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强大的母族支撑,又没有成年受宠的儿女庇佑,现在丈夫也厌恶于她,叶母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大概会被禁足,剥夺中馈,或者慢慢“病倒”吧。
叶棋安一点也不怜悯她。
谁又曾经怜悯过在小院子里即将饿死的他,或者是在雨天跪的膝盖都直不起来的砚安呢。
叶棋安在叶家闲逛,不知怎么走到了他曾经住过的院门口。
“小姐要进去看看吗?”云笙问他。
叶棋安有些迟疑。
从他离开叶家起,就再也没回过这间院子,偶尔偷偷来看砚安也是来去匆匆,不曾停留,仔细算算,得有七年了吧。
他小时候常在院里的大树下喝茶吃点心,小书房的窗户若是打开,还能飘进几片树叶,也不知道那棵大树是不是还活着。
以前临摹过的字帖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书桌上安放着。
他藏起来的“宝匣子”有被偷走吗?
墙边的狗洞估计被堵起来了吧。
叶棋安脑子里思绪纷飞,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都抬不起来。
“少夫人?”晓色见他久久不动,出声提醒。
“哦。”
“我就,我就不进去了吧。”叶棋安恍然,他现在可不是“叶棋安”,他是嫁进符家的“叶砚安”啊,“兄长的院子空了这么久,使些人打扫一下。”
“小姐您忘了,您吩咐了人日日来打扫的。”云笙提醒他。
也是,不太意外,叶家也就砚安惦记他了。
叶棋安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踌躇半晌,还是转身离开。
“小姐要回房歇歇脚吗?”云笙看他心情不好,轻声问他。
“好。”叶棋安回神,点了点头。
虽说他是在砚安的房间出嫁的,但是当时太仓促,没有太多的时间观察。
也不知道砚安平时有什么消遣。
说是君子不入女子闺房,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么。
晓色等人都在门口守着,只有云笙陪他进了房。
砚安的闺房很简约,屋内摆设都很平常,没什么特殊的,窗口最亮的地方放着针线等物,叶棋安随手拿起未完成的刺绣一看。
……
这是他能仿出来的水平吗?!!
叶棋安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云笙。
云笙心虚得缩了缩脖子。
“小姐,这,这都很简单的。”云笙试图说服他,“谁也不知道您平时是什么水平,您就……”
“‘我’出嫁前可有绣过什么东西。”叶棋安突然想起来,问云笙。
“绣过……几幅喜帕,一扇百子千孙的小屏风作为,作为陪嫁。”云笙越说越小声。
叶家资产不丰,给她家小姐的嫁妆自然也多不到哪里去,自己绣一幅小屏风作为嫁妆真就是她家小姐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当时大少爷也还没赶回来,近三个月的婚期呢,不做做刺绣干什么呢,抄那厚厚的佛经供给继母么?
百子千孙。
嗯,这是一个光听名字都知道很难的绣品。
“哦。”
叶棋安平静的放下那副未完成的百花争艳,心中的悔意如潮水般涌来。
如果他的妹妹没有什么作品也就罢了,他糊弄糊弄也能骗过去。
但是现在怕是不行了,符家不管见没见过砚安的作品,他都不能冒这个风险出这么大的差错啊。
偏偏他还答应了给符瑜璟绣荷包啊!
叶棋安觉得眼前发黑。
“不着急的。”云笙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您稍微练一练,其实不是不可以做好的。”
“稍微?”叶棋安眉头一挑,搁下了茶杯。
云笙大着胆子点点头。
叶棋安叹了一口气,暂时把这事放在脑后。
他来看看,他妹妹还给他留了什么样的“惊喜”。
叶棋安找到了一副叶砚安的画。
画工一般。
砚安的诗。
更加一般。
砚安的字。
无比一般。
叶棋安就不懂了,他妹妹有空怎么就不能练练字画呢,整天练这刺绣,除了逼疯她哥哥还有什么用?!
叶棋安看到屋内好生安放的古琴,转头看向云笙。
云笙思索半天,狠狠得点头。
她家小姐弹琴是最好最常得到夫子夸奖的。
叶棋安舒了一口气。
那也还不错嘛。
“把琴摆到院子里去,我且弹一曲。”叶棋安站起身来,松了松手指,他也许久没弹琴了。
焚香,净手。
叶棋安坐在凳子上,手指轻动。
正和叶父在屋内聊天的符瑜璟听到了琴声,慢慢止住了话头。
叶父也停下来听了一会。
“这琴不知是何人弹的,曲声悠扬,婉转动听,实在是妙极。”符瑜璟赞道。
叶父也很惊讶。
琴是世家子女都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能,叶父虽然自己对音乐不通,但是也请过专门的老师,可也没听老师说过谁的琴技很是高超啊。
今天这个日子,敢弹琴的人不多,是他的大女儿?还是不曾关注过的庶女?或者是庶子?
叶父招来下人一问,正是他大女儿院里传来的琴声。
“我倒是不知,原来我夫人琴技也如此出色。”符瑜璟眼中染上些许笑意,“岳父教导的好。”
“哈哈哈。”叶父高兴大笑,把内心那点小疑惑抛去,许是他女儿一直都这么出色,只是往日被人打压,不能施展,心里对妻子的恶感更重。
符瑜璟想去瞧瞧她的妻子。
叶父只愿他们感情更好,哪里会阻拦,连忙让人带她去叶砚安的院子。
叶棋安弹完一曲,心境更加开阔,吐出一口浊气,眉目舒展。
晓色捧着热帕子让他擦手,忍不住夸道,“少夫人弹得真好。”
“不过小技。”叶棋安擦过手,想让人把琴收起来。
“哪里是小技。”符瑜璟迈步进来,正好听到了他的话,“夫人谦虚了。”
“夫君?”叶棋安有些惊讶。
不是和叶父在书房聊聊天么,怎么出来了。
“夫人的琴声实在是妙极,悠扬清澈,开阔远大,能涤净人的心灵。”符瑜璟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人的性格可以伪装,字迹可以伪装,但是这琴声是伪装不了的。
她的夫人心里自有一片天地啊。
符瑜璟第一次触到他的内心,甚至想多听几曲。
叶棋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真就静坐弹了小半日的琴。
不过是他弹,符瑜璟听。
叶棋安越弹越好,若说前面还有些困顿之意,后面就只有意境风流,清逸无拘了,哪怕是不懂琴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安然自在。
自信,或者说,心有沟壑。
符瑜璟不许身边的人出声,静静得赏琴。
直到叶棋安停下来。
“夫君要弹一曲吗?”叶棋安弹到险些忘却了他现在的身份,看到旁边的符瑜璟才回到现实。
符瑜璟看他重新拿起帕子,理理鬓发,低眉顺目得来问她,心里升起一股很强烈的可惜感。
可惜了。
能弹出如此琴音的人,若是男子,该有多远大的前程啊。
符瑜璟自己是女人,她太知道这个世道对女人的压迫有多大了。
只是她更幸运,虽然要吃很多苦,做很多伪装,但是她最终还是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堂堂正正立于人前,不被礼教所拘束,不被世俗所困住。
但是不幸的女子总是占据更多数。
就如她的夫人。
明明有远大的志向,有开阔的心胸,却被困于后宅,任小人磋磨。
可能对他来说,嫁与她,也是另一种牢笼吧。
符瑜璟叹了一口气。
“夫君?”
“我倒是许久没弹琴了。”符瑜璟做到琴凳上,有些话说不出来,只好用琴音来表达。
“妾洗耳恭听。”叶棋安微微一笑,坐到符瑜璟刚刚坐的位置上。
符瑜璟也是学过琴的,说是许久未弹,上手也自然熟练起来了。
符小将军的琴声不比叶棋安。
若说叶棋安弹琴是闲情风流,曲意自然,那符瑜璟就是大开大合,激昂开阔。
叶棋安握着茶杯都忘了喝,听着琴音,对上符瑜璟温柔的目光,叶棋安突然明白。
符小将军是在开解他。
她懂了他曲声里的困顿和悠然,也用琴声来回应他。
叶棋安等她弹完,放下茶杯,朝她走去。
“好听吗?”符瑜璟问他。
“嗯。”叶棋安点点头,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要一起弹一曲吗?”符瑜璟让他一起坐下。
“好。”叶棋安没有谦虚推辞。
两人从来没有合弹过,却好像合作过很多次,契合的琴声被清风送出院外,卷入天地,也消弭于天地。
琴声渐歇,一齐停手的两人四目相对,一起轻笑。
弹过琴,本来还稍显隔阂的两个人相处起来更加自然了。
叶棋安对符小将军更加佩服,也多了知音之感。
等他恢复本来的身份,他一定要和符小将军做最要好的朋友!
符瑜璟对叶棋安是有些感同身受,又有些怜惜。
她是注定不会告诉他,她的女子身份,但是只要可以,她一定会让他过得更好。
若有一天,他想离开,她就是付出更多,也要让他自由快乐。
下人把琴收好,两人相携出门。
叶父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凉亭里喝茶,见他们出来,笑道:“琴瑟和鸣鸳鸯栖,天生一对好姻缘啊。”
云笙:完了完了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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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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