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右妤说没受伤,殷子戬这才发现,金葵守着个老婆子,误会一场。
他没好气的把人放下:“谁让你如此?”
前不久还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现在身上不仅沾了血迹,还有灯笼燃烧后的纸灰,黑黢黢的,现场血腥气也不好闻。
佟右妤自己乖乖站好了,道:“还未向少将军道谢……”
“你想一句谢谢就打发了我?”殷子戬脸色不善,往左右扫了一圈,问道:“那个茅公子呢?”
怎么又问起茅公子了?佟右妤不解,半垂着眼睫:“我自然会奉上谢礼。”
殷子戬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殷鸣雁过来了,跨越层层阻碍走到她哥面前。
她俨然一副‘抓奸’的表情:“方才看见兄长抱着佟妹妹了。”
“怎么?”
“我说呢,幼时那点恩怨你念念不忘,你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殷鸣雁努嘴道。
殷子戬否认:“我就是小气。”
殷鸣雁才不信,捧住脸蛋懊悔:“我才是最傻的那个,为了哥哥冲锋陷阵,差点把人得罪狠了!”
可恶啊!
“管好你的嘴。”殷子戬一伸手,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妹妹拎到一边去了。
扭身吩咐葛兼把佟右妤送回去,这些伤患包括老婆子自有人妥善照料。
殷鸣雁忍不住问道:“你自己不送?此处有卢副指挥史善后。”
“不去。”殷子戬头也不回。
这里没佟右妤什么事了,她和金葵两人被葛兼送到摘星阁,与家里人会合。
沈乘和沈殊章正带着人匆忙跑出来找她,迎面见着她们浑身狼狈,吓了一大跳。
葛兼开口解释道:“沈大人放心,佟小姐并未受伤,不过在街上见义勇为,搭救了一位婆婆。”
“葛大人,”沈乘一眼认出葛兼,虽说只是随从,可殷家人那都是有军衔在身上的,披上铠甲就是小将,连忙客气道:“没事就好,当不得见义勇为四个字。”
“沈大人过谦了。”葛兼笑看佟右妤一眼,把人送到,转身告辞。
沈老夫人已经拉着佟右妤好生查看了,“弄得这么脏,多吓人啊!”
开始第一眼,差点以为是她的血!
“让外祖母担心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佟右妤道:“反倒是两位表姐可无事?”
“一点点小伤而已,”彭氏接过话头:“前头到底怎么了,你们看见灯塔倒了竟然不一起回来?多危险!”
“怕不是为了跟少将军待在一块?”沈玉暮小声嘀咕,没敢让茅家人听见。
沈连音道:“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茅家还没走呢,茅夫人笑道:“佟姑娘胆识过人,不过女子以娴静为佳,这般乱哄哄的往前凑,容易误惹是非,万一被那婆子赖上可怎么好。”
沈老夫人听见这话,回道:“赖上了就拿点银子打发她便是。”
总不能只顾着自己明哲保身,见死不救。
顾及到与茅家相看,初初认识,后半句话老太太忍着没说。
茅夫人弯了弯嘴角:“老夫人就是心善,跟个菩萨似的。”
今晚这街灯是看不成了,两家彼此各自归家。
临走前,茅彦池朝着佟右妤好好道了别,看样子是相中了。
马车上,沈老夫人不免唠叨两句:“遇着危险要先顾惜自己,有余力再去帮助他人。”
“我知道的,”佟右妤一点头,软声道:“外祖母,我现在还心跳得很快呢,我看到起火了,婆婆倒在地上,好多的鲜血……”
“可别做噩梦了。”沈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小姑娘哪见过这些。
“她要是死了我才会做噩梦,”佟右妤道:“死人是很可怕的。”
“她不会死的,她得救了。”既是腿脚伤得严重,好歹是捡回一条命。
说了几句,沈老夫人话题一转,问起殷子戬:“是少将军救了你?还派人送你回来?”
沈连音扭了脚,沈玉暮擦伤了手,佟右妤没事,灯塔倒下来的时候殷子戬抱着她。
众目睽睽,好多双眼睛看见了。
佟右妤也没想到,他那样厌恶自己,关键时刻竟会出手相助。
“许是因为殷夫人……”
老夫人也觉得有这层缘故,道:“多亏了他,需得好好致谢才行。”
这就叫佟右妤犯愁了,她尚未想好如何谢人家。
老夫人又道:“茅家那孩子看着敦厚老实,且先接触看看。”
她缓缓一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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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夜,佟右妤没能顺利与林锦祝约上,发生意外后派了小厮前去知会一声。
隔日,林锦祝半点没有被爽约的恼怒,反而打听起灯塔一事。
事情隐隐有闹大的趋势。
这灯塔不仅永乐坊有,清河坊万泰坊都寻了热闹繁华之地竖立灯架,意在与民同乐,往年惯来如此。
今年没什么特殊的,不过负责人换成了太子。
陛下正当盛年,太子未能参与太多政务,替君分忧,便有大臣替他上书,愿意效劳一二。
皇帝看他读书之余颇为清闲,就捡了些不劳神的小事给他。
其中就包括了竖立灯塔、花灯游河、月神送福等事务,灯笼器具一应皆是太子派人盯着筹买办置。
结果在永乐坊出了事,伤员几十人,差点就闹出人命来了。
若不是殷子戬发现及时,又疏散人群灭了灯笼,恐怕损失更大。
一个意外,可大可小,旁人还没指摘什么,居然是东宫的属臣先参奏了殷子戬。
说别处灯塔都安然无恙,偏偏殷少将军走到那里就出事了,很难讲是不是为了诬陷太子。
属臣怕被恶人先告状,所以先发制人。
早朝闹出的事情一传出来,殷贵妃先气笑了。
他们都没说太子办事不力,对方反过来说唯恐他们恶人先告状了,真是臭不要脸!
下午陛下过问了昨夜的具体细则,尚未表露态度。
就看陛下信谁了,旁人都猜,若是因此猜疑了殷子戬,或者降低印象分,只怕以后在圣驾跟前不会那么吃香了。
影响最大的还是四皇子,莫名其妙就要被牵扯进来,倘若陛下觉得他与外家图谋甚大,又会作何感想。
想来没有一个上位的掌权者,会不介意底下人的勾结,哪怕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东宫倒打一耙,也是想借此点出四皇子和殷家野心勃勃,好叫陛下心里留点痕迹。
林锦祝没有看那样深远,她只为殷子戬鸣不平:“好人没好报,出手搭救竟被怀疑是始作俑者,还有天理嘛!”
佟右妤想了想,道:“陛下应该不会怀疑他。”
“殷家军赫赫战功,陛下怎能让将士们心寒。”
“并非因此,”佟右妤小声道:“当时我和表姐,以及尚书右丞的四公子都在灯塔下,倘若少将军希望灯塔出事再假装搭救,以此构陷太子,那么最好……是死几个人。”
小官的子女就很合适,可以把事情闹大,又不至于捅破了天,那效果不是更好。
太子逃不了一顿责罚,何必这么不痛不痒轻拿轻放。
林锦祝一想也是,惊讶道:“鱼鱼好生聪慧!”
“我哪有,”佟右妤摇头:“我只是假设一番,殷家如东宫所言,是那等恶人,他们会怎么做。”
事实确实如此,陛下耳目通天,岂会不知灯塔倒塌时候的场景。
他不仅知道佟家沈家茅家的孩子在底下看灯,还知道殷子戬出手只救了一个人。
公公告诉他,便是在绥山与少将军举止亲昵的小姑娘。
皇帝哪里还会怀疑殷子戬,反倒是对太子越发失望了。
好好的储君之位,若是坐得不踏实,那就该努力提升自己,而不是费劲打压兄弟。
这事明着看是冲着殷子戬而去,实际矛头想指的无非是四皇子。
太子害怕殷家帮着四皇子相争,皇帝很清楚,但是他不会多加干涉,没有危机感的继承人,是最不称职的。
哪怕是登上九五之尊宝座,也要时时警惕那些觊觎者。
陛下下旨训斥了东宫属臣,并罚了俸禄,小惩大诫。
虽说没有点太子如何,但东宫上下脸面无光。
不仅如此,陛下还嘉奖了殷子戬二十银,葛兼几人皆有份,就连佟右妤都跟着得了十银,赞她见义勇为。
这奖赏不算丰厚,由京兆尹的衙门发放,往年皆有旧例,对情节较为严重的挽救多人者加以表彰。
皇帝没有因为他是殷子戬就诸多赏赐,颇有公事公办的意味,也是鼓励百姓们多行善举。
可这赏银不多,却是陛下开口,分量到底不同。
沈乘高兴坏了,差点没把那十银给供起来。
佟右妤欣喜之余,不禁犯了愁,应该送什么谢礼给殷子戬,难得他不计前嫌……
女儿家大多会做些手工活聊表心意,可是她不想送这些,也怕那家伙嫌弃。
思前想后,佟右妤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乃是她喜爱的孤本。
书籍珍贵,殷子戬又一心向学的样子,想必不会出错。
她带着孤本,特意递了帖子给大将军府,登门致谢方显诚意。
只是不巧,她刚到门口,殷子戬腰侧佩剑,正欲外出。
“少将军不得空?”
她分明递了帖子,却还撞见此等局面,莫非要白跑一趟?
殷子戬没让她白跑,把自己的坐骑给葛兼牵着,另行唤来一辆马车,让她到车上说。
“这……”佟右妤问道:“少将军要去哪里?”
殷子戬一脚跨上了车,面无表情道:“不会让你跟我出城,等你说完了,这辆马车送你回府。”
佟右妤略为踌躇,听着都安排妥当了……
“上来。”他催促。
佟右妤微一抿唇,上了马车,大将军府的门都没进,就给拐了出去。
初次与殷子戬同车,他长手长脚,让这车厢都显得逼仄了。
偏偏马车启程时晃动了一下,有几分拘谨的佟右妤一个不稳向前摔去。
她根本没地方摔,前面就坐着个殷子戬。
慌乱中她用手撑了一把,好歹是扶住了自己,没有一头栽到他怀里去。
只是,她柔嫩的掌心贴合在殷子戬长腿的尽头,呼吸之间,手下的触感一变,他整个人都紧绷了。
“你轻一点。”殷子戬暗暗咬住后牙槽。
佟右妤一愣,连忙撒开手,好大一包肉瘤……!
“抱歉,”她过于惊讶,显出几分无措来:“我并非有意撞破此事……我……”
“嗯?”
佟右妤信誓旦旦道:“我绝不会往外说半句,你且放心。”
殷子戬顿觉不好:“你以为是怎么样?”
“少将军幼时体弱,我还没当回事,”佟右妤半低着头,有些自责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往后,我必定帮忙打听神医,尽绵薄之力……”
饶是殷子戬,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镇住了。
“佟右妤,我没病。”
“可是你那肉瘤好大一个……”她蹙眉。
殷子戬被气笑了:“你竟连男女之别都不知,说我有病?!”
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小姑娘脸上的担忧如此真切。
他忽然想到,这人脑子里只有三年的记忆,沈家让她读书学习,其余怕是不会特意告知,她家里连个穿开裆裤的男娃娃都没有。
殷子戬语气冷硬道:“我没病。”
佟右妤抿着小嘴不与他争辩,天之骄子,这般遭遇令人痛惜,需得好生劝着,把那瘤子割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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