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十多年前

到了木工铺,一进去便看到墙壁四周的格子柜里琳琅满目的木制品。

铺子里面很是简陋,一个柜台,柜台里坐着一个腿上坐着孩子的婆婆,铺面正中间,是一张工作台,工作台旁边的有好几个竹筐,里面分别装着木屑和木头。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正在用戳刀削着手里的木头,进来的人并未影响他工作,柜台里的婆婆见来了客人,立即起身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但老婆婆的目光在落到千予身上的时候,怔愣了片刻,甚至还揉了揉眼睛。

进来的人并未在意老婆婆的异常。

千予走进去,只见墙壁上都是格子柜,格子有大有小,里面是各种木制的玩偶、动物、玩具,它们有的是原木色,有的做了彩绘,惟妙惟肖。

千予从小对木头就有着特别的感情,她十岁之前都要抱着一个木头猫才能睡着,后来那只木头猫不知怎么弄丢了,她还难过了很久。

之后也尝试过神渊阁的木工,想做出一模一样的猫,可她就是对木工活没有天分,师傅也劝她放弃,所以后来她便弃了。

好在魏殷做木工活比她有天分,所以她总是有收不完的木头礼物。

一踏进来千予就被侧面墙上的木制玩具吸引了注意力,她拿过一个木头做的猫,巴掌大小,是原木色的,端详之后发现它的翘起来的长尾巴好似可以按下去,手试着一摁,尾巴一缩,小小的猫耳往上一窜,小猫直接变成了一只兔子。

看着千予新奇的样子,诸源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他不禁有些开心。

“魏殷可没有这手艺。”他道,千予听了有些不舒服,抬头蹙眉看他想要反驳,但他说的又是实话,最后只能丢下一句:“你连他都不如,莫要说他。”

“你连他都不如”这六个字把诸源给气到了,他感觉心里憋了一堵墙,有些透不过气,可她说的又确实如此,只能闭上嘴,不说话。

千予看了又看,很多东西他都喜欢,第一次拿的猫变兔子,兔子变猫的木偶她拿了,又拿了一个可以成房子的马车,接着她又发现了一盒雕刻着立体形象的棋,比如说马就是雕刻的马,将也是雕刻的衣着铠甲的将——

想起外祖母喜欢下棋,她便也把那棋拿了。

三样东西已经让她拿不下了,后进门在门口站着的碧禾见状,立即过来给她腾手,千予把东西交给碧禾后,看着她和姹紫与嫣红:“你们喜欢什么?都挑一挑。”

碧禾一直在千府长大,习惯了千老太太的大方,所以小姐问她喜欢什么她也没藏着掖着,倒是姹紫和嫣红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们扭捏的样子,碧禾准备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柜台再拉着她们一起选选,就听到了王爷有些吃味的语气。

“怎么不问我喜欢什么。”男子的声音带着小孩子般的在意,听的碧禾背脊一僵,这是那个冷面王爷吗?

“你喜欢,自己买。”千予白了他一眼道,碧禾听了这毫不在意的话,更是有些慌了,有些担忧地望了回去,居然发现王爷决然还笑了。

小姐这么不给他面子,他居然还能笑出来,是她眼花了?

不过这王爷笑起来真好看,如同三月的阳光,明媚又耀眼,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一定是他平时不笑的缘故,所以突然一笑,就弥足珍贵了,碧禾如是想着,见王爷没怪小姐,也就放心地拿着东西去了柜台。

回不去以往她对自己的热情,比起她对自己的冷淡模样,诸源更喜欢她现在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的真实情感。

即使是一个白眼,他也觉得生动俏皮,不似之前的无动于衷,像个没有感情的人物。

所以他便笑了。

千予选了不少东西,给外祖母挑了棋和木制可以按摩的靠枕,给喜子挑了好几个玩具,给兰姐买了一把木梳,自己买了一些有趣的物件,加上碧禾、姹紫和嫣红买的,又给秋嬷嬷和夏嬷嬷买了一个可以按摩腰部的靠枕——

柜台里的老婆婆清点的时候,时不时抬头关注着千予,好似有话说一般,千予也察觉到了气氛有点异常,诸源早就发现了老太太见到千予心神不宁的模样。

“您有话直说。”诸源忍不住直接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份不耐,逼人的目光落在了老太太身上,一旁木马上的小孩都吓得不敢摇马了。

后面的碧禾忍不住蹙眉,这王爷变脸也太快了。

“姑娘,您,您是千姑娘吗?”老太太终于开口,期待又紧张地盯着千予,千予很是意外。

从千予一行人的表情,老太太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紧张的眉头舒展开来的同时,也紧张地环顾四周。

诸源看出了他的意图,手往上一抬,门口的几个麒麟军侍卫立即会意,把门从外面关了上。

这个时候在台子上做木工活的老头也站了起来,他走向这边,此时的老婆婆也从柜台走了出来,这对老夫妇就这样站在千予面前,情绪有些激动。

"您母亲叫什么?”

“千韵。”

“哪里人?”

“北疆蔚昌。”

千予答完,老夫妻相视一眼,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在了千予面前。

在确认了千予的身份之后,这对老夫妻地讲述了当年的事情。

二十四年前,老头是南河出色的工匠。

南河是川山一带,锦阳、泉江等地都属于南河。那时南河的河道总督,奉命修泉江的水利,老人的师兄当时作为木匠在应召名单内,但因身体恶疾,无法出工,他便代替师兄入工,与一行木匠主要负责闸门框架、跨谷渡槽的搭建。

但开工后他便发现了问题,修水利用的都是耐腐的坤甸木或者杉木,就算用松木也是处理过的松木桩,可送来的木材都是未处理过的便宜松木。

木匠这边开工,便要将松木去皮、阴干、去髓心等工序,可当时工程紧急,他们把问题上报,都水司郎中却回应那批松木无需处理,强令他们直接动工。

他们木工不是官员,做不了主,但有不少木工不愿做此滥造的工程,怕有一日伤及百姓,于心不安,便主动离开。

老头当时也看不惯这些官宦偷工减料,加上师兄不治而亡,便也离开了施工队。

老头离开后,工程照旧,不出几个月,泉江的水利大告成功,当时的南河总督也因此高升,进了燕阳当了工部侍郎,南河那几年也没有大雨,所以也未有事故。

很快四年过去,难遇的水患突袭锦阳,短短的几天里,桥梁崩断、河堤塌陷……几年前兴修的水利经不住几夜的摧残。

那几天里,老木匠焦躁不安,突然一天夜里,一个叫做千韵的小姐带着他曾经一个工友的孩子找到了他的住处。

那工友不是木匠,是石匠,负责堤坝石料的堆砌,石匠做活没有木匠好找,他有家有室,便一直做到了工程结束。

老头与他来往的时候,石匠也不想提当年修堤的事,老头觉得石料那边应该也有不符合标准的事情发生。

“千韵夫人她说她在一个夜里救了一个惊吓过度的孩子,孩子一直说要找我,手里端着一个包袱,怎么也不撒手,问什么也不肯说。她见孩子惶恐不安,觉得可怜,便找人打听到了我的住处,带着孩子找上了我。”

“我过年都会去他家拜年,孩子与我相识,见了我便扑了上来,抱着我痛哭。我们夫妻把孩子安抚好,孩子便把包袱交到了我们手里。”

“危险来临之前,他父亲早就有所察觉,好在他早就留有一手,把包袱给了孩子。孩子是从后门出来的,走出去还没两条街,就看到了家的方向火光冲天。”

“那一段时间,死了很多工匠。我因为挂的是我师兄的名字所以躲过一劫。”

“那孩子的包袱里都是当年南河河道总督一行人偷工减料,贪污的证据。千小姐得知此事,义愤填膺,考虑到我们夫妻贫苦,南河一带那些贪官又沆瀣一气,便主动提出揭发的事情由她来处理,说她有亲眷为官,能够帮我们处理此事。”

“我们最开始是不信的,直到她告诉我们她是北疆首富千家的大小姐,我们对千家有所耳闻,思来想去,还是把证据交给了她,也嘱咐她要小心,她为了我们的安危,当夜安排了人手,将我们带到了一个隐蔽之处。”

“再后来我就听说她死在了泥流之中。”老头讲到这里,又抹了一把眼泪。

千予听完这些,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她对官场不熟,所以要找到二十年前的南河总督还需要一番功夫。

而诸源这边,二十多年前他虽然不谙世事,当年的水患他也才两岁多,但这阵子调查王氏父子十九年前寻找千氏遗体的时候,查阅过当年水患的资料,资料里并未提及水利工程粗造滥制。

“燕阳的资料,对当年水患的记载,只有山崩导致的泥流伤及了无辜,并未提及水利工程之事。”诸源认真道,老头听到这里,目光落在他身上,冷笑了一声。

“只有山崩才能将当年的堤坝、桥梁都淹没,这样一来,谁会知道堤坝早已经被洪水冲毁。”老头咬牙道,而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和愤怒。

“你是说当年的山崩是人为可有证据?”诸源握拳问道,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这般罔顾王法。

“当年修堤坝,需要炸开一块山背做泄洪闸门,那总督有一名手下,调配的炸药在在顷刻间就将那山背炸了一个窟窿。那窟窿精确到完全吻合图纸设计的尺寸。“

“我以前跟过其他爆破师,要达到图纸的精准,前前后后要忙半个月,大药包,小药包,不断堆砌,最后都达不到那一下的效果。既如此,山崩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老头说道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堤坝不堪一击的消息刚出来,就有了山崩,不止泉江,锦阳等地只要是当年修了水利之地,都出现了山崩导致的塌陷与泥流。为何那些山崩都冲毁了之前的工程?是因为只有山崩带来的滑坡才能掩盖了水利不堪事实,同时几夜之间,上百名工匠因故暴毙,对方的势力,可想而知。”

“半月之后,灾情没有缓和,但暴雨是停了。千韵夫人安排照顾我们的人,护送我们来到了燕阳,并在这里安排了一切。我们是后来才听说她遭遇不幸,听说她死于泥流,我觉得不可能,因为分别之前,我就告诉过她要避开当年的水利之路。”

老人说完之后,又望向千予,问她的生辰,千予说了她的生日之后,老头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些安慰。

“你出生在灾情之后,那千韵夫人就不是死于泥流。”老婆婆欣慰道,接着又激动地抓住千予的手:“你母亲呢,你母亲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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