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多久没有与国师对坐饮茶了?”楚王坐在榻上,笑眯眯的望着对面托着茶盏的人,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可那双没人看得透的双眼却染着几抹寒光。
即使在如此压迫之下,对面之人也没有半分忌惮之意,手中动作未断
轻笑道:“臣自先帝时便教习陛下习其句读义礼,治国之法,如今陛下长大了,是想亲自教教臣如何治理这天下么?“
牧玺这话说的又直又白,这宫中大抵也只有国师一人敢这么和天子讲话了。
在旁侍奉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头低的比鹌鹑,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会将他们一瞬间撕成碎片。
楚王未恼,只是就着国师的话
“国师从小就教朕,只有掌握在手中的,才叫权利,而别人手中也有的…”楚王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水
“那叫把柄。”
“不错,陛下自幼聪慧,如今都有几分先帝的影子了,可惜…”
牧玺白皙的手指在香案上轻敲,垂着的眼眸抬起,露出又清又亮的目光,“陛下可知…先帝何信沅卿也?”
刘简渐渐没了表情,冷笑道:“国师是觉得朕比不上先帝?国师可别忘了,杀先帝的刀,可是您亲手递上来的。”
大太监福元闻言身体一颤,脑门沁出道道薄汗,恨不得夺门而出,生怕再多听几耳朵,脑袋就会掉在地上。
“富贵非吾愿,权势亦然,但若坐在这个位置上久了,便会发现,好茶装在盏中,是好茶。但装满了,溢出来了,便不是好茶了。”
噼里啪啦小桌上的杯壶茶盏一并被刘简挥袖扫到了地上,“盏子从来都是碎的,又哪来的好茶坏茶之分?国师莫不是想把朕的好茶一并带回府中慢慢品尝才想出这一套说词来?”
底下的宫人齐齐跪倒了一片。
牧玺拍掉长袖上的水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臣,不敢。”
殿中静得连婢女急促的心跳都能听清,气氛像一根紧绷的弦,即将要断掉。可这时,刘简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将军就快要回来了。
牧玺知道刘简这是在威胁他,一旦将军站队,整个朝堂将会被一整个颠覆。将军虽是妖族,却又是被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啧,很麻烦。牧玺想。
牧玺没有回楚王的话,只是起身行礼,而后出了暖阳殿。也没有看到身后楚王阴鸷的脸色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妖符不能交出去,妖族的命,不能再交到别人手中了。
*
步辇被几个面貌清秀的小厮抬着穿过朱红的宫门,帷幕轻荡映出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形。
千劫远远望着那台鲜艳的大轿,若有所思。副将赵安远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拍着千劫的肩膀嚷嚷道:“哟,看上哪家的公子了?”千劫轻蔑一笑:“不敢看,官越大真是越娇贵。”
“那也是,朝堂上那些个咬文嚼字的文官,放在军营里就是当炮灰的命,也就他们把心机看的比武力更重要了。”赵安远顿了一下,问道,“不过你知道那轿上是何人?”
千劫本就看不上朝堂文官,觉得他们除了耍嘴皮子以外一无是处。
也不知道是哪个瞎了眼的参了他一本,说他流连醉方楼,好色好美人。千劫越想越气,放他娘的狗屁,不过是为了还人情去帮大理寺卿元构解决一桩秘案,这就被不知哪个狗官看到,告诉皇帝了。
千劫愤愤心道,多大人了,这点破事还要告状,实在太没品了!
“那明晃晃的一个牧字,你没看着?那必定是我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呗。”
千劫没再往那边看,只是转了个方向,准备绕道进殿。今日是他凯旋后皇帝为他设的庆功宴,他哪个文官都不想碰到,免得行那些又臭又长的礼,讲那些道貌岸然的话。
赵安远看出了他的心思,紧接着跟着一起去了。
待落座后,千劫冰冷的眸子一抬,顿时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对面正是一名容貌迤逦的女子:她有着一头如丝绸般顺滑的水色长发,发尾还沾着几抹淡黄。
察觉到视线,那人微微抬眸,与千劫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千劫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他敢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宫中竟有如此绝色的女官…不,仙女么?”千劫痴痴道
正是那惊鸿一眼撞的千劫乱了分寸,皇帝来的时候他都只机械的行了个礼,很久之后才觉自己失了礼数。
皇帝倒也不恼,笑眯眯的问了几句军营之事和客套话,就开席了。
千劫一整个晚上都心猿意马,眼神忍不住的向对面飘去,在第二次被人抓个正着后,千劫正襟危坐,再也不敢抬眼了。只是耳后涨的通红,藏不住心动。
待他回府后,那股躁动的心情依旧没有停下来的征兆,千劫自诩是个心如止水的人,但却又在情爱这件事上栽了跟头。
赵安远看着千劫一副隐忍的样子,一头雾水,咋的,吃个饭吃中毒了?想到这,赵安远一惊,脑门惊出薄汗颤抖道:“饭里…饭里有毒?
千劫愣了一下,收敛自己外放的情绪,淡淡道:“别乱想,帮我办点事去。”
翌日,赵安远驾着一车闺阁之物,缓缓停在了牧府门前,稳稳跳下马,抱拳大声道:“听闻国师即将祝寿,我平安侯府特来道贺!”
听到门外的动静,牧玺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皱眉思索:他这国师似乎与平安侯没有过半分交集,如今这么大张旗鼓来祝贺又是何意?
牧玺思绪飞到了前一天庆功宴上对面那位英俊非常的将军总拿那双嗜血的眸子打量他,难不成…想到这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罢了,既然来了,且看他玩什么把戏。
赵安远在牧府门口立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有一老婢擦了擦额前的汗将赵安远迎进了门。
赵安远招呼着小厮们把马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府中,嗓门比叫卖的小贩还粗还响。
他想:千劫这招,可太高了。
*
“你去帮我办点事,赵安远眉头一挑:“怎么?把我当你府里的管事婆了?”
千劫摇了摇头,亲昵的揽住赵安远的肩,惊得赵安远立正站好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啥!卖身的事我可不干啊!”
“放眼整个大楚我只信你一个,所以这事只能教给你办…”赵安远咽了一口唾沫,颤巍巍地发出一个音节:“说”
千劫没说话,只是从书架角落掏出信纸,小心翼翼的扑在香案上,提笔俯首,写了两个恢宏的大字:情书!
但由于字太丑导致赵安远一个字都没看明白,还以为是什么秘文,所以不懂装懂地对千劫的书法啧啧称奇
“哎,你这字跟谁学的?写的可真潇洒。”千劫神秘一笑道:“自是我自学成才,我称它为…千劫流派。”
千劫停笔,兀自欣赏着自己写的能令人神共愤,美人花容失色的传奇情书:
【情书 自那日我对你一见倾心,满脑都装的是你,不知你喜什么,所以送些薄礼,打开后不管喜欢否,一定不要赠予他人,哪怕放在架子上落灰都好。你若想见我,于望日酉时,宫柳下相见 千劫】
千劫觉得还差了点,于是灵机一动,咬破大拇指,按了个血手印上去。这下她能接感受到我的真心了吧?千劫喜滋滋的想,然后用宣纸一层一层包好,放进信封交给赵安远。
“你去置办些城中女子喜欢的物什,连同这封信一并送去。昨日夜宴那水色长发绝色女官的府中。”
赵安远被这番话拍蒙了,女官哪来的女官?待他刚要张嘴询问时,却看到千劫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顿时恍然大悟。
莫非他说的是…国师?是了,一定是了!也只有国师长的如女子一般娇嫩了,将军以绝色女官为名,还赠些闺阁用品,定是为了羞辱那国师牧玺,再加上过几日便是国师寿宴,正好有个理由可以将这些东西送过去,不知道那国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赵安远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乐不颠的出门去了:“好,我这就去办!”
作为副将,怎么可能连主帅的心思都不懂得呢?不愧是千劫,心思就是缜密。羞辱国师不就等于给全体文官一个下马威吗?看来我当不了主帅还是有理由的。没有千劫这么高明的心计啊!
赵安远握拳,心中愤愤的想,这件事我一定办好了,长长我们军营的威风!
叫他给别人送个东西有这么开心吗?千劫想,下次有这样的差事,第一个叫他吧。
这时,千劫才想到这位战场上骁勇战场下直率的副将有个爱看话本,爱乱脑补的毛病,顿时皱了眉头,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主屋内牧玺端着一幅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笑容,望着门前丰神俊朗披着甲胄抱拳行礼的男人。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看着隐隐有些心中生寒。
“听闻国师即将祝寿,我家将军实在有军务在身,没法亲自前来道贺,我先替他赔个不是。”而后赵安远在身侧摸了摸,掏出一封崭新的书信,双手呈上。
“这是将军的贺简,怕来的路上出差池,特要我亲手送来,说是怕您感受不到他的一番用心。”
“哦?”牧玺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那方小小的信纸,“既然如此,那便呈上来吧。”
赵安远一步步走向屋内,自然是感觉得到四周无处不在的阴狠目光,像是但凡他动一下歪心思,立即就会毙命于此。
赵安远在心中轻嗤一声,军营中茹毛饮血之人,哪个不是坦坦荡荡,还不屑于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待书信呈上来后,赵安远便迅速退后,等离国师几丈远后,那股阴寒的气息才稍稍平息下来 。
虽然赵安远平生行侠仗义,不畏奸邪,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本想不疾不徐地退出去,以显示他的临危不乱;结果像是什么自我保护机制触发了一般退得匆匆忙忙,落在别人眼里,倒有几分慌乱的意思。
赵安远懊恼地想:这国师府也太邪乎了吧,我这英姿还没立多久呢?就搞得这么狼狈。下次应该提前演练一下。
赵安远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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