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周则意和宁越之缓步走出将军府,坐车回宫。

宁越之收敛了阴测的假笑,冷声询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林策数次对他出言羞辱,他心中已然记恨。

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曾用宦官之身羞辱他的,他都一一成功报复,不少人被他处以宫刑。

然而想让淮王登基,他们必须依靠林策手中的兵权。

再如何气恨难消,成事之前不能动他。

周则意眸光浅淡,语气平稳:“确实如你所说,他身上诸多不和谐的矛盾之处。”

他第一次见林策时,对方轻甲覆身,他也并未特别留意。

今日仔细观察,越看越疑惑。

周则意自己和宁越之的身形,在男子当中都已算瘦削,林策比他还要单薄,完全不似策马领兵的骁勇悍将。

虽然拢在衣服里的筋骨看不到,那双露出来的手掌皮肤白润,手指骨节细长,煞是惹眼。

宁越之曾嘲笑,不知林策拿不拿得动军中剑戟,并非随口戏言。

不看那张带着麒麟鬼面的脸,单看身形,比南风馆最红的小倌还要勾魂荡魄。

但这么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是统领三十万铁骑的镇北大将军,天下赫赫有名的南昭“战鬼”。

他骁勇善战,杀敌无数,连北燕最有名最悍勇,一生毫无败绩的神将,都死于他手。

“莫非他的确因伤重过多,病骨沉疴,所以如今这般瘦弱?”

“可若他身体有恙,”周则意自问自答,“这事一定得隐瞒好,军权平稳过渡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否则朔北三州易生乱,北燕也绝不会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必会乘虚而入。北燕再次南下,南昭边境危矣。”

“他纵使有病,也必须无病。”

宁越之恭维一句“殿下心思通透,对时局掌握十分透彻”,又冷笑道:“林策称病,却连装相都懒得装。”

“他身体瘦弱,可说话的语气神态,颐指气使无礼至极,哪像染病的样子。”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卑职原本以为他称病,仅因心中不满,消极懈怠,顺便甩脸给太后看。如今看来,却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我方才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周则意表情仍然淡漠,喑哑的嗓音却泄露出一缕不愿回忆过往荣华的黯淡,“小时候,家中曾有一门客。”

虽然已过多年,定国侯府门庭显赫之时,他作为天之骄子,众星拱月般被人捧在掌心的那些回忆,并未被光阴冲淡,仍如当年锦簇花团一般色泽鲜亮,历久弥新。

“他身形极瘦,却并不孱弱。我记得,他曾告诉我,他的祖辈来自南昭的南方。”

因地域气候之故,越往北走,当地人骨架越大,肩宽腰粗。反之越往南,越娇小玲珑。

一些人走南闯北,和不同家族,不同血脉的人通婚,便会生出一些天生骨骼细长,比寻常人身形更为瘦削的人。

“殿下的意思,林策就是故意称病,只是天生骨架细瘦,看起来骨瘦嶙峋,实则身强体健?”

林策是骁勇善战的悍将,平日铁甲覆身,百姓自然而然会认为拉弓骑马的将军合该膀大腰圆。

谁也不会料到,身为国之柱石的林大将军,看上去和女子一样纤细。

周则意声音冰冷:“他最好是。”

宣武帝驾崩的突然,为了争夺皇位,南昭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在出现一个能降服镇北军,军权可以平稳交接的新统帅之前,林策必须无恙。

否则北燕必会再次举兵南下,当年上章城的惨祸,或恐再次发生。

“他若有恙,”宁越之阴邪一笑,“我们的动作就得加快。万一他哪日真的卧床不起,我们会少五成胜算。”

***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1)

银光疏影之下,一道潇逸人影月下独酌,对影三人。

另一抹颀长身影缓步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外袍:“晚上凉,你这样容易感染风寒。”

“追星,你来得正好,”独酌的林策嘴角微翘,“坐下陪我喝两杯。”

“我正当值,不能喝酒。”

“没事。”月光入喉,清悦嗓音侵染几分夜色,比美酒更易醉人,“你偷偷喝两杯,我不告发你,别人不知道,林将军不会罚你。”

相貌英气俊朗的青年默默看了一眼“不会罚他”的林将军本人,在石凳上坐下,和他对坐同饮。

“京城不是边塞,没有那么多北燕刺客。将军府每晚安排一队守卫轮值已然足够,你不用如军营里那样,彻夜值守。”

“难得来一次京城,你往后晚上安心休息,白日你姐弟两人去街上逛逛。逐月心念着某家酒楼的烧鹅,还未有时间去吃。”

“是义姐弟。”追星一板一眼纠正道,“她想吃的是烧鸡。”

“而且,”朗音微沉,“京城没有那么多北燕刺客,南昭刺客不比边塞少。”

“你见到了?”

“暂时没有。我若打算在镇北将军府行刺,不会这么早就动手。等过段时间,你被京城乱花迷了眼,放松警惕之后,我才动手。”

林策一声哼笑,随后嘴角轻扬,郑重道:“逐月是女子,因此我从未安排过她巡夜,你二人轮值,不似其他兵士,她负责白日你负责夜晚,从未轮换过。”

“这几年,辛苦你了。在京城的这段时日,你好好休息……”

“不辛苦。”追星打断他,“我武艺高强内力深厚,别说一夜,就算连续三昼夜,亦不觉疲惫。每三五天,睡一两个时辰就能完全恢复精力。”

“白天黑夜我都可在你身旁护卫,你让逐月自己出去玩。”

“有你这样自夸的吗?”林策和他碰了一杯,“反正我就这么安排,你晚上不必再值夜,你的时间自己安排,即便偷懒,林将军也不罚你。”

“行。”追星毫不客气,“那我自己决定。”

“这个,”他交给林策一份军报,“驿站刚派人送来。”

军报上的火漆压着一点黑墨,表示朔方一切如常,只是一份例行报告。

麒麟鬼面后的眸光怡然温和,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老裴坐镇军中,即便我不在,也出不了什么乱。”

追星:“你和裴副将什么时候认识的?”

“从上章一战之后没多久就认识了。我和他被分配到同一营,之后几年,我俩一直并肩作战。”

林策趁着酒兴,略微自傲道:“镇北军的所有将领,都有独当一面,统领大军的本事。”

南昭国东南西北四境,东临海,南靠山,西出荒漠,只有朔北和敌国北燕相邻,几十年战乱不断。

古来征战几人回,一旦上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朝不保夕。

入伍的兵士们,没人自愿去朔北三州当兵。

林大将军凭着自己的本事,从尸山血海中一路厮杀,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他麾下的其他将领也同他一样。

镇北军论功行赏,提拔起来的将领,都有功勋实绩,没有入伍装样混军功的世家子弟。

——但凡家里稍有门路,绝不会入伍镇北军。

这一两年,和北燕停战后情势稍缓,朔北三州的世家豪族便略动了些心思——有人想将族中子弟送入军中,再花银子买个军职,浑水摸鱼捞点军功给自己贴金。

往后说不定还能借着军职在别处搜刮油水。

然后那名花钱买官职的世家子弟,被林大将军亲自了安排了差事,负责后勤清理马粪。

于是镇北军里有了专门挑粪的四品中郎将。

这事一度被朔方百姓引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家家户户更爱在门上张贴那张可以驱邪避凶,止小儿夜啼的战鬼。

“即便战事突发,甚至临阵换帅,镇北军也可同北燕一战,军心绝不会乱。”林策自傲一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就随便问问。”追星一本正经,“我和逐月只在你身边侍奉了三年四个月零七天,你和裴将军他们的过往,我很好奇。”

逐月和追星并非正规的在籍兵士,只能算作将军府门客。

他二人出自江湖门派,不通兵法,领军作战略逊一筹,一身高强武艺却少有人敌。

尤其追星,整个朔北三州,几千万黎民,林策没见过功夫比他更高的。

他担任将军护卫,挡住过数不清的刺客和暗箭。

“你陪我喝酒,”林策嘴角微翘,“我就悄悄给你讲老裴他们过去的糗事。”

二人又对饮几杯,追星抬头看了看月影,又低头拿出时计,正色庄严道:“现在亥时一刻,你在京城难得这么空闲,早些休息。”

“或许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一直这么空闲。”

追星俊朗眉宇霎时一蹙:“什么意思?”

林策漫不经意一笑:“每个入伍的兵士,都有一个四海承平,解甲归田的梦想。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好了不说了,”他随手把酒杯往石桌上一扔,“我回房睡觉去。”

“记住我刚才说的,这段时间你晚上不用再值夜。”

*1 曹植 七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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