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大敞着,夏季傍晚凉风习习,卷过院子里的正嫩的树叶和柴火饭的香气,这般闲适的烟火气吹到屋里,却是给各怀心思的三人添了不一样的愁绪。
倪初久知道他这个“张扬”发小实际上是个实心眼儿的货,嘴上说得花里胡哨,实际上认准了谁,整个毫州城的黄牛都拉不回来的直性子。好歹是遇上了崔怀慈这个同样“顽固不化”的石头,要是换作另一个玩弄感情的人,成施还真能被制得服服帖帖。
但倪初久跟崔怀慈也熟,知道他也不是那种跟别人拉扯不清楚的人,所以对于成施的话,他仍旧保持怀疑——成施傻不拉几的,兴许是看错了,又着急所以闹了个误会。
窦衎则直接得多,他就纯八卦,外加一丁点休假被打扰的小小报复心。
成施就比较苦闷了,他苦追崔怀慈这几年,高调得不行,就差写个告示贴自己脑门儿和后背上宣告主权了。没想到竟然被他撞见崔怀慈跟一个女人拉拉扯扯。
“我本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你知道的,他人缘好,男女老少都喜欢他,他又有礼貌,知书达理,还是状元郎——”
倪初久生怕他没完没了地夸下去,赶紧截断:“是啊,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气度不凡,是块璞玉,想认识一下。”
谁知成施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像被人觊觎的宝贝的样子。
倪初久无语,却发现一旁的窦衎也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倪初久纳闷儿,瞪回去:怎么?你也宝贝怀慈?
“我原本以为又是他曾帮助过的某个姑娘。谁知一连几天都看到他们黏一起,甚至是同吃同住!”成施哭腔,活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姑娘,“他怎么能这样?”
倪初久听了个大概,知道成施铁定是误会了。得了,问题不大,他收起棋子,嘴上不忘损几句:“别说得好像人家欠你的,人家根本没答应你好吧?”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劈下,成少卿被震得浑身一抖,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接着颓然张了张嘴,双目逐渐失焦。
“你说的对,除了我一厢情愿,我与他之间,什么信物都没有。”成施苦笑,“我不能成为他的阻碍。我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这么亲近的人,前几日午后暴雨突袭,他从宫里出来之后马车坏了,我刚好骑马路过,打算送他回府。却见他一人下了车冒着雨拐进了条小巷子,巷子尽头站了个女人,正在等他。”
“又是那个姑娘,她见了怀慈,像是见了神仙救星,突然就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哭到他怀里去了。”
一旁的窦衎纳闷,听起来这场面怎么如此似曾相识呢?
“那女人哭了多久,我就在雨里站了多久。后面怀慈把她送回了一处不起眼的私宅,他自己则是去了瑾瑜坊,你们知道的,那是毫州皇城最好的首饰铺子。他是去取东西的,出来的时候拿了个不小的包裹。他走后我专门进去问了老板,怀慈打了一个黄花梨的妆奁,甚至是半个月前就定好的。我也是着急了,没忍住直接追上他问了。”
倪初久和窦衎听到这儿皆是瞪大了眼——勇士啊,贴脸开大。
“结果他说不关我的事,让我别这么小心眼儿,看谁都不顺眼,说天下不是围着我转的,让我脑子里少些情龌龊思想。”
倪初久点头:“一针见血的,合理的,正确的。”
窦衎摸下巴:“很中肯。”
“我回了家,越想越不对,这跟之前不一样你们知道吗?他的眼神、语气,甚至是动作,分明就是在护着那个女人。他警告我别插手的时候,眼神还有意无意往那个女人住的宅子方向瞟了一眼。你们不知道啊,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朝我胸口捅了一刀。”
成施说着说着,眼里竟然开始闪起泪花,窦衎稀奇的同时,不免对成施生出些同情来,安慰道:“有时候的确是控制不住,心里钝痛,眼睛也酸得狠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成施猛然抓住窦衎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小兄弟,你也是过来人对吧!”
窦衎对上倪初久耐人寻味的视线,毫不留情地抽出自己的手:“我猜的,之前办案子,看过太多这种。”
倪初久收好了棋盘,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成施凌乱的头:“你不是脸皮挺厚吗,这回怎么就颓废了呢?他说不关你的事,又没说不让你过问。他让你脑子里少些龌龊思想,说明他俩很可能不是那种男女之情!”
成施愣了愣,连捂头都忘了:“你是说怀慈他有隐情?可是我也跟踪过那个女人,发现她一直住的那个小院也是怀慈之前买下的。而且怀慈每天都会去那里小坐一会儿,有时候一起用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一晚,我在门口守到了半夜,见里面灯熄了,没有响声了,我才走的。”
“居然听墙角——”窦衎没忍住惊呼,对于成施的同情立刻全部转移到了崔怀慈身上。
倪初久则是依旧淡定:“就这样,你就放弃了?”
他边说着边不知从哪儿拖出来一个竹篮子,里头放了些木块和工具。
倪初久之前给那只白色小京巴做了个木头骨头,小家伙喜欢得很,据说藏在窝里,睡觉都咬着。是以倪初久又开始捣鼓下一个,还有模有样地画了图纸——窦衎曾远远地瞥过一眼,看形状好像是个木头耗子。
现在倪初久一空下来就取出来削几刀,活像个见缝插针给儿子缝补衣服的慈爱老母亲。
窦衎觉得他对那狗就是余情未了,送人了还念念不忘。
倪初久边削木头边念叨着:“我说让你多看点儿经典,少看点儿话本子!你看你脑子现在都不转了。你真傻还是假傻,怀慈要是真的想把你拒之门外,你还能在门口听墙角,还能天天跟人屁股后面?他要是真想藏,别说你,连我都找不到他。”
成施眼睛一下子亮了,猛然转头:“你的意思是,他是真有隐情?”
窦衎觉得,如果小京巴是倪初久的大儿子,那成施就像是不让人省心的二儿子。
脑子里莫名出现成施对着那团糯米团子喊“兄长”的画面,忍俊不禁之时却被倪初久留意到。窦衎赶快压下嘴角,抱臂附和对方。
“咳咳,将军说的对,我跟崔侍郎虽不熟,但总觉得他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不管姑娘出身如何,哪怕是风尘之地,以他为人,应该都会直接提亲,没有遮掩的必要。”
“你们说的对,是我狭隘了!”成施腾地一下站起来,面色红润跟喝了三坛子烧刀子似的道:“我现在就去找怀慈问个清楚!如果他真有隐情,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语毕,大步一跨,就要这么衣衫不整地出门,窦衎赶紧拉住他。同时,门口小跑着进来个急匆匆的姑娘。
成施疑惑:“小玉?你怎么来了,可是我娘出了什么事?”
倪初久无语,心说念着你娘好吧。
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灵巧得很。倪初久认识的,正是成亲王府夫人、也就是成施的娘银瑛公主的贴身侍女。
银瑛公主为人豪爽,女中豪杰,待府上人都很好,更是将小玉是为己出。但对于这个不着调的儿子,她却是不惯着。
小玉估计也早也习惯了自家少爷这张欠得嘴,对着倪初久和窦衎行了礼,直接道:“打扰倪将军和窦世子,奴婢来替我家夫人传话,夫人说让少爷最近别回家了。”
小玉停顿了下,目光看向一旁“丐帮风格”的成施:“说看见您就烦,让您在这里多跟着倪将军学习学习。”
*
深夜,三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守在一户人家门口,时不时瞧瞧屋里昏黄的灯光,窃窃私语。远远看着,很像是什么采花大盗。走进了,却会发现这三人眉眼一个赛一个的俊秀。
最高的那个最魁梧,看起来邪里邪气又吊儿郎当的;次高个则是有一种更不羁的野性,黑色瞳仁深邃的像是古井;被衬得最矮那个实际上也人高马大的,但这人的脸最是俊俏,跟狸仙似的,一眼就能把你魂都勾走——这么看起来,倒更像是别人来采他们。
这鬼鬼祟祟的三人正是成施以及拗不过他请求的倪初久和窦衎,三人夜访崔怀慈藏人的宅子。
倪初久原本提议直接敲门从正门进入,却被成施否决。
“隔墙有耳,这地方小,墙后就是别人家,邻居听到我们大半夜敲门多想怎么办,万一以为怀慈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倒是贴心。”倪初久调侃道,他不明白成施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谨慎。明明平日里朝堂朝下都跟崔怀慈的跟屁虫似的,导致大启在职的官员大都知道这新科状元被那位小霸王似的大理寺少卿死缠烂打,连带着觉得崔怀慈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文弱书生了。
成施却当成夸奖,略微腼腆地笑了笑,脚上功夫却是毫不犹豫,一下子翻进墙里。
“......”
倪初久和窦衎对视一眼,无奈地跟着做了爬墙贼。
墙后便是主屋和后院,三人皆是武功高强,一般习武之人都难以察觉他们的行动,更别提完全不会武功的崔怀慈和那位姑娘。是以一行三人十分容易到了窗户下猫着。
至于为什么要猫着......
带头猫腰的倪初久看起来有些兴奋,他还是头一回穿成这样在毫州皇城夜游,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这样比较有氛围!”
屋里昏黄灯光透出两个人影,似乎正在吃晚饭,时不时传来姑娘家的银铃般的笑声。
落到成施耳朵里就像是枪棒相接般刺耳,他按耐不住就要去敲门,起身却是一顿,猛得看向后方院子,余光中,倪初久和窦衎表情也是一变。
须臾间,三人一转身,躲过一阵寒光箭雨。之间与邻居共享的那堵墙上齐刷刷站了一圈跟他们打扮相仿的黑衣人。下一刻,三人迎上,立刻打作一团。
窦衎目光不经意落在地上的“箭雨”,发现方才的寒光源自对方比绣花针粗一些的暗器。打斗起也没有发出过多声响,更像是刻意压下来,不愿叫人发现。
倪初久和成施也意识到这一点。打斗之间互相对视,都在问:是不是你的仇家?总不能是崔怀慈的吧!
这个宅子周边多是摊贩的住宅,人口密度不小,若是闹大引起恐慌恐怕会伤及无辜。好在对方似乎也不想声张,更像是一次暗杀活动。三人皆是当世高手,对方应该没预料到突然出现的三人,不愿与他们纠缠,改变队形。
几人刻意拖住三人,剩下的径直往主屋里闯。成施第一个不乐意,追上去拦住。然而对方暗器实在是多,又掏出一把那种银针全力掷出,只听“嘶啦——”一声,主屋的窗户纸直接被划拉出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人惊慌失措的脸。
“哇!”
众人皆是一震,只因最先哭起来的声音分明是一个娃娃。
窦衎就觉得脑仁儿疼——哪里来的小孩!
黑衣人们却并不意外,其中一人径直就要去抓那个娃娃——看来那才是目标。却被成施一脚踢飞,砸到对面的墙里。
屋子里的人也全都跑出来。倪初久和窦衎就近一个护住那姑娘,一个护住崔怀慈。剩下成施,冲上去捞起那个小孩夹到肘下。
“这孩子眉眼怎么这么像怀慈,鼻子也像,嘴巴也像!”转瞬之间,成施心里已然有了判断——
孩子都这么大了!怪不得不敢声张,怀慈心善,未婚生子,这传出去姑娘家名声就坏了!
成施一手抱着孩子,三两下踢飞另外四个黑衣人,暗自下定决心:这回不管崔怀慈说什么他都是要帮忙的,大不了,大不了自己认个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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