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萧玥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切,座上人皆等着看他们如何收场。
就在宣煊刚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
宁镜扶着案几站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朝着皇帝跪拜行礼:“谢奚贵妃赏识,宁镜在此向皇上请罪,草民今日骑马时,骑术不精,不慎落马,手指受了伤,此时怕是无法抚琴,请皇上恕罪。”
帐中一片安静,此时所有的目光都看在那个深匐在地的白色身影上。
奚贵妃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哦?本宫是有听到此事,但是太医回禀不是伤了脚吗?怎么又成伤了手了?”
宁镜将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正红肿,还有些不正常的扭曲:“多谢娘娘关心,脚踝处伤势较重,手上伤得轻,草民想着自己处理了,便没有麻烦太医。”
奚贵妃朝旁边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官立刻便转身出去了:“宁公子既然琴技卓越,那这双手可要好好养护,本宫叫太医来再给宁公子看看吧。”
不一会,太医便背着药箱过来了,确定了宁镜两指骨骼错位,便帮他正指恢复然后包扎。
看着那两根抱着绷带的手指,断不可能现在抚琴了。
奚贵妃坐在上首,看着太医给包扎,眉间微微有一丝凌利,但很快便散了去,她看向皇帝,笑道:“皇上,怀煜自小便不爱琴艺,之前皇上宣他入宫赏宫乐,臣妾还记得他听得都睡着了,竟不知何时身边多了这么个琴艺高超的琴师,听世子说,宁公子连一把像样的琴都没有,不如臣妾将那把焦尾古琴送给怀煜吧,以后真要听琴,也不必找人借琴了。”
怀煜是萧玥的表字,宁镜微微侧头,看向萧玥,隔得远了,看不太清他的面容,萧玥也不知有没有查觉到他的目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这时,太子下首一位大臣也开口道:“皇上,宁公子一介白衣,娘娘的琴珍贵,怕是受不起,若论琴制,当属杨州所造七弦琴为最佳,臣府上倒有数架收藏,如今宁公子手有伤,也无法抚琴,若是伤好了,三公子想要,到时再来臣府上挑一把也不迟。”
此人是太仆寺卿张诗,太子的亲舅舅。
而他们争夺的中心萧玥却是开口道:“谢娘娘,张大人美意,萧家皆武将,父亲常言,将门之子不可耽溺于靡靡之音,琴就不必了。”
宁镜心头微微一怔,唇边带起一丝笑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宁镜,又转向奚贵妃:“娘娘若是想送琴,臣倒是听说桓王擅音律,喜琴,不如送给桓王罢。”
他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那边几个年轻世子本来还在小声议论的,一下子也都安静了下来,面露瑟缩之色。
上首皇帝看他们争论,本就有些不耐了,听到此言脸色更冷,奚贵妃笑容一僵,美艳的容色似乎也都暗淡下来几分。
“一架琴的事,也值得争论。”皇帝冷着脸,目光扫向下座所有人,最后落在导火索宁镜身上:“才华斐然者,大可科举出仕,弯弯绕绕,投机取巧,非君子之道,朕不屑于用。”
天子之怒,大帐里顷刻肃然。
众人都不由地在心里骂起了萧玥,好好的,提起桓王做什么。随即又迁怒于宁镜,一介布衣,竟惹得天子不快,当真是不要命了。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众人恭送皇帝出帐,奚贵妃紧随其后,宁镜跪伏在地,不一会便看到一双撒金的登云靴停在了他的面前,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停留了片刻后,才朝帐外而去了。
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宁镜这才抬头,正是萧玥。
众人皆目光不善地看着宁镜,但见萧玥站在他身边,又不敢开口,只能愤愤地看着两人。
萧玥恍若未觉,他一手将宁镜的手环到自己的脖上,一手绕过他的背,抓住他另一只胳膊,几乎将宁镜整个人的重量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时宁镜才真切地感觉到,相似的年龄,萧玥比他高了快半个头。
若不是在王帐里,宁镜觉得,他又要像之前一样直接将自己整个背起来了。
“我可以走,你扶着我就可以了。”宁镜靠着他,低声说道。
萧玥没说话,动作未变,就这么扶着他往外走,宁镜无奈,只能就着他的力往外走。
两人出了王帐,就看见宣煊停在那里,正等着他们。
未等他开口,萧玥便说道:“刚才一番折腾,他的脚伤加重了,我先扶他回去。”
宁镜立刻皱起眉虚弱地哼出了声。
黄金见到两人,连忙迎了上来,乍一见宁镜的模样心中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竟突然虚弱成这样,毕竟刚才吃饭的时候看着吃得还挺香的啊。
但看着他们的姿势也插不上手,只能朝着宣煊行礼后,跟在两人身后。
宣煊一个字也还未说出口,就被人堵上了嘴。
“三公子当真是好雅性,来围猎还特地带了琴师。”
几人侧身,正看到张诗走过来,他看了眼太子,说道:“太子殿下也想听琴吗?”
萧玥冷眼看了他一眼,竟是理也未理,径直对宣煊说道:“太子殿下,臣不便久留,先回去了。”
张家出了两位宰辅且皆是帝师,一位皇后稳坐中宫,当朝太子又是他的亲外甥,大渊崇文轻武,文臣们向来有些轻视武将。他过来本是看到宣煊过来,也有意拉拢萧家,但没想到萧玥态度竟如此嚣张。
虽萧家兵马在握,但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轻视。之前在萧国公面前碰了钉子便罢了,毕竟累累战功在身,而萧玥,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竟然敢如此待他。
张诗眼中不免染上怒色,上前一步站在了萧玥和宣煊中间。
萧玥看着他,眼里半分畏惧也没有,只冷冷地道:“张大人想干什么?”
宣煊立刻拉住了张诗:“舅舅今日饮了不少酒,我让人备了醒酒的汤,舅舅用了吗?”
张诗一生仕途可谓坦荡,上有张家两位宰辅提携,下有张家百众门生鼎力,他虽不如大小张相那般才学斐然,政见卓著,但家学渊源,为官这么多年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宣煊这一拉,张诗立刻便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只是想提醒一下宁公子,若是想要琴,大可来张府,我也是爱琴之人,随时恭候宁公子。”
宁镜却是看着张诗,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一只荷包上。
文人风雅,腰间总是挂着玉佩和荷包来压裙倒也常见,只是这只荷包有些地方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宁镜笑道:“张大人这荷包的香味倒是别致。”
张诗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低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不过是寻常荷包而已。”
宁镜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说道:“以张大人的身份,能上身之物哪一样能寻常,这只荷包样式精巧,绣功细致,看得出来所绣之人的用心。”
张诗也不知他是何意,只能随口应和:“宁公子过奖。”
这里虽出了王帐,但几人身份显贵,必然还是惹眼了些,萧玥见宁镜额上又起了冷汗,便说道:“太子殿下,他脚上伤重,不便多说,我们先回去了。”
回到营帐,萧玥扶着宁镜坐到榻上,先是看向他那只受伤的手:“刚才伤的?”
白银这才留意到宁镜手上还缠着纱布,惊道:“怎么在王帐还受伤了?”
萧玥双手抱胸,盯着宁镜的眼里涌起一阵不悦。
宁镜不在意地笑了笑:“总要有个理由拒绝他们。”
“所以你就掰断了自己的手指?”萧玥都没查觉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怒意:“你傻吗?”
白银在一边听得都感觉自己手指疼了一下,看着宁镜那幅纤弱的身板,心道,对自己都这么狠吗?
宁镜不欲与他争辩,便顺着认了错:“是,是我傻,事出突然,我下次另想他法。”
萧玥觉得胸膛里有气,他还没出完气,宁镜便认错了,也太快了些,这让他憋着火气无处撒,但看着这人手脚都缠着绷带,还是因他而伤,他又不能像对黄金白银一样动手教训一顿,只能拧着眉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了。
黄金和白银看两人中间气氛不对,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了。
宁镜看着萧玥的样子,像是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狼狗,又气又急又不敢上前咬一口,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岔开了话题:“但今日也不是全无收获。”
萧玥还气着,不理人。
宁镜朝旁边挪了一下,示意萧玥坐到他身边来,语调温柔:“今日还是要多谢三公子的。”
萧玥腿动了一下,又不满地瞪向了他。
宁镜立刻改口:“多谢你,多谢萧玥。”
小狼狗被捋顺了毛,坐到了他的身边。
“今日是围猎第一天,宣离不在席上。”宁镜说着:“才提了一句,便如此反应,以今日的情形来看,皇上的厌恶是真,我们便只需要探究其中原因了。”
萧玥此时也开始思考今日之事:“桓王去巡猎场去了。”
宁镜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寻猎场之事自有上林院监,皇帝还遣了三百禁军,根本不需要劳动一个皇子,而且此时猎场中还有狼,狼是群居动物,若真在猎场中有所损伤呢?皇帝竟是连这个都不在意了吗?
春猎第一宴,乃是皇帝与臣子共享所猎之物,亦有君臣一心,天下共之之意,这样的场合,身为皇子的宣离竟然都不在场,而且以皇帝和奚贵妃的反应来看,这种厌恶还非一日之功。
前世他便知道,今日便更是笃定,但是宣离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帝厌恶成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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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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