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姜黎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睁开眼,便是一眼看见眉眼间溢着笑意的平阳世子,心如擂鼓,他披着紫色大氅,戴一顶紫金冠,只是立在那里,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姜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长乐坊附近,她听到前面吵闹的声音,顺声望去,那不是那日追着她跑了半条街的黑衣男子吗?
看见他姜黎就想起自己被关禁闭的仇,火气一下窜到天灵盖,提了提裙子准备上去教训他。
此时阑夜跪在地上,陆斟在一旁当着街上众多人辱骂着他,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咬着后槽牙,眼眸黑如墨色,姜黎秉着先凑热闹的心思穿过人群站到了一旁。
“你这个下贱的脏东西,你知道我买这一块帕子多少钱吗?我是要送给袅袅姑娘的,如今被你摸过,我还怎么给她,呸,狗东西。”说罢就要抽出腰间的马鞭向阑夜抽去。
陆斟抽的大力,阑夜只是抿着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额头青筋暴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每一鞭打下去,空气里都传来清脆的响声,他的衣服被抽烂,露出鲜红的翎子。
姜黎虽然嘴上说着要教训他,但从不会这样对待一个人,她将所有的怒火转移到陆斟头上,走上前去朝着陆斟屁股铆足了劲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陆斟没有防备,摔了个狗吃屎,旁边围观的人都笑出了声。
姜黎对着地上趴着的陆斟怒斥:“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他是人,他不是动物,你就算要教训他,也不应该在这里。”
“你你你……”
“你什么你!”说着见陆斟要起来,姜黎又上去踹了一脚,“你不把别人当人,那我也不把你当人,我身份比你高,你对我们姜家来说就是奴才!”
陆斟虽然从小跟姜黎一起长大,俩人一直看不惯是冤家,小时候打闹也就算了,现如今他们不是小孩子了,他要是对宗室动手,肯定要吃板子,还可能会连累他爹。
“我不管,他是我家奴隶,如今把我帕子弄脏了,得负责。”陆斟揉着屁股起来愤恨地说着。
“多少钱,我赔你。”
“五两黄金,你赔我,就现在,让你当出头鸟。”
姜黎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显然是十两银子都没有,她虽然是郡主,可没有带很多钱出门的习惯,可现在夸下海口,她又不能耍赖,她犹豫半天,将手拂上那块玉佩,一咬牙,“这个给你,这总行了吧,全国上下,仅此一块。”
她和平阳世子,大抵是没有缘分的。
陆斟接过玉佩看了看,确实是百年难遇的好东西,他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酒场,围观的人也散去,只留下阑夜和姜黎在原地。
姜黎有些烦躁地对跪在地上的阑夜说:“陆斟都进去了,你还跪着干吗?起来呀。”今天真是晦气,先是碰见陆阮阮,现在又碰到她哥。
阑夜依旧不为所动,姜黎见状心里自嘲一声,行,谁也不把她这个郡主当回事,连一个下人,都要她亲自去扶。她俯身去扶阑夜,阑夜一抬眼,才是清清楚楚看见了面前的女子。
彼时他撞上一双清凌凌的双眸,眼底满是细碎的光,清风拂过,他似乎闻到了桃花香。
阑夜看着向他伸来的手,向后一闪躲开了,他起身看着地板说道:“殿下,我脏。”这是姜黎第一次听他开口,他声音低沉,如沉闷的雷声。
姜黎想到刚才陆斟一直骂他脏,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随即在地上打了个滚,立马笑着对他说,“你看我也脏,嘿嘿。”说罢对着阑夜的肩膀拍了一下,接着又换了一个语气,郑重其事地说:“上次在街上我不该那么说你,没有人生来愿意给人做奴隶,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就是嘴巴有时候碎了点,但是我心里从不这么想。”
阑夜嗯了一声。
“不过你也害我掉水里关了禁闭,得补偿我。”
阑夜不语,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灵动少女,点了点头。
“你这个人怎么跟木头一样,不知道还以为陆斟给你喂了哑药呢,有点反应好不好。说着在他身上拧了一下,阑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行,你还知道疼,孺子可教,一切都不晚。”
“那个玉佩,对你而言很重要吧。”阑夜看出她摘下时的依依不舍。
“嗨,就是个身外之物,我家多的是,先放陆斟那儿,等改天我去他府上,和他娘亲撒撒娇,说他框我,我再要回来不就行了。”姜黎语气轻松,其实只有她知道,给出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有时候人和人也是这样,因为一点偏差,再也没有机会了。
阑夜又是嗯了一声,他想道谢,可是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便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阑夜。”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我叫姜黎。”
“是,殿下。”以往在外面,姜黎都希望别人尊重她,将她当一个郡主那样对待,可是当阑夜这么叫她的时候,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你不许叫我殿下,你叫我姜黎,既然你答应要赔偿我,那你就请我喝酒吧。”说完她一把扯过阑夜的袖子向酒摊走去,她知道阑夜是买不起怀远酒楼中的佳酿的。
阑夜是个一直活在黑暗中的人,这一刻,面前的小姑娘与他平等相处,成了这二十年来唯一照进来的一束光,似乎感受到背后目光灼灼,姜黎回头望向这个少年,他飞速地移开视线,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姜黎笑了一下。
“你要想看我就看,不用害羞,男子汉大丈夫,别总低着头,要挺起胸膛做人,别人才会尊重你。”看似姜黎一句不经意的话,却被阑夜牢牢记在了心中,这些话,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
二人还没走到酒摊,便看见一个赌坊,姜黎停下脚步,看了看招牌,拿出自己荷包里的银子,扭头问阑夜:“你那边有多少钱?”
“二两。”他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都给我吧,你在这等我,等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姜黎拿过阑夜手中的钱,举步生风的就走进了赌场,里面好生热闹,每个桌上都围满了人,环境昏暗,还有一股子臭味儿,姜黎用手扇了扇鼻腔附近的空气,找了一个有空位的桌子坐了下来。
阑夜在外面站着,他侧头看向挂在苍穹之上的太阳,两条浓眉舒展开来,漆黑的双眸将光吞下,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马鞭抽破的粗麻衣衫。
“你看我也脏。”他想到姜黎嬉皮笑脸跟他说的这句话,声音格外悦耳,比任何兵器相碰在一起的声音都好听。
在外面站了半炷香的工夫,他忽然听到脑袋顶上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一抬头,正是姜黎,姜黎一只腿跨坐在二楼围栏,双手抱着柱子,冲他喊着:“阑夜,你能接住我吗?”
阑夜冲她点点头,姜黎第一次这么信任一个人,她纵身一跃,朝着那个黑色的怀抱跳了下去,阑夜张开了双手,姜黎扑进他怀中,被他稳稳接住,她因为害怕,在落下的时候,紧紧箍住他的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跑,快跑!阑夜。”阑夜听了她的话,二话不说拉起她就飞速奔跑,跑了片刻,看着身后没有人追,姜黎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她因为奔跑,头上的发髻也散了下来,墨色如云的头发披在身后,耳侧的发丝随风轻轻摆动,额头挂着细细的汗珠,两颊泛出红晕。
她扬起头冲阑夜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容,“我们发财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姜黎伸手让阑夜拉起她。
随后,她带着阑夜来到一个药铺,这药铺在长安街东侧,十分隐秘的一个巷子里,刚走进巷子二人就闻到阵阵草药味,姜黎提着裙子,迈过地上的几个泥坑,拐到一个矮小的院门口,院门已经年久失修,门口挂着一盏陈年灯笼。
她推开门带着阑夜进去,院内坐着一个五尺高,佝偻着背的白发老者,他脸上的沟壑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见来人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眯着眼细看,才看清来的是姜黎。
“殿下。”老者起身向她行了一个礼,姜黎赶紧上前扶起老者,把他扶到了椅子上。
“阿伯,我今天来,是找你帮忙,我这个朋友他受伤了,我记得你这里有一个药膏,擦上第二天伤口就能愈合,你上次说值十两黄金,喏,我带来了。”说着姜黎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摊开里面整整十两黄金。
阑夜原地打愣,除了他爹,从来没有人关注过他受没受伤,过得好不好,更不会有人会花重金给他买药,“殿……姜黎,我不用。”他急忙出口阻拦。
“哎呀你别管了,这个是白来的钱,你不是还给我二两银子呢吗?就算你自己出钱买的。”
“哈哈哈哈,我们殿下也会照顾人了,我不要钱,王妃待我恩重如山,我给你去取就行。”老者笑呵呵地说道,随即起身回屋去拿药。
“你以后就是我姜黎的朋友了,别跟我见外。”姜黎怕他不好意思,上去拍了拍他的胸脯安慰道。
阑夜握紧双拳,有些无所措手,只会傻傻站着,他心中充满了不安,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这世上还没有人说要跟他做朋友,姜黎是第一个。
“我今儿帮你,我们是朋友了,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陆斟言听计从啊?”姜黎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傍晚夕阳映在她的眼中,她的眸子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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