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捡起那柄掉落在地的四十九骨紫竹伞,搀扶着江尘靠在树边稍作歇息,叶寒枝回望了他一眼,看他并无大碍,解下红鬃马一侧捆着的布囊,递到他的跟前。
江尘扯开布囊,眼睛一亮:“小狼?”
狼崽子在布囊里面竟然缩成一团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江尘戳了戳它有着轻微颤幅的小肚皮,温热的气息让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还会装死呢,真聪明。”
小狼还弥漫着蓝膜的眼睛里透着恐慌,陌生人的气息让它瑟瑟发抖起来,却无处可逃,只能发出半是惊慌半是恐吓的低吼。
叶寒枝则是忙碌起来,不停地在黑衣人的尸首边来回踱步,想再找点幕后凶手的线索来。
黑衣人虽是死伤惨烈,江尘带的这一小队禁林军也近乎全军覆没。幸好江尘没受一点伤,统领方冉也只是擦破了点皮,并无大碍。
他看着叶寒枝一个人在那里忙前忙后捡拾尸体,想着叶寒枝如今是新帝跟前的红人,有意讨好,便跟个狗腿子一般地跟在她身后:“一直耳闻叶将军武艺乃是天下一绝,今日方某亲眼得见,才知传闻非虚。叶将军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方某佩服佩服……”
江尘淡淡地瞥了眼笑得一脸热情的方冉,不露声色地垂下眼。
三品禁林军统领?唔,这职位对于方冉来说还是高了点。毕竟这次刺杀,孤险些遇害,头一个要治罪的便是他。
一旁服侍的忍冬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不知道为何,他竟然觉得周遭的气温一下子冷了许多?
叶寒枝一向不喜这些虚与委蛇,只是客套地点了点头:“方统领过誉了,叶某愧不敢当。”
一旁的方冉却是热情不减,恭恭敬敬地给她递过来一小壶酒:“若不是叶将军这次救驾及时,陛下要是有了个好歹,卑职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叶寒枝本准备推辞,可她余光扫过江尘,便多了一个心眼,暗暗想道自己虽是身处高位,可朝内却没什么结交了的人脉,何必让人家下不来台呢?
她不再多语,抿了口酒,喉头顿时滚烫起来,一股辛辣直往心口横冲直撞,让她被呛得咳嗽起来,一旁的方冉连忙凑近,像是多年好友般直接上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很是关切道:“这酒是陈年烈酿,叶将军别喝急了。”
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叶寒枝下意识地倒退几步,只觉胸口闷痛,厌恶和防备瞬间翻涌起来——想要结识她可以,为何如此殷切讨好?而且这些事完全可以私底下做,为何方冉这时竟然晾着受惊的天子不去谢罪邀功,非要急在此时来围着她转?
江尘眼睁睁地看着那胆大包天的方冉竟然敢亲昵地凑过去揽枝枝的肩膀,正是醋意大起,心底思量着准备好好治他个重罪,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惊变突起。
“枝枝!”
一道惊雷自远处炸开,淹没了江尘惊慌的声音。
叶寒枝连退几步,左手捂住腰侧间长达三寸的伤口,然而还是有粘稠的鲜血不断从她的指缝里滑落,滴落成珠,染红了江尘的双眸。
“叶将军中了药也还是生性警觉呢,可惜了,就差一点便能捅到叶将军的要害。”方冉挠了挠脑袋,笑得咧开了嘴,如刚才一般,满脸质朴淳真。
现在局势已经明朗了,只要杀了叶寒枝,江尘便只能束手就擒。
叶寒枝勉力用右手紧握住银枪,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去,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发力运气,然后丹田里的真气却荡然无存,胸口萦绕着股闷痛无力。
“叶将军就别再挣扎了,方某的这壶酒早就为将军备好了。否则叶将军在,方某还怎么对陛下动手呢?”方冉出口讽刺道,之前的演出来的质朴老实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原来,方冉跟黑衣人他们是一伙的?这怎么可能?连朝中的正三品官员也会是细作?难怪禁林军将近全军覆没他却只是那般轻伤……何其凑巧?
叶寒枝的头颅里只昏昏沉沉地冒出几个想法,明明大祸临头,她的脑子却像一团凝固的浆糊一般,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眼皮沉得好似千钧。
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眼皮缓缓垂下,只看见方冉狞笑着抽出佩刀,拖曳在地上,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大步阔首地向她行来。
“滚开!”一声怒喝,像是千钧惊雷,穿透云霄,隔着模糊不清的视野传进了叶寒枝的耳膜里,然后她便被拥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是谁?
是谁抱住了她?
用力之深,像是要尽全力把她揉进他的骨血。
一个名字,滞在她的唇中,呼之欲出,可是整个世界忽然变得一片黑暗,浓得化不开。
*
“快逃!”
叶寒枝猛地坐起来,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腰侧间的伤口,摸到的却是厚厚的纱布。
“不许乱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软软糯糯地,哪像是那个人前凶横暴虐的帝王:“才包扎好呢,这几天都不能碰水。”
叶寒枝身子一僵,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一直都不肯相信江尘对她的感情,然后这一次却被狠狠地打了脸——江尘竟然不顾自己身为天子的千金之躯,护在了自己的身前,为她挡刀?
“你……”叶寒枝顿了顿,憋了好大半天结结巴巴说出来的一句话却是:“你哭什么?”
男人闻言,抽抽搭搭的声音一顿,委屈巴巴地抬起那双肿得像是兔子一般红的眼睛,抽噎道:“都是孤……都是孤不好……非要你去捉狼……枝枝……呜……你疼不疼得紧?”
叶寒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好哭的?不过一点小伤,没伤及要害,战场上比这更凶险的事多得是。”
“倒是你身为帝王,怎么在微臣面前如此不顾天子威仪……”叶寒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俗语道堂堂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江尘一个八尺男儿,生得比姑娘都好看便也罢了,行事作风甚至也这么娘们唧唧的,真是让军队里生活了几年的真·大老爷们儿·叶寒枝看着心头捉急。
江尘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叶寒枝眼里毫不遮掩的嫌弃——他心里一大股委屈洪水般翻涌上来,一直因为担心叶寒枝的伤憋了好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珍珠般一连串地掉下来:“孤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吗?!”
他真是要被气死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她非但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关心,甚至还嫌弃自己?
须臾二十年,他被困于冷宫日夜孤寂的时候未哭,被别人欺辱打骂的时候未哭,忍耐筹谋四面楚歌的时候也未哭,一直都是带着凉薄讥笑,冷眼看着他所有敌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只为他的枝枝哭。
“对了,”叶寒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当时我中了药,你又不会武功,如何制住方冉的?”
江尘本来气鼓鼓地不想理她,可终究还是舍不得晾着心上人一分一秒:“暗卫。”
“暗卫?”叶寒枝重复一声,眼里露出思索。难怪之前被黑衣人包围的时候江尘也并未有什么焦急惊慌的神色,原来是手里有底牌握着。
叶寒枝虽然因为昏迷没有亲眼瞧见江尘的暗卫,不过从卫璃那里也是知道一二的。
据闻这些暗卫都是用极为血腥残忍的法子训练出来的,个个武艺超绝,被训练了多年,早已失去了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杀人如麻,每个暗卫的恐怕都能称为人形武器,他们只听主人的号令,主人便是令他们自杀都不会有丝毫怨言,倒是跟今日所见的那些黑衣人如出一辙。
不知这些年有多少人在酣睡之时,不知不觉地就被这些暗卫们割了脑袋,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啧,江尘能训练出这样一队恐怖的暗卫,真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自己和卫家一定要离他远点。叶寒枝在心里暗暗思量。
“枝枝,你在想什么呀?”江尘看着叶寒枝一脸凝重,浑然不知她防的便是他自己。
“没什么。”叶寒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陛下,夜色深沉,微臣也要就寝了。”
江尘敏锐地感知到叶寒枝态度的变化,却不知道是为何,心里警钟大鸣,连忙撒泼般地赖在叶寒枝的塌上,像个毛虫一样拱进她的被子里:“孤不走,孤一个人睡觉冷得不行,被窝里冷得像坨冰一样。”
他像个市井泼皮一样叫囔起来:“枝枝真是好狠的心,现下不需要孤挡刀了,便立即要赶孤走了。”
江尘厚脸皮地将这事一提,倒是让叶寒枝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她看着将自己裹成一团毛虫捂住脑袋装死的男人,无奈地捂住额角。
这明明伤的是腰腹,为何她的头开始疼起来?
“陛下,您不走可以,那便用一件事来跟臣交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