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青石竹道,曲水流觞,假山上飞瀑直下,景致清新脱俗。
道路两旁每隔几步,就有披甲执锐的剑客,守备十分森严。
相貌周正,举止得体的家将,毕恭毕敬将谢相邀请的贵客迎入院中一座高楼。
高楼雕栏玉砌,二楼轩窗大敞,珠帘后透出璀璨灯光,在楼外已能隐约听见丝竹舞乐。
林策跟着接引上了二楼。
宽敞的广间内,外圈围着桌案,已有好几位宾客入了席。
房间正中铺着红毯,一美貌琴姬正在弹奏花街柳巷有名的艳曲,几位身材婀娜的舞姬绕着她婆娑起舞。
乐女们身穿西域传入的胡服,这种衣饰只用纱绡遮住酥腻部位,露出腿脚腰腹,极尽情靡。
林策目光平淡,梭巡房中。
周则意已经先到,独自坐在案几边小酌,见有人来,淡漠抬起眼梢。
二人目光相撞,隔空交织在一起。
麒麟鬼面后的精致眉眼轻微一皱,目光霎然被一道高挑身影切断。
谢信起身走到他身前,笑眼微弯:“林大将军大驾光临,谢某有失远迎。”
他上下仔细打量林策半晌,调侃道:“怎么林大将军来秦楼楚馆寻欢,依旧穿一身战甲?不怕吓着这群美娇娘?”
林策回以一笑:“都说红妆卸金甲,暖帐渡**,不穿,怎么卸?”
“将军说的在理,不知今晚哪位红妆,有幸能为将军卸甲。”
二人暗流汹涌的寒暄说完,谢信朝林策一一介绍同席的宾客。
今夜乃是私宴,请的人不多,大司徒家的长孙,大司马家的幼子,奉常,廷尉家的子孙……全是高门勋爵家的青年才俊。
除此之外,还有本场宴席最为重要的两位贵中之贵:淮王周则意,广湘王周翰。
谢信将这二位争夺帝位的龙子皇孙请到一起,用心可称险诈。
所有人心知肚明,谁能得这位权倾朝野的右相支持,谁的登帝之路就成功一半。
反之,谢信反对,那这人绝无登帝的可能。
在几位极有可能接掌往后三十年的世家豪族继承人面前,二人今晚的表现极其重要。
可惜这群权臣究竟想拥立一位怎么样的君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谢信目指自己旁边特意留出来的席位:“将军请入座。”
林策冷冷一笑,置若罔闻,径直越过他,走到周则意旁边的案几坐下。
二人并未任何交流寒暄,连眼神都故意撇开,彼此视而不见。
谢信不以为意轻声一哼,再次回到自己席位。
过了一会,又来两位权贵世家的公子,一曲艳舞也已歌尽桃花扇底风,雪腻酥香的乐女们一一下场,给众位贵宾陪酒。
这些女子皆为乐营精挑细选,花重金教导出来的专门伺候达官显赫的官妓,无论长相身材都无可挑剔,气质举止也是一流。
林策那张麒麟鬼面,普通女子见之胆颤,唯恐避之不及。她们却花容未变,笑靥如花朝他投怀送抱。
林策并未推拒,只淡笑道:“我身上战甲铸有倒钩暗刺,某些地方甚至藏有暗器。小娘子们靠近我,可得自个儿小心些。”
“不小心伤到哪位的花容月貌,我再怎么道歉赔礼,你们身上脸上留了疤,只能自认倒霉。”
别说这些女子以色侍人,靠着身材脸蛋在花门柳户求生,伤了脸蛋身体,就是要了她们的命。
即便寻常女子,谁会愿意留下一道难看疤痕。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打算贴上他,往他怀里钻的舞姬动作登时一顿,嘴角笑容瞬时有些挂不住。
偏偏林策还举起酒杯,示意舞姬们陪他喝酒。
妖娆美姬只能脸上挂着僵硬微笑,心里只想离这个形貌丑陋的粗鄙武人越远越好。
席上别的世家公子,有些傲然自持,不让美女们靠近。
一些人却毫不在意,左拥右抱,风流快活。
广湘王周翰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风月场合,他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位歌姬,看似倚玉偎香,手臂却只虚扶女子肩背,并未碰到。
如此举动,亲密却不狎昵,在钏动钗飞的锦营花阵里,不显突兀,反而流露出一丝风流多情又克己复礼的君子之风。
谢信身边坐着那位弹琴的美貌琴姬,二人虽同席,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偶尔谈笑几句,气氛和乐,却并不亲密。
唯独周则意的那一桌,在声色欢场中,安静得同周遭格格不入。
他神情一贯淡漠,无论妩媚舞姬朝他敬酒,亦或找他谈天调笑,他都恍若未见,独自斟酒小酌。
他容貌绝世,比身边的妖冶舞女还要好看许多。
风流多情的昳丽桃花眼半垂,喜怒难辨。
飘逸身姿全身散发一种拒人千里的疏凉冷漠,舞姬挑逗几次得不到半点回应之后,便知情知趣默默坐在一边,再不去烦他。
酒过三巡,声色正酣。
宾客们开始找人攀谈敬酒。
林策兵权在握,想结交他的人太多,可惜他一直称病,避而不见。
谢相人大面大把他请了出来,世家公子们正好有这机会,同他攀谈交流。
那张带着麒麟鬼面的脸虽恐怖,在座都是常年侵染宦海的人精,深谙为官之道,绝不会仅仅因为他相貌丑陋,就对他敬而远之。
大司马掌管军务,和他关系最为紧密。同为武将,大司马家的公子当先找林大将军敬酒。
林策态度和善地同他举杯共饮,似乎也有意同他结交。两人对谈一些诸如京城风物水土等无关紧要的寒暄,二人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司马家的公子之后,大司空家的公子也跟着来找林将军对饮。
然而这一次,林大将军态度倨傲,尖削下颌高昂,说话爱理不理。
大司空家的公子受了他冷脸,面子有几分挂不住,怫然不悦回了席。
再后来,太常家的公子上前敬酒,林将军又是一副热络姿态。
惹的大司空的公子更为恼怒。
然而下一位敬酒的权贵,又受了林将军冷脸。
席间众人无不留意林策的一举一动,此时大家发现,林将军的态度忽冷忽热,似乎和对方的家世以及自身谈吐并无关联。
他就是故意,对一个人热络,下一个人倨傲,再下一个又热络。
如此一冷一热的规律,不会因为朝他敬酒的人的身份而改变。
就看谁轮到他高傲无礼的时候。
众人瞬间没了言语,对他这番拿腔拿调的举动,不知何言以对。
他热情的那一回合,自然人人都想找和他攀谈,可下一位,都知会遭他甩脸,众人踌躇着不敢上前。
这时一声心存不良的讥笑传入所有宾客耳中:“如此如花美眷,淮王殿下看都不看一眼,莫非瞧不上这些女子?”
周则意就坐林策旁桌。林策循声一看,说话的是他另一旁太常家的公子,这不善的语气,显然故意挑衅。
太常家公子话一说完,宗正大夫家的公子立即接话:“这些舞女不过蒲柳之姿,还没淮王殿下自己长得好看,当然看不上。”
“他要看美女,自己揽镜自照即可,哪还瞧得上别人。”
二人一唱一和,看似赞扬周则意美貌,实为暗中贬低他,长得肖似女人。
林策虽然还不清楚这些官宦世家内里的亲疏远近,此时也能看明白,他二人公然讥嘲淮王,必然得了别人授意。
不用说,这二人多半是广湘王周翰一党。
此时故意挑事,想让周则意难堪。
周则意恼羞成怒,做出过激的不得体举动,便正中他们下怀。
谢信作为东道主人,此时同众宾客一样,饶有兴致看向周则意。
清隽眼眸闪着意兴盎然,唯恐天下不乱的辉光,一双笑眼看得人脊背生寒。
周则意依旧一副独立于世外的浅淡表情,视若未闻。
太常和宗正都负责皇族,宗室事务,原本地位崇高。
然而自安平长公主摄政之后,南昭这二三十年来,所有礼乐社稷、宗庙礼仪一切从简,国祭国祀便不再重要。
何况执掌之人需要家族声望,却并不要求极高的才能学识。
换句话说,只要是豪门世家的子弟,家族权利够大,长相不太难看,都可在这两个部门混个职位,并非不可替换。
两位世家公子和淮王从未有过往来,淮王上位,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二人去留。
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闲职,帮助早就攀附上的广湘王,是为最善之举。
面对他二人的明嘲暗讽,淮王不答话,二人更加得寸进尺。
“淮王殿下软禁在定国侯府十年,必然未曾尝过女色。许是不知人间**之乐。”
“今日正好承蒙谢相邀请,何不趁此机会,让这些经验丰富的舞姬教导淮王如何行乐。”
另一人道:“非也。淮王这等玉质天资,寻常胭脂俗粉岂能瞧得上眼。”
“何况他虽被困于侯府,也是正常男子。既是常人,如何逃得过七情六欲。淮王虽未曾尝过女色,他只需对镜一照,自有办法解决情/欲,何须别人教导。”
两人一边嘲笑他还是个雏,一边讥讽他这十年必然精通自渎之道。
大厅中丝竹之声已停,宾客们都将目光投向周则意,看他如何对应。
谢信:本来只想轻微试探,结果在玩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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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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