。

苏辞不放心,便陪着二人进宫。

褚慎微特意穿了身水墨纹路的白衣,将头发用白玉冠束起,整个人看着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他笑着调侃道:“将军,在下又不是出嫁,您不至于一路相送。”

苏辞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你若哪日能好好说话,我定去宗正寺烧一柱高香。”

褚慎微摸了摸鼻子,没皮没脸地笑道:“还愿?”

苏辞:“谢佛祖收了你这妖孽。”

褚慎微:“那将军要失望了,在下这妖孽就喜欢祸害将军。”

苏辞:“……”

黎清缩在马车一角,跟褚慎微坐在一辆马车里,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到了宫里,苏辞和黎清总算摆脱了褚慎微的骚扰。北燕帝知道苏辞来了,也没刻意拦着,宣她一同觐见,恰巧扶苏澈在向北燕帝汇报兵部尚书拐卖人口一事。

纯一和尚可真不是来虚的,皇城里所有的黑店都被他找了出来,连那犄角旮旯的暗阁他都翻了出来,一家不落,这回兵部尚书哭塌了祖坟都没用,祖宗都嫌他丢人现眼。

见人进殿,北燕帝长刀直入,问的却不是黎清,而是苏辞。

“朕记得茗妃有个堂妹,年芳十六,待字闺中,相貌才情都极佳,你可有意?”

他一句话干蒙了御书房里的所有人,连扶苏澈和刘瑾公公都愣住了。

北燕帝从褚慎微进门,就没看过别人,一直打量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最后扣上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帽子,恨不得命人将其一棍子打死。

苏辞:“臣……”

扶苏澈瞪她瞪得不能再明显了,他作为下一任扶苏家的家主,可不希望他扶苏家的姑娘嫁给一个容貌尽毁、生死无期的将军,自己的妹妹嫁给皇上,他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苏辞:“臣无意。”

她倒是想,可她没那个功能啊。

北燕帝揉了揉头,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也是,北燕战神的夫人不能随意,回头朕再让人……”

苏辞跪在地上,郑重道:“陛下,臣有隐疾,在战场上受过伤,此生无意娶妻。”

扶苏澈回头看了她一眼,隐疾?伤到要害了?

苏辞明显能感觉到,扶苏澈看她的眼神带了一丝同情。

苏辞:“……”

一旁的刘瑾焦急地看着皇上,心道:皇上今日抽哪门子的疯,操心起将军的婚事来了,忘了将军是太监了吗?

刘瑾曾是先皇后宫里的总管,也伺候过小太子几日,和皇上同样以为苏辞是个卸了把儿的太监,哪有太监娶妻的道理?

北燕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叹息道:“对,朕忘了你……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娶妻的,朕会再命人给你物色,莫要再胡混。”

苏辞:“……”

几个意思?

黎清瞪着面前的帝王,心道:皇上真不愧是万年大猪蹄子,和将军从小长大,愣是没看出来将军是男女,你才是太监呢,你全家都是太监。

褚慎微全程被忽略,直到最后,北燕帝才想起他来,问他是否愿意入朝为官,总之离苏辞越远越好,但褚慎微以体弱多病为由拒绝了,说苏辞对他有知遇之恩,愿意一直追随。

苏辞信他才有鬼呢,不过他体弱倒是真的,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比猪还懒上三分,让他天还没亮就去上朝,还不如杀了他呢。

北燕帝:“大将军以为如何?”

褚慎微眼巴巴地看着她,苏辞自然要替他解围,“回陛下,臣确实需要褚先生。”

此话一出,北燕帝整个人明显冷了三分,连扶苏澈都感觉到了。

需要?哪方面需要?

苏辞全然不懂帝王的火气来自哪里,就被轰了出来,御书房只留下了黎清。

褚慎微临出门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冷酷的帝王,意味深长地一笑,心道:看来他并不知……

扶苏澈也退了出来,目光同情地扫过苏辞的某个部位,严肃道:“将军为国为民所受的伤痛,北燕百姓定然感激在心,但无论如何,以将军的身体状况,还是和陛下说清楚,莫要辜负别人一生。”

那高冷的货说完之后就走了,还给苏辞郑重地行了个礼。

苏辞:“……”

她辜负谁了?

苏辞瞪着身后磨蹭的褚慎微,气道:“还不快走?”

褚慎微像狗皮膏一样糊到了苏辞身上,也不恼,“谁气到将军了?咱们不等小黎清了吗?”

这家伙明知故问,苏辞自动忽略第一个问题,“边走边等,黎清脾气冲,陛下和她说不了两句话。”

两人漫步出宫,一路上宫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异样的,窃窃私语。

苏辞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宫人的议论,如今再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就白活这么多年了,只能说是腐眼看人,而褚慎微完全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故意往苏辞身上蹭。

苏辞咬牙切齿道:“你蹭什么?”

褚慎微的鼻子特意在她脖颈嗅了嗅,“将军身上香啊!”

两人还没顶两句,宫里的侍卫却都动了起来,四处搜索,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种事苏辞管不着,继续往宫外走,奈何没走两步,不远处高高的树冠上突然露出一个脑袋,朝她喊道:“小阿辞,小阿辞……”

这声音恍如隔世,却格外熟悉,让苏辞有些恍惚,“言简?”

“啊……”

树上的小少年因为太激动,一个没站稳,便掉了下来。

苏辞飞身去接,少年的身体极瘦,一把就能摸到骨头,根本没多少分量,明明小时候初见时是个小胖子,如今怎么会瘦成这样?

言简一把抱住苏辞的脖子,喜极而泣道:“小阿辞,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辞察觉落到脖子上的眼泪,这才放言简下来,温柔道:“怎么哭了?”

褚慎微看到苏辞眼中的那抹温柔,不由一愣,似乎自与她相识以来,还没见过她对那个人这样。

言简如今十四岁,比苏辞还要矮一头,瘦弱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若不是五官还如苏辞记忆里那般精致好看,她都未必认得出来。

他抱着苏辞的腰不撒手,哭闹道:“小阿辞,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

四年前,言夫人在夺位之战中被牵连而死,只留下言简一个孩子,北燕帝继位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牵制机关城的筹码,将言简像沈涵一样囚禁在深宫之中。苏辞不是没向皇上请旨去看言简,只是皇上一直不许。

苏辞疼惜地摸着他的头,“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去看你。”

四周传来甲胄的声音,是北燕帝的禁卫军出动了,瞬间包围了三人。

禁卫军首领严迟一身刀枪不入的铁甲,抱拳行礼,“拜见苏将军,少城主擅自逃出东苑,属下奉旨捉拿,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言简躲到苏辞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似乎害怕极了。

苏辞还未说什么,严迟已命人拿上手链脚铐,“给少城主戴上。”

“我看谁敢?”

苏辞一声怒吼,眼中杀气尽显,周身都是凛冽的寒意。

严迟都被那如雪山恶狼的目光给惊了一下,好言道:“请将军莫要为难属下。”

苏辞看了看言简手腕上的淤青和伤疤,那是常年戴手铐的痕迹,冷冷道:“你们就一直这么锁着他?”

严迟低头未言。

苏辞牵住言简的手,示意他从自己身后站出来,目光冰冷地望向严迟,“我亲自送他回东苑,你若再敢把那些东西戴在他身上,我就断了你的手脚。”

见惯苏辞凉薄冷淡模样的人会以为她仅是说说,毕竟苏辞除了性子冷了点,人还是很好相处的,但严迟知道她从不开玩笑。

禁卫军纷纷让路,苏辞就这样牵着言简,慢悠悠地往东苑走。

有年轻的禁卫军对严迟不忿道:“统领,我们可是奉旨办事,这样会不会太怂了?”

严迟哭笑不得,“你以为北燕杀神这四字是逗你玩的吗?她若是真想动手,咱们这点禁卫军都不够她杀的。”

昔年苏辞攻打西蛮时,严迟曾带领军队支援过苏辞,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杀神,红衣金甲立在尸体堆成的山丘上,持剑而立,眼中没有半分生机,完全像个死人,当严迟亲眼见证何为堆尸成山时,胃里只有恶心,苏辞不是人,是地狱的修罗,那样的人哪里需要支援?

东苑是个极为破败的院子,比沈涵的倚梅园还要惨不忍睹,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

苏辞一进院子,禁卫军就把门锁了起来。

褚慎微捂着鼻子,院中一股子怪味,“将军,您这惹事的速度也是没谁了,我跟你打赌,皇上这次肯定又要想法子折腾你了。”

言简看着苏辞,眼中一抹愧疚,“小阿辞,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褚慎微:“打住,少城主你就没觉得你这个称呼有点别扭吗?你面前这人年纪比你大,个头比你高……”

言简明显不待见他,连理都没理,拉着苏辞的手往屋里走,“小阿辞,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跟我来。”

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极为单薄,苏辞摸了摸,根本无法想象言简怎么盖着这床被子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言简从床下掏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小阿辞,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匕首,是爹爹亲手打造的,削铁如泥,你经常上战场,带着这个防身吧!”

苏辞看着他,眸中一抹不忍,这怕是整个东苑最值钱的东西,他不留着自己防身,却送给她。

“少城主,吃饭了。”

一个老嬷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见到屋里突然多了两个人,明显一惊,不过好歹是宫里的老人,又淡定地开始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

这破院子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北燕帝的禁卫军,屋里连个能做的板凳都没有,饭菜却是极好的,有鱼有肉有汤。

言简盯着桌子上的饭菜,眉头拧到了一起,但还是走过去,拿起筷子准备吃。

苏辞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请我一起吃吗?”

老嬷嬷吓得一愣,“将军,这……”

言简赶紧拦道:“小阿辞,这菜不好吃,你还是回将军府吃吧。”

苏辞深深看着言简,心疼道:“明明知道,还要吃?”

言简低下头,不吃行吗?不吃,活得下来吗?

他挣脱开苏辞的手,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苏辞终究不忍,怒然上前一把掀了桌子,东苑里唯一张桌子和饭菜一起摔得粉碎。

刘瑾刚气喘吁吁地走到东苑门口,自从将军回朝,他就还没闲着呢,到处宣旨,可怜他这一身肉,是真的走不动。他刚歇了口气,准备进去,苏辞已经走了出来,直奔御书房。

北燕帝知道她会来,早已屏退左右等着,帝王眉目冷俊,不动声色地坐在御案后。

苏辞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开口第一句便是,“为何?”

北燕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冷声道:“为何?机关城有多重要,不需朕再与你讲。老城主的长子虽然不成器,但至少听话,你觉得言简会听话吗?当年言夫人和言简想趁着诸皇子夺位逃回机关城,虽然下令射杀的是前太子,但见死不救的是朕。”

苏辞难以置信地皱眉,“言夫人曾在祭天大典时帮过陛下,而言简还是个孩子,稚子无辜……”

北燕帝:“朕从未求过言夫人帮朕,至于言简,你觉得他是个孩子,朕可不觉得,孩子能挣脱开玄铁手铐吗?能逃出禁卫军层层包围的东苑吗?你就没想过,他怎么就知道你今日会进宫,又刚好等在你出宫的路上?他千方百计地引你入东苑,故意让你发现饭菜中有毒,这些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吗?他若老实地做一个牵制机关城的棋子,朕还会留他,但他若不听话,便是个无用的弃子。弃子,当杀!”

苏辞怒目而视,“在陛下眼里,这世上的人是不是只分有用与无用?有用可留,无用则杀。”

御书房陷入一阵沉默,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似乎怎么也不能回到过去,只有无尽的分歧和争吵。

北燕帝:“是。”

苏辞像是突然脱了力,站在原地一抹苦笑。

北燕帝起身,袖中大拳紧握,发狠道:“朕早该杀了他,刘瑾……”

苏辞跪在地上,“之前的事情臣答应陛下。”

刘瑾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就退了出去,心道:所有人都在算计,言简在算计,帝王又何尝不是在将计就计,也不知道是谁利用了谁,不过最后倒霉的似乎都是将军。

将军府。

苏辞回来时,还领回了一个瘦弱的小少年。

黎清见了,差点哭出来,“少城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该怎么和师傅交代啊?”

这事还要从苏辞十四岁从军说起,那时她什么都没带,只求北燕帝让她把黎清带走,不然黎清早晚会被打死在浣衣局,后来还多亏了言简,是他最先发现黎清有做机关师的天赋,让言夫人给了苏辞一封信,可以将黎清送到机关城去学艺。

苏辞南下从军时,将黎清送去了机关城,言老城主十分中意黎清这个关门弟子,几乎是倾囊相授,黎清更是史无前例地将火器和机关术融合,制作出火琉璃,这些年帮苏辞扫平南北。

再说徐可风,他这几日直接住到了将军府,亲爹逼他成亲,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他躲到了将军府,正好方便给言简治病。

苏辞将言简交给黎清和徐可风,就进了书房,半夜都没出来。

旁人不敢进,褚慎微可不管,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奈何刚走了两步,就发现没个落脚的地方,而苏辞坐在一堆图纸中间,皱眉不展。

褚慎微捡起一张火琉璃的图纸,悠哉道:“能将机关城的少城主安然带回来,将军怕是答应了陛下不少事情吧。”

苏辞:“是。”

褚慎微:“答应了什么?”

苏辞:“创办千机院,招揽天下机关师,批量生产火琉璃,并不断完善,陛下想要威力更大的火器。”

褚慎微眉头一皱,放下图纸,坐到她身边,“但将军也曾经答应过褚某,火琉璃的制作工艺不能再提高,更不能大规模用于战争。”

火琉璃意味着一个时代,一个摆脱冷兵器的时代,一个更加残酷、死伤更加惨重的时代。

北燕是第一个发明火琉璃的国家,而火琉璃只有苏家军才有,制作工艺完全掌握在黎清手中,但黎清只听苏辞的话,所以北燕帝就算和黎清说再多,哪怕斩了黎清,没有苏辞的同意,火琉璃依旧只能是个秘密。

苏辞低眉,“对不起,我食言了。”

褚慎微一笑,“将军不必自责,火器进一步的推广和完善是早晚的事情。皇上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与其由别人来做,不如掌握在将军手里,这样至少是百姓之福,还能为这天下多带来几年安稳。”

他站起身来,朝苏辞一拜,“在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其实,这天下最懂苏辞心思的人是褚南,不言知其意,不动知其行,如同知音般心意相通,无关风月。

清晨时分,苏辞才从书房出来,直接去找了徐可风,这位大医痴一个晚上也没闲着,通宵钻研医书。

苏辞进他屋子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书房也没那么乱。

苏辞:“如何?”

徐可风:“银雀毒,长期服用会使人猝死,查不出病因,御医顶多给个体弱难医的名头。”

在苏辞的预料之中,“可有解毒之法?”

徐可风伸出一根手指,自信满满道:“一年,给我一年时间,包少城主药到病除。”

苏辞低眉思索,“尽快吧,我怕我没那多时间。”

徐可风撂下了医书,抬头看着那眼下乌青的红衣少年,“将军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吗?”

年纪轻轻却活得像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心里装下太多事,连脚步都变得格外沉重,一双本该清澈的眸子却凉薄得像个将死之人,到底为什么活成这样呢?

苏辞一笑,“你不如祈祷我战死沙场,不然还指不定怎么死的呢。”

作为一个将军,马革裹尸也许已经算是不错的下场了,这波谲云诡的皇城杀个人都要一刀刀凌迟,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地方更残酷。

院中传来少年的笑声,还有兵器的声音。每日清晨荀子深都会在院中练他的双锏,只不过今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荀子深看着面前眉目比女子还好看的少年,惊艳道:“你就是将军带回来的小孩儿吧?我叫荀子深,是将军的护卫,你叫什么?”

言简除了不爱搭理褚慎微,对将军府的其他人还是很客气的,“我叫言简,字为轻。”

荀子深挠头道:“男子不是二十岁才取字吗?你这么小,怎么就有字了?”

言简眸中一抹悲伤,“我娘亲死得早,因此早早为我取了字。”

荀子深拍着他的肩膀,尴尬地笑道:“我说错话了,你别见怪。对了,我比你大,以后在将军府,我罩着你。”

苏辞缓步走了过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罩着谁?”

荀子深看见苏辞眼睛都亮了,“将军你在府中啊,我以为你又睡在军营了。”

他这几日一直缠着苏辞指点他武功,但苏辞实在太忙了,根本找不到人影。

言简眼巴巴地看着她,眸中满是欣喜,苏辞摸了摸他的头,嘱咐道:“到一边去,莫要伤着。”

说完,她随手抽出兵器架上的一把剑,就朝子深攻去。

荀子深兴奋地握紧双锏,将军可不轻易指点别人武功,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只是不过二十招,他就开始招架不住。

苏辞一边挥剑,一边冷冷道:“下盘不稳,左手没劲,速度太慢,白吃那么多,糟践大米饭。”

第二十一招,荀子深躲闪不及,被苏辞卸了双锏,一屁股栽倒地上,“将军,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苏辞:“战场上会有人给你留面子吗?”

荀子深忿忿不平,起身揉着屁股,不好意思再去看言简,太丢人了。

言简倒是格外懂事,安慰道:“子深哥哥年纪轻轻,却身法轻盈,招式利落,在江湖上已经算是高手了。”

荀子深:“真的吗?”

言简:“当然是真的,而且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品行,我以前见过一个人,明明很厉害,却要小阿辞给他当人肉垫子,替他挨打,品行差得很……”

苏辞皱眉道:“为轻……”

荀子深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军还至于那般卑微地护着别人?

言简深深地低下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过去抓苏辞的衣角,“小阿辞,你别生气,我只是难过,那个人那么坏、那么对你……别不理我……”

苏辞终究心软,回头看他时,心里一惊,“为轻,你怎么了?”

言简的口鼻和耳朵都流出了黑血,徐可风听到动静,出门一看,吓得扔了医书,“他毒发了,将军快把他抱进屋。”

苏辞二话不说把他抱起来,言简紧紧地抓着她的衣领,断断续续道:“小阿辞,别……别生气……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只是单纯地以为他要送你出宫,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他要把你往火坑里推……”

当年身为小太监的苏辞能离宫从军,言简也是出过力的。

苏辞焦急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柔和,“我没生气,从未生过你的气。”

言简终于松了口气,迷迷糊糊道:“好想快点长大……想保护小阿辞……”

院中走廊里,褚慎微远远地看着,干站了半天。

小童端着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先生,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出来吹什么风?喝药的时辰都找不到你人,又病了怎么办?”

褚慎微习惯了他的唠叨,不慌不忙地拿起药碗,一饮而尽,“你说,你十四岁的时候能有少城主这般聪明吗?”

小童望了一眼苏辞怀中的言简,不咸不淡道:“我没他心狠。”

褚慎微一笑:“此话怎讲?”

小童瞪了他一眼,“先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狠不下心吃四年有毒的饭菜,明明有办法避开的。爷爷常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是对自己好,其他都是扯淡。”

褚慎微眸中映着苏辞的背影,无奈道:“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将军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小童突然贼兮兮地笑了,“先生你吃醋了?”

褚慎微将药碗扔到小童手里的托盘上,“吃什么醋?我要吃饭。”

小童耸了耸肩,怎么瞧他都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道:没有最好,对将军太上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可风忙了一个上午,才控制住了言简的毒,苏辞一直陪着,连早朝都没上。她没去上朝着实有些可惜,北燕帝今日处置了兵部尚书,又下旨将关内侯拉到武神街上斩首示众,百官一时被吓蔫了,安分了不少。

这旧的兵部尚书连牢底还没做热乎,新的兵部尚书就上任了,也不知道苏辞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了江晚寒这号人物,简直奇葩得很,一上任就把自己关在尚书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兵部的乱局也不管,一门心地在府里上吊。

别管这人如何离谱,都被文臣们贴上了苏辞一党的标签,北燕多年文武不和的暗斗一时被抬到明面上,以苏辞为首的武将正式向谢王两家宣战,这股子硝烟味流窜在皇城各处。

一日下朝后,苏辞和荀老将军一同乘马车去探望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荀老将军坐不惯马车,如坐针毡,“老夫实在没听说过江晚寒此人有何能耐,昨日见了一面,是个连袋米都扛不起的文弱书生,让他去对付满朝老奸巨猾是否……”

苏辞一笑,“老将军还信不过我吗?”

荀老将军:“将军挑人的眼光自然是极佳的,只是这个江晚寒……”

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再说江晚寒这两日闹出不少笑话来,根本不是个当官的料,更别提掌管兵部了。

苏辞:“老将军放心,此人值得信任。兵部负责前线军粮,马虎不得,苏某也绝对不会让当年两位少将军的事情重演。”

她之所以最先拿兵部开刀,不是没原因的。当年北燕攻打西蛮,要不是兵部有人从中作梗,害得前线断粮,荀老将军的两个儿子说不定能撑到援军赶到,何以会破釜沉舟、力战而死?

荀老将军一叹,这是他心口的痛,“都过去了,如今老夫只希望子深能早日成才,帮将军分一分担子。”

苏辞:“再等等,我会将这担子上的毒刺都拔掉,好好交到子深手上。”

有时候荀老将军看着眼前的少年,都替她觉得累。

“将军无需如此,子深也需要好好历练,你应该多考虑自己。老夫曾经以为陛下器重将军,不然哪个皇帝会让臣子以私姓命名军队,‘苏家军’三字看似荣宠无比,可自将军回朝以来,陛下百般刁难,将军府外日夜有陛下的禁卫军把守。陛下真的信任过将军吗?”

苏辞低眉未言,信不信任又如何?能为那人做的,她都会做,就像每日上朝的漫长宫路,不管她愿不愿走,她都要走。

两人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尚书府,奈何还没进府门,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大人啊,您快从树上下来吧!兵部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您拿主意,您就去看看吧!”

江晚寒骑在树上,毫无仪态地一阵乱吼,“苏辞呢?把那王八蛋给我找来,她怎么能这么害我呢?我要回乡,我要回平安县,我不做这个官……”

赶早不如赶巧,骂人就怕在场。

苏辞缓步走来,周身寒意,“你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满府的下人见到来人,跪了一地,红衣金面具除了那尊杀神,还有谁?

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新任兵部尚书怂了一瞬,然后抱紧树干,恶向胆边生,继续吼道:“苏辞别以为你武功高,我就怕你。我当年也打过猛虎,凶起来六亲不认,我不当这破官,谁爱当谁当。”

朝中一品大员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他这当上的一心想辞官,而荀老将军抓住的重点可不是这个,心说:树上这“瘦鸡仔”居然敢和将军叫板,就他还打过猛虎?也不怕闪了腰。

苏辞有几分生气,冷声陈述道:“江晚寒,字有怀,金陵人士。十六岁考中进士,为金陵才子之首,十八岁路见不平,提刀屠杀山中恶虎,二十岁投笔从戎,一举歼灭岭南盗匪,二十二岁因得罪了谢左相一党,被打断七根肋骨,一把火烧了你江家的老宅,双亲惊吓过度而亡,你自责之下卧病不起,所以……自此以后,你就要做个窝囊废了是吗?”

少年时谁不是一腔热血?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再热的血也在双亲病故时冷了,聊聊余生还有什么盼头,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已。

江晚寒破罐破摔道:“是,我就做窝囊废怎么了?我赖在我的安平县,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能养家糊口,我就心满意足了……苏兄弟,苏大将军,算我求你,我现在有妻子儿女,拼不起了!”

再无畏的少年也有怕的时候,也有被现实的冰冷冻得一蹶不振的时候。

苏辞明显是生气了,“子深,把他给我从树上揪下来。”

荀子深这孩子自从上次的教训后,尽职尽责地做起了苏辞的暗卫,手脚麻利地飞身上树,将人给拎了下来,扔在地上。

江晚寒也怒了,“苏辞,你有完没完?你好歹叫过我一声大哥,你就是这么对兄长的?”

江夫人牵着一双儿女从后院赶来,两个孩子吓得站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吭。

好在江夫人是深明事理的人,劝道:“有怀,你好好和将军说话。”

苏辞朝江夫人行礼,“嫂夫人好。”

江晚寒:“我没什么和她好说的,她自己愿意搅皇城这乱摊子,我管不着,也不想掺和。”

苏辞示意江夫人领着两个孩子去一边玩,又遣散了一众下人,才缓缓道:“兄长有多少本事,我是知道的,荀家两位兄长是如何死的,你也是知道的。当年边关我们兄弟四人喝过酒,盟过誓,至少那时的为国之心没有半分虚假。你今日可以抛下兵部尚书这职位跑了,陛下那边我去说,责任我来担,他日这兵部尚书之位落入谢王两位丞相之手,我在沙场之上步了荀家二位兄长的后尘,还请有怀兄清明时分多添一柱香。”

江晚寒身上本就有旧伤,如今气得胸口疼,直咳嗽,“苏……苏辞,你别来这套……”

苏辞是个不爱说废话、不爱开玩笑的人,讲到这里,她也是憋了一肚子怒气。

“江有怀,摸摸你的良心,若它还有,便像个男儿一样地站起来,若它没了,就当今日苏辞白走了一趟,你滚回你的安平县,当你的富贵闲人。”

荀老将军跟着苏辞出尚书府时,还有点担忧,这江晚寒实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子深心直口快道:“将军,江大人不会真辞官吧?”

苏辞:“不会,他就那欠收拾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骂一顿就好了,他心里有谱,不会辞官的。”

子深:“……”

何着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就是欠骂呗!

苏辞了解江晚寒,他心思细腻,就刚才她那几番话,够他掰开揉碎慢慢想的了,回头再做几个苏辞身首异处的噩梦,哪里还会走?

……

将军府。

苏辞这府邸近日格外热闹,她一进门,一个樱花粉罗裙的小姑娘蹦蹦跶跶就朝她跑了过来。

“大将军,大将军,你回来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小姑娘生得极美,眸子亮亮的,清澈得像一弯溪水,让苏辞想起一个人的小时候。

她当即躬身行礼,“拜见璇公主。”

小丫头乃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是和前驸马萧风清的孩子,年芳十四,正是活泼开朗、爱慕英雄的年纪。

璇公主:“大将军不必多礼,我早就想来看将军了,可是娘亲说将军受了伤,不许我随便来打扰。”

这世上的事大多是错综复杂的,前驸马萧风清效忠先太子,与北燕帝为敌,苏辞当年奉旨将其斩杀,却又机缘巧合在乱军中救了十岁的小公主。

苏辞扫过璇公主身边的侍卫,目光停留在那人的斩心剑上,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

璇公主察觉到苏辞的目光,特意为她介绍道:“他是离娄,是娘亲送给我的侍卫,他可厉害了,是璇儿除了大将军以外,最佩服的人。”

一袭黑衣的离娄微微弯身行礼,他五官极为俊朗,蒙上了一层冷色,但人过于死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加从未看过苏辞一眼,毕竟两人曾经熟到你生我死的地步。

苏辞收回目光,“璇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璇公主脸颊微红,有些害羞道:“没什么事,就想来问问将军,几日后皇帝舅舅南下祭天,你会不会去?”

苏辞有礼道:“这事怕是由陛下决定,臣说了不算。”

璇公主:“那我去求皇帝舅舅让你去,还有璇儿自己做了好多糕点,希望大将军不要嫌弃……”

苏辞最头疼的事情大概就是应付璇公主了,说不得轰不得,而璇公主对她简直是一头热,殷勤得有些过头。

这时候褚慎微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不知从哪儿没皮没脸地蹦了出来,抢过璇公主硬塞在苏辞嘴边的糕点,吃了下去,“太甜了,将军不喜欢吃甜的,少放糖。”

璇公主皱起小眉头,“你是何人?”

褚慎微当即躬身行礼,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在下褚南,乃是将军的谋士,方才无意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璇公主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像长公主小时候十分温婉善良,“无妨,不算冒犯,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将军的口味呢……大将军,这糕点璇儿做得不好,改日再做给你吃。”

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褚慎微也不知道她脸红什么,现在女孩儿的心思真难猜,苏辞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有他好看吗?

离娄站在原地,没跟上璇公主,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拿起来准备往外走。

苏辞和他擦肩而过,警告道:“我不管你做什么,但璇儿只是个孩子。”

璇公主的侍卫?离娄是昔年北燕帝身边的第一暗卫,在冷宫里苏辞和他有过一场决斗,若不是打败了他,北燕帝当年也不会同意她上战场。

褚慎微走到苏辞身侧,与她并肩而立,问道:“要南下祭天了?”

苏辞点了点头,“出发的日子就定在这几天。”

褚慎微:“我看璇公主挺喜欢你的,长公主也是心大,放任自己的女儿天天往杀父仇人家跑。”

北燕帝在长公主身边放眼线,长公主在苏辞身边放眼线,这姐弟两的套路都如出一辙。

苏辞低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那孩子眼睛很干净,像她母亲,又不像她母亲。”

“那倒是有趣。”

一阵风吹过,褚慎微紧了紧身上的裘衣,笑盈盈道:“起风了,都初春了,这皇城怎么还这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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