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卫璃瞪大了眼睛,他可是亲眼见过表妹的那一大堆猎物,还围着转了两圈,积聚得跟一座小山似的。
卫璃气鼓鼓地拂开人群,往后台冲去,平日里表妹对他那么蛮横他都不敢顶半句嘴,让她受到半分委屈,虽然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打不过她,可如今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叶寒枝神色淡然地听着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二,表情变化也不大,只继续垂下头擦拭着自己的铁弓,只是视线却忽然出现了一双褐色的鹿羔皮靴,靴尖大摇大摆地坠了颗夜明珠,昭示着主人尊贵的地位。
“自古宝剑筹知己,红粉配佳人。叶将军这弓,的确不是凡物啊,”君鸣熟悉的声音带了几分挑衅,在叶寒枝的耳畔响起:“不过,比起这烽火连城弓,可能还是有所不及。”
叶寒枝皱起眉头,她不明白自己从未招惹过君鸣,君鸣却处处想给她难堪。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坐在了他最想做的位置上。
“可是依叶某拙见,良弓好剑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交战的时候还是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叶寒枝不卑不亢地将背起弓,直直地略过君鸣:“借过。”
“你——”君鸣脸颊烧得通红,他最恨的便是叶寒枝这份云淡风轻的孤傲样子,装给谁看?一个女人不承祖训,不守妇德,尽在外抛头露脸,也配号令三军?
他下意识地推掌去抓叶寒枝的肩膀,掌风强劲,叶寒枝猛地回头,目光如炬,不退不避,直直地接下了君鸣那一掌,两人对视的瞬间,君鸣的眼中划过一丝惊骇。
他退了三步。
而叶寒枝却像是不惧风雪客的青松,傲然立在原地。
“连偷袭都使出来了,君校尉还真是个英雄。”刚回来的卫璃冷笑着护在叶寒枝的面前,真要打斗起来,面前的君鸣或许只是勾勾手指头就能让他倒下,可卫璃却一定要挡在叶寒枝的身前,因为他是叶寒枝的哥哥,卫家的男人。
其实从某种角度上看,卫璃和君鸣都是大男儿主义之人,在外很好面子,不肯服软。然而君鸣是不愿女人也能有军勋荣功,跟男人平起平坐,甚至风头还超越了他;卫璃却是希望自己能顶天立地,将女人护在他的身后,不经受一点风吹雨打。
“君某只是想找叶将军切磋一下,并无他意。”君鸣促狭一笑,讪讪地收回了手。
卫璃却是沉了脸色,冷声道:“我卫家的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辱的。”叶寒枝极少看见卫璃这般正经的样子,她心里一暖,眼看动静闹得越来越大,许多人探头探脑地望过来,她扯了扯卫璃的衣角:“表哥,算了罢。”
卫璃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君少爷,你可别急着走,你不觉这头彩拿着并不心安?”
“左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君鸣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饶是你为左相,没有证据,空口白话就想污蔑我?”
眼看两人形势愈演愈烈,剑拔弩张起来,甚至已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慢慢聚拢过来。
江尘一直心猿意马地站在远处,一看到那抹心心念念的红衫挤在人群里,只隐隐绰绰地露出一角来,像一簇火焰盛放在他的眼眸之中,他愈加心不在焉地敷衍起四周的官员来。
“这君鸣不过六品屯骑校尉,怎敢跟左相大人呛声?”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是有所不知他的背景,他的生母是长公主江都公主,是先帝的同胞姊妹,位极至尊,而君氏同样是大夏的老牌世家,代代承袭爵位,出过五位帝后。上至三公,下至士大夫,都有君氏的姻亲。之前一直耳闻他性情蛮横跋扈,今日倒是得见了。”旁边有一个苍髯如戟的中年男子好心给他解释。
最开始提问的人恍然大悟:“这样高的身世,倒也难怪骄横,长公主一定很宠溺他吧。”
“非也。长公主育有二子,君鸣是次子,资质远不及嫡长子君枫的文韬武略,风流蕴藉。他在族中处处不如自家大哥,收到的宠爱关注自然也不如。然而变故就处在了五年前,他们兄弟二人外出游玩……”中年男子因为年岁大了,对早些年都城的发生的事情知晓得也多:“突遇地动,君大公子竟然掉落进了悬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惜了,那么年轻,他若不死,说不定今日的左相便是君枫。”
“这么一位才藻艳逸的人就这么没了?那君鸣就成了君氏的独苗苗了?”
“所以他如今这般骄纵跋扈,毕竟是独子,谁也不敢轻易惹得。”中年男子低笑一声:“不过他对上了卫家人,可不见得能讨得好。”
却见那边的卫璃在君鸣的声声质问下只是不慌不急地拍了拍掌,身后便有三个小厮各拖着猎物上前,品种不一,什么猞猁狍子野兔都有。
“卫相这是什么意思?”君鸣挑了挑眉毛:“这似乎都是君某今日的猎物。”
卫璃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不错,”但他却话锋一转:“不过本相却无意中发现这些猎物的伤口形状不一,竟像是用不同的箭射杀的。”
他一边提起那只猞猁,猞猁的脖颈处是一指宽的伤口,血迹早已凝固成了深褐色,很明显是被直接穿喉而过,一箭毙命,但这伤口深却不长,很明显是比较尖利的箭口造成的。而另一只野兔的肚腹处也有一道巨大的伤口,然而周遭尽是模糊狰狞的碎肉,箭头应该是带着暗刺的,猎物一旦被射中,箭头死死地扎根于此。而狍子的伤口处则是隐隐泛着黑血,一看便是被有毒的箭头射中。
君鸣额上沁出一滴汗珠来,却仍是强自笑撑着:“那我就喜欢换不同的箭来猎物,不行吗?”
卫璃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君少爷能有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箭,卫璃心里稀奇,可否引璃观赏观赏?”
君鸣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番,他却仍是强词夺理道:“我狩猎完箭早已剩得不多,便省事扔了,现下我这里也没有了。”
“真是这样?……”卫璃拖长了声音:“不知道现在去清查一下所有世家子弟的箭筒,能否找到跟这些猎物的伤口与之相配的余箭?”
“荒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的猎物有弄虚作假之嫌?”君鸣气得脸红脖子粗:“在场的全是达官贵人,你难不成还要一个个地检查去,岂不是对大家的侮辱?”
此时卫璃和君鸣已经到了争执不下的情况,早也惹得了众人触目,然而各执一词,双方都不肯服软。江尘终是再忍不住,在人群的簇拥下缓缓到来,冷冷地扫过在场的众人,不怒自威:“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的人立马附到江尘耳边禀告,江尘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语变得愈发阴沉起来。
好家伙,搞出徇私舞弊一场就为了赢下他的枝枝?这头彩的位置除了枝枝能当得,这些歪瓜裂枣,他也配?
江尘几乎是没多加思考就想处置掉这个叫君鸣的讨厌家伙,已经落到嘴边的话就要说出口,却在抬眸之间看见叶寒枝遥遥隔着人群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江尘愣住,面无表情地脸下藏着的心思蓦然变得酸涩起来……是了,枝枝她,不喜欢他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亲近她的意思。
她不需要他喜欢她,不需要他疼爱她,不需要他摆在明面上对她的关心。这一切不会给她带来半分欢喜,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困扰。
他的感情,于她只是累赘。
江尘喉头艰巨地滚动了一番,沉吟了良久,冷声道:“君鸣将军武艺高强,赢得头彩是众望所归。叶将军既然技不如人,左相就不要因公徇私,为了她一直在这里纠缠不清,咄咄逼人。”
卫璃原本嘴角噙着得意的笑猛地消失,他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陛下?”
他一直相信江尘一定会为了他们出气,毕竟他是陛下的挚友,表妹又是陛下的心爱之人,可为何陛下竟然偏袒君鸣这厮?
叶寒枝无波无澜地望了眼前这一场闹剧,拉了拉卫璃的衣袖:“表哥,咱们走吧。”她强扯着失魂落魄的卫璃离开,一路上不时听到众人的窃窃私语:“那君鸣一看就心里有鬼,只是犟嘴不认罢了。陛下为何还不分青红皂白,偏袒于他?”
“昨日我还瞅着陛下对叶将军超乎常人的亲近呢,心下寻思着陛下莫不是对叶将军有意?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帝王心,海底针。圣上的心思哪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看来陛下倒是赏识君鸣呢,说不定日后他就平步青云了,咱们今日也去恭贺一下,跟他多多打好关系。”
卫璃恼怒地拂开叶寒枝的手,委屈巴巴道:“表妹,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不帮着我们,那君鸣就是个小人,用这样龌龊的手段赢你。”他哭丧着脸望向叶寒枝,却在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后大惊失色:“表妹,遭此大辱,遇此不公,你,你怎地还笑得出来?”
叶寒枝此时心情不错,她拼命忍耐住上扬的嘴角,轻声解释:“不过一把弓,换得我满身轻松,岂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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