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许久没有下雨，这一天却乌云如墨，黑雨砸落。

红墙绿瓦，金碧辉煌的皇宫静静矗立在大雨中，雨水顺着屋檐滚落，枯枝败叶散落一地。

凤鸾殿宫门紧闭，院里杂草丛生，雨水潮湿，霉味从窗户透出。

面色枯黄，骨瘦如柴的苏岁欢将头探出去，接雨水喝。

她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

冰凉苦涩的雨水在脸上蜿蜒，一时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恶梦开始的那一年苏岁欢十八岁，正是豆蔻年华。

她为丞相之女，却只因是庶出加上母亲不受宠，只能一个人待在偏僻小院子。

美若天仙的嫡姐走到她的院子说带她出门，苏岁欢欣喜若狂。

宴会上，名门显赫的贵女笑着说苏岁欢不像娘子，反而像一个丫鬟，她们让苏岁欢站着像一个丫鬟一样伺候她们，跪下给她们整理裙摆。

苏岁欢看向嫡姐，那个人人称赞女菩萨，此刻与那群贵女一起欺负她。

原以为就这样了。

十九岁时，宫中下旨，要从苏家挑一个女郎为二皇子妃。

二皇子骁勇善战，器宇轩昂，深受陛下宠爱，在大宣与霍二将军并称战神，这样一个优秀的皇子苏府唯有嫡女与之匹配。

京城都默认了会是大娘子做皇子妃。

然而回京途中，二皇子遭歹人，不幸瘫痪，御医说无药可救。

婚期将至，众人惋惜苏大娘子这样的美人可惜时，一顶晃悠悠的喜轿从苏府偏院抬进二皇子府。

苏岁欢流着泪接受自己的命运，没有人会说什么，天家无情，苏家也无情。

只因为人人爱嫡姐，无人爱她。

新房夜苏岁欢见到了自己的夫君，他穿着黑袍，坐在轮上，幽暗的烛火下，他举着一把剑。

那把剑最后插在了床头，二皇子离开了房间。

后来苏岁欢机缘巧合救了二皇子，他开始关注她，将她带在身边。

他对苏岁欢说，他们是一类人，他说庶出不应该低人一等。

苏岁欢信了。

她为治好二皇子看遍天下医书，跋山涉水请名医。

后来他腿治好了，陛下再次重任，他成为朝廷红人。

他说腿治好还不够，没有谋士，他不可能成为太子。

于是苏岁欢又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拉帮结派。

为了助他登上皇位，苏岁欢做了很多，手上的蔻丹越来越红。

最后他杀进皇宫，登上皇位，人人都说苏岁欢与二皇子不离不弃多年，一定可以做皇后。

宫里传来消息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苏岁欢站在二皇子府，积水打湿了衣袍，她听见偌大的雨声中莫公公的话。

"王妃，陛下招了苏大娘子进宫。"

苏岁欢愣了，她不管不顾冲进皇宫跑去质问他。

金銮殿上，他穿着龙袍，搂着姐姐冷淡道:"你不知道下跪吗？"

下跪？

苏岁欢大笑起来，他曾经说过以后再也不会让她轻易下跪，不会让她受欺负，现在是什么。

二皇子想要纳嫡姐入宫，苏岁欢说可以，只是她必须是皇后，二皇子点头答应。

嫡姐一进宫就封为贵妃受尽宠爱，苏岁欢清清冷冷待在皇后的宝座上，听到宫里说陛下对贵妃的宠爱，那些在记忆里痛苦不堪的回忆涌出。

她不甘心，她将手伸进朝堂，她想要重新夺回权利。

然而她虽然为皇后，但人人都知，她不受宠。

无人可帮。

曾经与她交好的人也因为陛下不喜欢她，而与她断绝关系。

在她走投无路向唯一会帮助她的人求助时，皇上带人闯入，把她关押起来。

一关就是一年。

皇宫最是茶冷人凉，苏岁欢身边的宫婢，太监在得知她失势，连夜搬空凤鸾殿。

这个京城最华丽的宫殿一时比冷宫还凄凉。

一年里，苏岁欢想了很多，也时常梦见记忆里的那些人。

每次她都是惊醒，日积月累她已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然而，在最后的生命时刻，苏岁欢还想要干一件事。

"咯吱。"宫门的锁被打开，苏岁欢知道他来了。

风裹挟着雨水涌入荒败的宫殿内，李铭宸站在原地，直直望向窗边的人。

"你喊朕来就是看你当哑巴吗？"

苏岁欢抬眼望去，做了皇帝后他似乎很累，长出了白发。

"王爷的腿还疼吗？"苏岁欢将视线从脸上移到脚上。

名医虽然治好了他的腿，让李铭宸站起来，却因为伤势太严重，每逢雨天，腿就会隐隐作痛。

以前在王府时，苏岁欢会拿药酒一遍遍帮他擦拭，减少疼痛。

"皇后，你记错了，朕已经不是二皇子了，而是皇帝。"

"是啊，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人。"

"皇后如若是要与我谈过去，那想比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李铭宸今日来，是因为苏岁欢说传国玉玺的下落她知道。

大宣开国皇帝乃一代明君，他文武双全，宽厚百姓，讨伐异族，守一方平安。

这样一个人才却因为爱上一个异族人，丢了命和传国玉玺。

李铭宸知道，要是他在位时找到玉玺，那他将与这位先祖一样流芳百世。

这也是他今日来的原因。

苏岁欢走过来，门外的大风吹乱了她的衣袍，她轻声道："陛下想要的会得到。"

李铭宸伸出手，"玉玺呢？"

苏岁欢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给陛下。

"皇后你耍我呢！"李铭宸掐住苏岁欢的脖子，手收紧。

被掐住脖颈的苏岁欢并不慌张，她淡定道："我想要与陛下谈条件。"

李铭宸放下手，漫不经心道："你说的我都答应，我会帮你解禁，那些吃里扒外的宫人我也替你收拾，你喊我少去贵妃处我也答应……"

"我请求陛下放了谢少卿。"

苏岁欢话落，宫殿里一时没有了声音，外面雨势渐大，噼里啪啦落下。

李铭宸抬起头，冷冷望向苏岁欢："皇后，你知道你自己说什么吗？"

苏岁欢并不畏惧，"陛下，我很清醒。"

"你清醒就不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李铭宸愤怒失态道。

"你贵为皇后却与外臣勾搭不清，这样的罪名足以让废后"

"皇后，刚刚那番话我就当没有听到，我希望你接下来考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苏岁欢坚定道："陛下，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陛下心里很清楚，我一直爱慕谢少卿。"

"闭嘴！"

李铭宸知道苏岁欢嫁给他是被逼的，他知道她心里有人。

身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心里住在一个人。

所以他冷落她，宠爱她的姐姐，他想要苏岁欢低头。

"你心里有人又如何，谢少卿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违背常理爱你。"李铭宸一字一句道。

"他这个人说好听为官清廉，不拉帮结派，换句不好听的就是枯木迂腐。"

苏岁欢喃喃道:"陛下说的对，可是他与我不同。"

过往如潮水般将苏岁欢淹没，窒息无力，而谢憬琛是浮在水面的木。

苏岁欢有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句，"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李铭宸大怒，扬起手，苏岁欢眼睛眨都不眨站在原地，对上那双眼睛，李铭宸心头一跳。

"好，朕答应你，传国玉玺给朕。"

"只要谢少卿平安，传国玉玺自然会出现。"

"苏岁欢！"

"苏岁欢！"

苏岁欢耳边传来暴呵，紧接着耳朵就听不见了，昏倒前他似乎看到了李铭宸焦急的神色。

她想睁眼辨别，但她太累了。

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她想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改还的恩也还了。

往事如风，一切散去。

大宣五十年，皇后薨逝举国同悲，同年苏府上下血流成河，贵妃毒酒赐死。

第二年，一支军队冲入皇城直逼皇宫，新皇被擒，于霍家门前被斩首。

*

三夏天，热浪袭来。

假山后，苏岁欢隐蔽在缝隙间，鹅黄色的上衣微微贴在后背，闷热潮湿。

她脸颊微红，双膜湿润，明显是吃了药的症状。

假山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呼唤着苏岁欢的名字。

苏岁欢咬住唇，压抑溢出的喘息声。

等那群人过去的时，苏岁欢才放开唇，含着里淡淡的血腥味，一步步悄悄离开。

身体还很虚弱，走这几步路苏岁欢已香汗淋漓。

但是苏岁欢没有办法，待在这里等着药效完全发作依然是死路一条。

她记得前世她来过谭府，在谭府的后院穿过竹林有一深潭，前世她误打误撞遇见，今日居然救了她一命。

好不容易等这群人过去，腹部一热，苏岁欢再也压抑不住，轻嘤出声。

这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偏僻幽深的夜晚显得突兀，却带着几分蛊惑人心。

苏岁欢跌跌撞撞向着竹林而去，月光被挡在竹林外，里面很黑，看不清路。

苏岁欢只能凭借直觉往前，忽然前方出现一道身影。

苏岁欢本想停下，谁知脚下一软，身体径直向前方倒去。

倒下去的身体被扶住，鼻尖是清列的菖蒲香。

宽大温厚的手掌紧紧箍着苏岁欢的小臂，那是比药还要热上的温度。

苏岁欢抬起头，望进一双细长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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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往事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