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旧雪相叠，覆了龙阶，埋了雕栏。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焦糊味与血腥气。

这气味，是从宋府那片尚有余烬的废墟里飘来的，现在死死地缠在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上。

秦莒月身着素衣，血溅满身。

定州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宋府，一夜之间，被她屠尽。

身后突然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她回头，寒毛倒竖，手不自觉握紧了袖中匕首。

数道黑影围上来，快要将她吞噬。

为首的黑影道：“公主殿下，得罪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公主殿下！这四个字在秦莒月脑中炸开，她的身份暴露了！

“杀！”

一声令下，那些黑影便从四面八方向她扑来。

秦莒月脸色苍白，暗卫不在身旁，她已无路可退，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她要为自己争一条血路。

秦莒月旋身避开一道刀锋，从袖中抽出匕首，刺入眼前黑衣人胸膛。

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弱公主，自幼跟着太子学过几招几试。

但几个回合后，她还是落了下风，手臂酸麻，气息不稳。刺客们更是配合默契，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一柄刀光直冲秦莒月的心口而去，速度快，角度狠，她已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寒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秦莒月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心中极其不甘，但死亡的气息没有缠上她。

一杆银枪破空而至，将那名刺客连人带刀撞飞出去。

秦莒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怔怔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少年，身姿挺拔，眉眼如画。

少年握紧银枪，点、刺、扫、挑，动作简洁，一气呵成，顷刻间葬送四条命。

就在这时，一只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带我走……”秦莒月的声音嘶哑微弱。

少年微微侧过头，目光停在那个脸色惨白的姑娘身上。

她的脸极其精致美艳，身形虽略显狼狈，但那双凤眸却依旧明亮，浑身透着一种破碎的美。

要不要带她走，他没有立刻回应。

随着刺客越来越多，目标明确，少年很快意识到这姑娘的身份不一般。

虽说这定州城确实不太安宁，但出动大批刺客只为杀一个姑娘的事确是罕见。

可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与眼前数道黑影为敌，还可能得罪背后的势力，值得吗？

少年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朝她伸出了手，“是要跟我走吗？”

“嗯！”秦莒月用力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紧紧抓住少年伸来的手，他的掌心温热有力，驱散了周身寒意。

“抓稳了！”少年低喝一声，手臂发力，将她背起。

秦莒月下意识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后背，这一刻，她只想逃离这里。

少年身形一僵，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中涌起，又很快被他压下。

他挑翻几名刺客后，脚下发力，蹬离地面，很快翻过墙体。

少年对地形的利用极精，专挑狭窄曲折的暗巷穿行，七拐八绕，身后的喧嚣渐渐被拉远。

最终，他在一处极暗的地方停下，将秦莒月放下。

秦莒月长长舒了口气，柔声道：“多谢公子援手。”

少年带着点探究的笑意打量她，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姑娘这麻烦惹得可不小，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她垂眸，避开那道视线，声音放得低柔困惑，尽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辜的民间女子：“实在不知，小女初到贵地，不过是来寻远房亲戚投奔，不知为何就被这些人盯上，穷追不舍。”

他挑眉，抱着臂，姿态放松，道：“不知姑娘的远房亲戚，住在城中哪条街巷？或许我能顺路护送一程，免得姑娘再遇险。”

秦莒月极力维持着平静，报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名字：“永兴坊，柳条巷。”

“撒谎。”枪尖突然抵在她喉间。

少年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谁？”

秦莒月愣了愣，不知道他发现哪里不对了。但她确实不是来寻亲戚的，是来报仇的。

她是当今太子的亲妹妹，九公主秦莒月。

原本她该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但母妃一族却惨死在宋府的构陷下。

隐忍多年，她今夜终于手刃了仇人。

秦莒月沉思片刻，瞥了眼他抵在脖颈上的银枪。

无论他是谁，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现在唯一的要事就是要甩开他，与暗卫汇合，立刻出城。

突然，她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瞬间挤出痛苦到极致的扭曲表情，捂着腰身，道：“疼……”

少年果然收枪，俯身查看：“伤在哪？”

就在这一瞬，秦莒月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顷刻间抵住少年咽喉。

“现在该我问你了，公子。”她声音冰冷，哪有半分疼痛模样。

少年微微偏过头，垂眼瞥了下那紧贴着自己要害的利刃，笑了。

他轻轻握住她持刀的手腕，秦莒月有些诧异，突然腕骨传来剧痛，指节一麻，短刃坠地，砸进雪泥里。

“这不就扯平了？”少年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她揉着发红的手腕，嘴角那点笑气人得很。

“有点聪明，但不多，诈你一下，就不打自招了？”

秦莒月恼怒瞪他一眼，可暗卫不在身边，现在她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身手不错，秦莒月隐隐猜到了少年的身份，但还要求证。

她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道：“小女妄加揣测公子身份，是小女不是，今夜多谢公子援手。”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改日必登门道谢。”

他挑眉看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盘算着她这话的真假。

毕竟一个不知什么原因被刺客追杀、浑身染血的姑娘，实在令人怀疑。

秦莒月见他半晌都没开口，心中既对他身份的猜测已明，便不想等，她只想甩开他，立刻出城，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

她淡淡道：“公子高义，想来也是不屑留名的，天色已晚，小女还需寻亲，若有缘再见，一定会答谢公子，告辞。”

话音刚落，秦莒月做了个礼，转身便离开。

身后却传来带笑的声音，少年道：“沈昭淮。记住了，救命恩人的名字。”

她脚步没停，心里却一沉，果然是他，靖北侯嫡子，沈家少将军。

数日前，他以雷霆之势荡平了盘踞西疆十余年的西庭王部，捷报传回京师，震动朝野上下。

如今他应是班师回朝，经过定州。

秦莒月没回头，反而将步子跨得更大，此人若惹上，便是个大麻烦。

她得知他今日进城，便在宋府灭门案中放了些证据，待他发现，却没算到两人会碰面。

沈昭淮看着她急促离开的背影，沉思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

“宋府走水了！”

“宋府满门……满门没了！”

尖利的嘶喊撕破定州城的寂静。

“火头不大！凶手定未走远！封巷！挨户搜！一只耗子也别放过！”

秦莒月心下一沉，却将步子催得更疾。

杂沓的脚步声、刀枪声从四面八方涌出，火把的光照亮了整条街。

她在巷子里穿梭，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喉咙生疼，身上的伤随着动作起伏以及粗布摩擦再次撕裂。

她跑进一处暗巷，前方巷口忽然泼进一片刺目的橘红色，是火把！

她回头，也有火把。

巷子被堵死了，又是无处可逃。

在绝望之际，一只手从后伸出，死死将她的口鼻捂住，另一条手臂勒紧她腰腹，将她拽进一处狭窄的凹槽。

秦莒月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即后背撞在一面冰冷潮湿的砖墙上。

痛感传来，她抬眼看向来人，竟是沈昭淮，心中一惊，难道他刚刚一直在跟着自己？

狭窄的空间让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秦莒月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身前却是少年灼热的体温。

过近的距离让秦莒月有些不适，下意识想推开他。

沈昭淮凑近她耳边，将声音压低，道：“别动，别出声，三队巡兵，至少二十人。”

他的身躯温热又充满压迫感，将巷口摇曳的火光与她相隔绝。

“宋府的事，是你做的？”少年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侧。

宋府灭门确实与她有关，宋府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为害一方，更害得母妃含冤自尽，哥哥与她也因此被丢进冷宫，受尽苦楚。

不亲手了结他们，怎能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

人人都道她是天之骄女，皇帝与太子对她宠爱有加，让她替天巡游，走遍大江南北。

可没人知道，这所谓的巡游，其实是天家交她的秘密任务——清算朝中势力。

这次便是如此，她借着“巡游幽州”的名义，实则来到定州报仇。

秦莒月看了一眼他死死捂着自己口鼻的手，又看看他那张带着笑的脸，怒火心中起，狠狠瞪他一眼。

“别这么看着我，像只炸毛的猫儿。”沈昭淮看着她这幅模样，挑眉轻笑，语气轻挑，“另外，我救了你两次，你说，要怎么报答我？”

一股被冒犯的滔天怒火涌起，这就是那个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少将军？

秦莒月抬脚就要踩他，却被他早有预料般用膝盖抵住，这一动，反而让两人贴得更近。

“头儿！这边有动静！”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几步外响起，亢奋的喊道。

“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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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