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漠北军需为饵,逼得他们不得不答应。
萧玥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只是面色阴沉,说道:“他们真是好算计。”
“国公爷是想让我和萧玥一起查。”宁镜陈述道。
萧国公看着宁镜,一向不为任何权贵屈服的身躯显出威严之外的几分苍老来:“此事诡谲,玥儿一人难成,老夫亦是无人可托付,只能望宁公子能多照看他几分。”
宁镜几乎不用去深想,便猜到此事背后推手一定是宣离,利用敌人的弱点,再借他人之手,行自己之方便。
萧家的弱点是军需,太子想要清税,张家需要帮手,而皇帝,他要钱,还恨不得所有人都站在萧家的对立面。
而随着萧国公那一句答应,他们便被迫地被推入了太子的阵营,与如今的宣离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清查税贡乃是国之重事,对太子而言,宣离立下大功,定然会保他,那他们若是在此时再对他下手,便是与太子为敌,与查税清贡之事为敌。
他在防他们在背后掣他的肘!
他们入局便已和雍王结下仇,再与太子为敌,与皇帝为敌,就是同时得罪所有人。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一子落,扭转乾坤。
宣离从来都是棋中高手。
宁镜看向萧国公:“您是支持太子吗?”
这个问题萧国公没有回答他,那一双看这半世的眼中暗色更暗,半晌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此事虽不得已而为之,但查税清贡确实也是必要之举,只是牵涉之广,不止太子,你们万事小心。”
两人回到白露院时,已近黄昏,只是白日里还和煦温暖的秋风,到了此时,却已变得有些瑟瑟起来,天边乌云敝日,竟将那艳丽的霞光都遮盖干净,黑云中还带着隐雷正慢慢逼近。
黄金和白银一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萧玥此时脸色仍旧有些阴沉,但已经比玉龙院中好多了,宁镜却仍然是平静的,见到他们轻轻一笑:“你们身份变尊贵了。”
夜里果然下了一场急雨,只是来得快也去得快,未等天亮便停了,只是随着雨水带来的寒气却是淤积在天地间,越发冷肃。
之前萧玥是白身,如今圣旨亲封护国公世子,虽依然无正式爵位,却也定了护国公府的继承之人,而作为世子的亲随,自然是比之前要尊贵了。
作为监察之职,萧玥不需要亲查亲访,只需过问案宗案卷,在大理寺堂审之时旁听,确定无偏私之嫌便可。
前世,税贡案是由太子而起,后来他看过部分案宗,所知真像便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也理解了皇帝雷霆大怒的原因。
本以为孩子偷了一个铜板想给孩子一个教训的皇帝,查出来却发现整个家都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当萧玥坐在大理寺的案几上,看着案卷时,哪怕已有心里准备,却还是被上面贪墨之数震惊到无以复加,他一整天未吃一口饭,看完所有关于盐税的部分,直到深夜还未离开。
大理寺少卿周竹犹豫再三,才敲了敲门。
进门时发现萧玥已经看完了所有的案卷,只是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萧玥毕竟这七年在永安留下的流言太多,有的是真的,有的则是人刻意传的,外人也不知道真假。周竹上前犹豫着问道:“世子可是觉得有哪里不清楚的?”
萧玥抬头看他,目光深深,却没说话。
周竹不知他在想什么,大理寺少卿从四品,而萧玥虽是护国公府世子,却是未科考未从戎,说到底还是白身,但与这些勋贵子弟打交道,这些年来周竹也发现了,他们最不缺的是时间,真论起理来,无理也要磨几分,最后耽搁的还是他们自己的时间。
知道这位萧三公子要来监察的时候,他只盼着他能不闹出些事耽误他们的进度就好,却见他一来便埋在了案宗案卷之中,竟是一天也没和他们说一句话。
萧玥看了他半晌,才开口,却只说道:“大理寺不辱张相。”
周竹闻言却是一怔,看着眼前少年烛火间沉静的眉眼,突然想起来,永安有很多传言,但这几年,却极少有人再提到。
萧家三公子,曾师承大张相,拜过小张相。
与太子亦是师出同门。
张相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会如传闻中一般不学无数,只知纨绔呢?
一直陪着笑脸的周竹脸色慢慢肃穆起来,他站直了身躯,朝着萧玥行了一礼,这一礼,不同于白日里的敷衍和圆滑,乃是珍重的同门之礼。
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做为大渊三法司,亦是小张相生前最为重视的三司,曾有言:一法无例外,三司镇邪神,判笔断清案,铡下无冤魂。
小张相死后,虽张诗掌管了张家,但以张诗之才,还断断达不到大小张相之一二,自然是无法完全掌控三司。
自税贡一案起,张诗便不止一次想在这里面做手脚,最好一次性将雍王的党羽清除干净,但萧玥所看的案宗里,却字字清楚,句句明白,无攀附无牵扯无夸大,依然有小张相当时之风。
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心惊,光盐一项,奚家近十年贪墨之财,足以供给整个漠北八年,而这还没有包含粮税和矿税,还只是近十年的。
太子巡盐的这三个月,一共遭受了十二次刺杀,受过四次伤,共折损暗卫十六名,亲随四十二名,换了五条路,方才能安然返回永安。
萧玥走出大理寺宗案室时,已经快子时了,他心绪复杂,虽已收了惊诧,但面色却依旧是阴沉的。黄金和白银见他面色不好,也猜到想必是因为今天的案子,也没敢问。
月沉星暗,自那日一场急雨后,这几日天一直阴着,没有雨也没有雪,只带着阵阵阴风,更是冷地透骨。等他们骑马回到国公府时,已经子时一刻了。
萧玥却没有回长歌院,让黄金白银先回去,自己则是直接去了白露院,才跨进内院,看到屋内的灯还燃着,便知道宁镜还在等他,心中一暖,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宁镜放下手里的书,抬头一笑:“回来了。”
“嗯。”萧玥点头,看宁镜披着大氅坐在那里等他的样子,让他一直沉着的心稍稍松快了几分:“看了一天案卷。”
宁镜给他倒了盏茶:“先喝口茶。”
茶水还是热的,想必是一直温着等他。
萧玥喝了茶,夜里染了一身的寒气也散了许多,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愤怒在这一点烛光下也实在忍不住地发泄出来:“奚家这次太过份了。”
宁镜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道:“人心不足蛇象,奚家于商贾一道历经三代,深耕百年,如今又有皇权作保,自然更是贪得无法无天。”
萧玥想起今日所见,忍不住向宁静吐露:“这只老鼠,哪里是吃垮了粮仓,简单连大渊都快被他们啃空了,再不查,整个大渊都要成为他们的腹中之物了。”
这话说得极重,宁镜却是笑了笑:“鼠终究是鼠,再厉害,也逃不过猫儿的爪,这猫儿不正在抓老鼠吗?”
说话时,气息撩动了烛光,连着他的笑都随着这烛光在晃动,晃得人心也动。
萧玥感觉自己手指在痒,极想穿过这晃动的烛光去捧住那张笑脸,就这么揣在身边,随时都能摸一摸,看一看。
手指蜷缩了一下,萧玥放下茶盏:“算了,也很晚了,我不过是今日看了案宗实在有些郁闷,找你说两句。”
宁镜见他似乎已经没了来时的沉郁,柔和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严肃:“此事太子会查,宣离也不会放过这个拉雍王下水的机会,我们不用过多去管,但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查一查别的事。”
前世此事本就在宣离的帮助下,太子一查到底,将奚家所有的陈年往事几乎都翻了出来,这张网,宣离布了快十年,一朝得手,必然是不死不会松口,虽不像前世那般有矿山之事为垫,但此事翻清楚了,雍王一样会人心尽失。
粮和钱乃是民生之根本,而他那高高在上的君父,一国之主,却也是紧盯着奚家的钱袋子,此一事,他既寒了民众之心,也失了君王之心。
奚家一倒,雍王最大的靠山便倒了,他再想起复,谈何容易?
若说雍王是靠着奚家的百年财富来笼络人心,那宣离经营六坊十二院,便以美色为饵,叩开了无数官宦子弟,朝中大臣的门,肮脏的交易里,自然不会有干净的人。
萧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明白,此事我只有监管之责,而且三司也不会让我有过多插手的机会,我今日看案宗时,也查觉到了一些不妥之处,若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的。”
宁镜点头,又说道:“此事不过是宣离拉我们下水的动作而已,接下来,不管是太子,张家,还有雍王的人都会来找你,小心应对。”
萧玥点头,觉得心里妥帖了,这才回了长歌院。
一进院子,就看到黄金白银还在等他,白银撑着脑袋坐在石桌前打哈欠,一看他,嘟囔道:“爷,要不让黄金给你把被子一卷送到白露院吧,你直接和宁公子睡,也省得这来回跑,累得慌。”
本来心情不错的萧玥被“和宁公子睡”这句话糗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大半夜的说什么睡不睡的,你这什么话。”
白银被他怒气一惊,立刻跑自己房里去了:“大半夜不睡,干什么?我先睡了。”
黄金站在那里看着萧玥,凉凉地来了句:“卷吗?”
“卷什么卷?!卷个屁!”萧玥过去就要踹黄金,黄金躲开,也赶紧回自己屋里去了。
萧玥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气一会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白露院的方向,方才烛光里晃动的那张笑脸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那样的人,真抱在怀里,放在被窝里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呢?
萧玥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他在想什么呢!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孙子兵法??军形篇》
曾经善于打仗的人,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寻战胜敌人的时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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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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