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松砚一怔,邬淮苏又打了一下他的头:“好了,别想东想西的,太子殿下后日回来,祖父让你照旧进宫,该写的字该读的书你要是没读,他就打断你的腿。”
邬松砚:“……”
邬淮苏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施施然离开。
——
陆知行回宫时天色都亮了,他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换了一身衣服就去前朝向承明帝述职。
轩明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为两列站在皇帝下首,文官着红衣,武官穿蓝袍。
总管大太监喜顺公公站在殿外,将拂尘挂在臂弯之上,声音洪亮道:“宣太子殿下进殿!”
陆知行身着月牙白锦袍,阔袖口处以银线绣着怒张的利爪,腰系玉带,墨发齐齐整整地竖起,戴着一个精致的玉冠,好不风-流清贵。
他面露歉意,入了殿就向上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还请父皇赎儿臣失礼之罪。”
承明帝端坐在龙椅之上,一挥衣袖笑道:“太子心系百姓不惜亲自赴险,如今被歹人所伤,朕不胜怒意!”
他又转向朝臣,满含痛惜道:"太子腰间受了不轻的伤,官服束腰太紧,朕特赐其最近可着便装上朝,诸位爱卿不会有意见吧?"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我,皆道:“太子殿下为子为民,微臣岂敢置喙。”
又道是太子仁德,百官陈词,大肆将陆知行夸赞了一番,就连平日里最难说话,以骂尽世间朝臣将相为职责的御史台都罕见地夸奖太子殿下。
只是太子一直一言不发,一直等皇帝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了才出来道:“此次并非儿臣的功劳,而是多仰仗北大营的将士们,尤其是副将戚建,斩杀山匪,居功至伟。”
陆知行面露惋惜:“可是戚将军此次……”
皇帝嘴角一抽,正要说话,却被陆知行打断,陆知行双手扣礼道:“戚家此次获此奇功,但斯人已逝,戚建乃是戚贵妃的胞弟,又只娶了妻未有子,不若将此次赏赐给戚贵妃,以示我们朝堂不薄功臣之心啊。”
一直默默站在文官排头的邬询给其他几个文臣递了个眼色,顿时几个文臣站出来道:“殿下所言极是啊,戚家此次居功至伟,奈何戚副将无福消受,不如索性让戚贵妃承了此次封赏,以安戚家的心啊。”
其他朝臣相互看看,也纷纷道:“此法可行。”
“是啊。”
“不安功臣心,难安天下啊。”
“……”
承明帝扯着脸皮,强颜欢笑地答应下来,解了戚贵妃的罚抄,又另外加了一笔封赏,一同送到戚贵妃所住的清月宫。
下了朝后陆知行回到东宫,他一直强撑到宫内关了门,才扶着水榭。
福鸣赶紧上前,满脸心疼道:“殿下这是何必,这几日未能休息好,一直在那河羚县奔波,回来了也只是稍微打点一番又去上朝了。”
他朝急忙往这边跑的宫女道:“还不快点!没见着殿下不适吗!”
“好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华鸣呢?”
“他一早就觉着殿下的脸色不太对,去请太医了”福鸣搀着陆知行回到殿内:“殿下身体也要紧呢。”
陆知行觉得自己的头晕晕的,他坐在软垫上,用手撑着头,缓过去这一阵天旋地转。
没过一会儿,华鸣就领着太医来了,他屏退了下人,自己站在陆知行身边,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时时刻刻注意着太医的一举一动。
太医额头上都沁出汗珠,他隔着软帕搭上太子的手脉,细细感受了一番道:“殿下是因为伤口未能及时处理,再加上连续奔波休息不足引发的高热,臣为殿下开一副退烧药和一副安神药。”
“去吧。”
黑色的药汁端上来,陆知行并未喝,而是先由华鸣进行银针试毒,确定没毒了才让陆知行服用。
药材是福鸣跟着太医去太医院看着他抓的,煎制过程也是福鸣全程看着,确保药罐一点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东宫禁制颇多,且太医院鱼龙混杂,利用药性相冲或是少次多服微量毒素,杀人于无形,所有他们更是小心之上加倍小心。
陆知行喝了药感觉身上发了汗舒坦一点,他任由福鸣给他擦拭了手脚,就合衣躺上-床榻,华鸣一直靠在床脚的位置默默护卫。
犹记得迷迷糊糊之间,陆知行问道:“序南怎么样了?”
来给陆知行换头上辅助降热的毛巾的福鸣糊涂了:“殿下,这序南是何人,奴婢去给您打听打听?”
陆知行抿着嘴不说话,只小心叫着“序南”“可痛”之类的胡话。
福鸣也只当是陆知行烧糊涂了,每隔半个时辰来给他换头巾。
“嗯……”陆知行感觉自己周身都轻了不少,一只温凉的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脸侧。
他睁开眼,一个貌美妇人正坐在他的床边,担心地望着他。
“母后。”
陆知行正打算起身行礼,又被辛皇后按回去。
辛皇后从福鸣手里接过药,勺子递到陆知行嘴边,陆知行却极为不习惯。
“母后,这种事还是让福鸣和华鸣来吧。”
辛皇后垂下眼睑,又抬起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道了一句好。
“吾儿此次出去受苦了。”
“这是儿子应该做的,母后最近生活如何?”
“还是同之前一样,乏善可陈。”
几句问候过后,他们居然无话可说。
作为亲母子,这么些年来,他们也不过一年就见那么几面。
陆知行从出生起就被乳母抱走,承明帝因他才能被太后封为太子,相应的,他也从承明帝登基起就受封太子,一直养在东宫。
小时候他虽然聪慧,但也还只是个小孩子,他不理解为什么陆铭轩可以养在生母戚贵妃膝下,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也都能跟母亲住在一起,唯独他不行。
他以为是身份使然,是因为太子的身份让他必须要成为一个端庄的、完美的、无欲无求的太子。
但他还是会想要跟母亲亲近一下。
他的母亲,辛皇后,曾经名动京城的美人,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太后胞弟,姑母是全大承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就是这样的一个母家如此显赫的人,她从未向皇帝开口让儿子跟她住着。
又或者是让儿子跟她见一面。
陆知行很少能见到她,辛皇后不出世,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宫里抄经念佛,只有在重大的场合才能见到她。
隔着很远的距离,就仿佛他们从来不是母子,他们一直都那么远。
他们,就只是这个深宫里有着血缘联系的陌生人罢了。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陆知行还懵懵懂懂的,却也已经记事了,他在宫宴上又看见了他美丽的母亲。
所有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他长得很像辛皇后,他对这个人有着近乎天然的亲近感,这在陆知行身上是很难得的,毕竟同样有血缘关系,他的父皇,他的弟弟妹妹们,他都很讨厌。
于是宴会结束的当晚,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趁着福鸣不注意偷偷地溜去了辛皇后的宫殿。
他以为会看见的是母后欣喜的笑容。
谁知是惊恐,仿佛他犯了天大的罪一般,仿佛他把天捅了一个窟窿。
母后将他送回东宫,彼时东宫因为他不见了已经闹翻了天,但还是死死地压住不敢让外面知道了,直到辛皇后将他送回来才得以平息。
向来以端庄温柔示人的辛皇后发了好大的火,没有看住他的福鸣在那么冷的冬日被罚跪到两腿僵直。
辛皇后就坐在殿内,面无表情地看着。
陆知行那一刻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辛皇后,她仿佛从来都不在乎他。
后来华鸣被送入宫,他是辛皇后胞弟,陆知行舅舅辛飞诀的义子,他来到了陆知行身边,既是保护他,也是看住他。
陆知行再也没有做出过如此出格的举动,也再也没有在无事时踏足他母亲的宫殿。
他们仿佛是生活在深宫中的两条平行的线,各自有着自己的生活和要紧事,只在出生和有事商量的时候相交。
慢慢的陆知行长大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辛皇后会在他小时候去找她之时那么惊慌,发那么大的火。
因为很简单,她姓辛,她背后是辛家,是被皇帝如鲠在喉的辛家。
他也被他的父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才能出众,母家势重,他就像是盘踞在这宫中和前朝的虎,还未亮出爪牙,已经让他父皇忌惮至此。
因为他靠着女人和儿子上位,他只是先帝那一群儿子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早早就被打发去了封地,本以为一辈子都得待在那里。
哪里想到他有朝一日能够穿上这一身龙袍,登上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这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但太后就像是蛊惑人的妖精,或者说是最铁血的商人。
她告诉承明帝,你想要得到这个位置,就必须生下有辛家血脉的孩子。
承明帝答应了,他和他的母妃曾经被太后各种打压,在太后手里讨生活,但他不得不向太后低头。
辛皇后一直以来与他相敬如宾,说话做事挑不出错处,扮演着近乎完美的妻子角色,似乎无可指摘。
于是他恨上了这个让他无比屈辱,又让他得到了皇位的孩子。
太子之罪,在于出生。
陆知行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画出一片阴影。
他的母亲很爱他,他知道。
很多小时候无法理解的事情,随着年岁的增长都会迎刃而解。
她的疏远,她的无视,都是为了在皇帝面前保护他。
上辈子他获罪,他母亲以自杀让出后位为条件,换他废弃太子之位前往封地。
但他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有惊无险地长大,他变得越来越坚韧,心思深沉,善于伪装,他已经过了会去渴求母亲的目光的年岁了。
或许现在这般,挺好的,彼此相安无事已经是人生幸事。
我们太子真的是小可怜呜呜呜[爆哭][爆哭]
太子之罪,罪在出生,没关系,你老婆来治愈你了,你不用活的这么孤独痛苦了呜呜呜呜呜[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发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