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
她身着织金长裙,行走间衣香鬓影,一头乌发仅用一支嵌红宝石的金凤步摇绾住,流光溢彩。
衣饰虽简约,却难掩雍容气度,一颦一笑间,妩媚中自带三分伶俐与强势。
江瀛不知其名讳,对她略一点头施礼,目光转向紧随其后的方淮青,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你母亲如何?”
方淮青上前一步,将一件特地带来的墨绿色披风系到他颈间,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皮肤,带来一丝温热。
“骨头受了些轻伤,手臂擦伤,眼下没有大碍,大夫嘱咐了,好好静养便是。”他的动作自然熟稔,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随即他侧身介绍道:“这是我妹妹,阮温山,她先我一步得知消息,也急着来看望母亲。”
妹妹?江瀛心头一怔,他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姚星漾曾提过的,关于方淮青和那位“妹妹”的传闻。
大概率就是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女子了。
未等江瀛开口,阮温山已率先盈盈一笑,那双狭长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我很早就听方淮青提起过你,原本想邀你去阮家做客,但他说你在准备武院的考试,叫我不必急于一时,今天终于有幸见到真主了。”
她的坦率与真诚,让本就不善言辞的江瀛更生了几分局促。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方淮青,见对方含着几分浅淡的笑意,这才鼓起勇气道:“阮小姐......你太客气了,这些天确实是在准备考试,谢谢你的邀请,贸然上门怕实在是有些唐突。”
阮温山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油腔滑调、心机深沉的人见过不知凡几。
此刻见江瀛眼神清透,宛如皎皎星月下的雪夜寒湖,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丝毫没有倨傲和刁滑之态,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真切的好感。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江瀛道:“方淮青三天两头说要带你来方家坐坐,可惜一直没有逮着机会,眼下你来了,终于不用听他整日里絮叨个没完了。”
方淮青努了努嘴:“阮温山,我好不容易带江瀛回来一趟,你能不能别整日里方淮青方淮青的喊,说了这么多年,要唤我哥哥!”
阮温山瞥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对江瀛道:“只可惜今日不巧,姨母病了,姨父也不在,改天你来,他们见到你一定高兴。”
一行人沿着紫藤花长廊往外走,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步履匆匆而来。
他的形貌与方淮青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截然不同。
相较于方淮青的浪荡多姿、八面玲珑,来人更为沉稳雅正,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苟的肃然,行动间自有威仪。
想来这就是方淮青的哥哥方淮林了。
方淮林目前任职于太常寺卿,职掌礼乐、郊庙、社稷、陵寝诸事。
自本朝定例,太常寺与国子监联署,共同负责医学考试之典章制定、流程监管及考务统筹等职。
阮温山和方淮青见到他,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大哥”。
方淮林微微颔首,视线从他们面前一一掠过,最后,如鹰隼般精准地停在了江瀛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却不具侵略性,更像是一种沉静的评估。
江瀛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他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行礼道:“见过方大公子。”
方淮林简单还礼,对着众人道:“我方才路过济世堂,想起前段时间太医局的殇科新考上来一位很厉害的大夫,所以就请了来,我先带她进去给母亲看伤。”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着水蓝色衣裙,低眉敛目的女子。
言罢,方淮林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引荐的姿态,随即自己便率先迈步,引路向庭院深处而去。
与其他几人擦肩而过时,那名水蓝色衣裙的女子忽然抬起了头,与阮温山悄然注视的目光交叠。
阮温山眸光微动,先移开了视线。
两人这一番交流微乎其微,其他人皆未察觉。
可方淮青天生细腻敏锐,又与阮温山相识多年,她瞬间的僵硬和神色异常怎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眼神微眯,视线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游移片刻,最终并未开口,只是对阮温山道:“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你早些回去。”
阮温山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心事重重地看了一眼天色道:“福茂隆茶庄到了一批新货,我得去一趟,月底事情多,你替我和姨母说一声,我过两日再来看她。”
说罢便告辞离去,脚步带着不可名状的慌乱。
待江瀛和方淮青赶到将军府时,雨点正好落下,不一会儿便如倾如注。
大街小巷浸润在茫茫雨水中,府门前的青石砖在灯盏的照耀下,散发出琉璃一般温润而迷离的色彩。
方淮青撑着伞,两人同行在花园小道上,肩膀不时的碰撞在一起,树荫繁茂,倒是遮挡了滂沱的雨势。
江瀛轻抚过伞沿处,任由雨水淌进衣袖,冰凉又拨乱了他堪堪平复的心绪。
终于,还是问出了潜藏在心底的疑问:“我以为你只有一个哥哥。”
方淮青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不错,我在家中行二,你方才见到的就是我大哥。”
见江瀛神色认真,万千思绪包裹在温润的眼中,似乎这微凉的雨从那里而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有雨珠悄然落进了方淮青的脖颈,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不会是听姚星漾说了什么胡诌的话吧。”
江瀛被戳破心事,低头看着一朵被雨水击打的摇摇欲坠的花。
“他说你与阮小姐......”
方淮青心中了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果然是听姚星漾说了些我和温山的传闻,我告诉你,那些劳什子的话通通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夹着雨水一起落进了江瀛的心里:“温山的母亲和我的母亲自闺中时便是密友,我们三个孩子算是一同长大,我与大哥都视她为亲妹妹。双亲在儿时确实提过婚约的事情,长大之后见我们彼此无意,此事便作罢了。”
心头那股自方家出来后一直盘踞的烦闷,陡然消失了。
江瀛望着地上的水坑出神地想:是下雨的缘故吧,一定是的,是大雨把烦闷冲散了。
方淮青停下脚步,低头靠近他,有温热的气息拢在耳边,江瀛浑身一僵,不得不抬起头来。
见方淮青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道:“你说这天怎么能下雨,它应该下雪,因为我可比窦娥还冤呢。”
江瀛听他一番无厘头的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误会你一次,你误会我一次,算扯平了。”
方淮青倒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又低头凑近,也不管雨丝将他的后背淋湿。
江瀛马上推开,他又凑近,反复几次,江灜恼火不已,他却笑个不停,清朗的笑声融在了雨幕中。
说闹间,便到了江瀛的住处,远远看见梁副将站在廊下。
方淮青道:“梁副将应是有事找你,既然如此我先回去,”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带着些莫测,“顺便去看看那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
江瀛点了点头,看着他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
梁副将一身官服,显然刚从兵部而来,两人一同进了屋内。
江瀛的卧室陈设极为简单,大部分依旧是将军府的物件,书架上摆满了兵书和一盆盆绿意盎然的植物。
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夜深露重,您怎么来了?”
梁副将将茶盏温在手心道:“后日便要去参加武院的入门考评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江瀛道:“都已妥当,届时是您和我同去吗?”
梁副将道:“是,我今夜前来还为了另一桩事,车将军去巡视南城门军营了,有一个东西托我转交给你。”
江瀛接过,是一封极为精致的请帖,封面上刻着描金的三个大字——锦王府。
帖子是写给车承渊的,内容是希望他能前去参加每年于11月举办的为期三天的演武文会,也因为赶上锦王爷的六十大寿,所以此次规模盛大,地点位于应禧城外绯云山旁。
“演武文会是什么?”江瀛问道。
“是每年由锦王爷举办的一个大型赛事,比赛项目包括六艺、角斗、刀剑较艺,旨在选拔文武全才的青年俊彦。”
“车将军的意思是......”
“他希望此次由你代为参加。”梁副将看着江瀛,目光郑重,“此次参加的除了应禧城的世家子弟外,还有许多来自京城的王公大臣及其子嗣。车将军希望你借此机会,去认识一二。”
“我明白了,”江瀛重新拿起请帖,郑重道,“届时会准时参加,不会辜负车将军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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