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有些恍惚。
她与她为人处世,性格样貌大相径庭。
可在某些时刻,表现出的特质却总让裴叙晃神。
裴叙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联想,微闭上眼深深吐纳,让自己清醒些。
对面的康王爷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却不肯罢休,揶揄道:“果然新人胜旧人呐!”
金老板附和着赔笑:“什么新人啊?那不过是双破鞋……唔!”
笑声未断,一道银光袭向金老板眉心。
裴叙挥出的匕首瞬间穿透金老板的头颅,血花四溅,死不瞑目。
他凌厉的目光随即又扫视周围哄笑的人群,所过之处,寒冰暴雪,无人敢动。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康王爷身上。
康王爷却是云淡风轻踢开金老板的尸体,张开双臂:“还想杀我?你试试啊!”
话音刚落,他身后密密麻麻的蛇,蜿蜒游移而来。
嘶鸣声震彻雨夜。
这周围仍是康王爷的地盘,纵然裴叙武功再高,今日也只做得成一件事。
要么,快马加鞭带着沈棠离开,可救沈棠一命。
要么,杀了康王爷,那么康王爷的毒蛇将不会放过在场任何一个人,包括沈棠,统统都得同归于尽!
康王爷实在好奇他会怎么做。
在玩味的目光中,裴叙抱起了沈棠,朝胡杨树下的马车走去。
“一会儿抱紧马脖子、闭上眼、不要怕!”裴叙低沉的声音喷洒在沈棠额头。
她艰涩地睁开眼,正撞见裴叙眼中的决绝。
他将一枚信号弹暗自递给沈棠,“等马儿走远,你就点燃信号弹,会有人赶来接应你。”
“那将军……”沈棠听懂了,裴叙打算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来与康王爷缠斗。
他还把唯一一匹马给了她,等于自绝后路。
沈棠紧张地皱起眉头,“将军,留得青山在……”
“我已等了十年!”裴叙眼眶漫出一抹猩红。
他不能让无辜的沈棠因他而死,更不能放过近在眼前的仇敌。
此次若放虎归山,恐再难抓住康王爷。
所以,他要仇人死,即刻!
沈棠看出来了,裴叙根本没把他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他不打算活,那沈棠的商道怎么办?
“别啊!”沈棠扯住了他的衣袖,喑哑的声音挤出喉咙,“我、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康王爷说。”
裴叙顿住脚步,面露疑惑。
沈棠管不了那么多了,艰难从裴叙怀里跳了下来,对远处的康王爷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康王爷面色微凝,眉梢挑起一抹戏谑。
“是啊,康王爷总不会连跟我一个弱女子说两句话都不敢吧?”沈棠扯起唇角,同样回以戏谑的笑。
“沈姑娘!”裴叙伸手拦她。
她压了下手,示意裴叙不必跟来。
而后孤身,一步步朝康王爷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快要跌倒,可每一步都蕴着股不惧天地的倔劲。
康王爷真是越发欣赏这小姑娘了。
他清楚地知道,普天之下,阴生女少之又少,近乎独一无二。
十年前,他的属下抓了一个阴时阴刻的小女孩做祭祀,不过那女孩被人救走了。
那女孩如今正是沈棠这般年岁。
很明显,沈棠就是裴叙恋恋不忘的小青梅。
可惜啊,中了他的蛇毒,就算不死,面容也俱变。
纵使相见应不识。
真是有趣!
康王爷生出一个极妙的念头:若是今日杀了沈棠,让裴叙亲眼看到自己记挂十年的人再次死在他面前。
一定很精彩!
知道真相后,裴叙只怕不能独活。
这西北边境,便少了这颗眼中钉。
康王爷眼底溢出阴鸷之气,踱步走向沈棠,袖中阿拉善蝮已跃跃欲试。
“姑娘,想跟我说什么?”身材瘦高的康王爷徐徐俯身。
拉长的身影罩住了沈棠。
沈棠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柔柔弱弱仰望着他:“我想问王爷,我们、我们可曾见过面……”
“颇有渊源!”康王爷弯下腰意味深长吐出四个字,袖中毒蛇悄悄探出头来,赤瞳瞄准了沈棠……
忽地,毒蛇飞出衣袖,直袭沈棠脖颈。
于此同时,沈棠竟一把捂住了康王爷的脸,将满手的血蹭在了他脸上。
康王爷拼命挣扎,沈棠如藤蔓死死缠着他不放。
不过片刻,康王爷身上全是她的血。
蛇嗅到了阴生女的血气,躁动不已,纷纷扑咬上来。
面对极致美食,已是敌我不分。
康王爷一脚踹向沈棠。
裴叙快一步上前,以背挡住了袭击,将沈棠护在身下。
他才发现沈棠右胳膊已经被血染透了。
这不是被殴打出的血,是她自己割腕放血,血量才会如此大。
“沈棠、沈棠……”裴叙惶恐不已,执起沈棠的手。
沈棠也虚弱地反握住了他,嘴唇翕动,“我帮、帮将军报仇了,快、快逃……”
沈棠知道若今日错过了杀康王爷的机会,裴叙会留遗憾,她此行更会变得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将血涂在康王爷身上,令蛇疯癫乱咬。
场面一乱,他们两个就可逃出生天。
此时,数十条蛇盘踞在康王爷的脸上,舔舐着美味的血,更多的蛇蜂拥而至。
康王爷疼得在地上打滚。
沈棠身上的雄黄已经耗尽,蛇同样嗅着血气,朝她扑来。
裴叙赶紧抱起血泊里的沈棠,带着她彻夜飞奔。
身后,康王爷被群蛇攻击的场面越来越远。
直到听不见痛苦的嘶吼。
这夜,太静了。
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沈棠,你还好吗?”裴叙看了眼马背上的人儿。
沈棠仰头闭着眼,面色苍白,血还在不停晕染她的衣衫。
雨滴落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冲刷着血迹,却怎么也冲洗不净。
殷红色的水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的指尖落下,仿佛昭示着花儿即将枯萎。
裴叙脑袋里乱糟糟的,不停呢喃:“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帮他至此?
暗夜里,无人应答,静得叫人窒息。
他抽动马鞭,跑得更快。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雨滴和风沙拍打在他脸颊上,有些微痛。
没入嘴角的水泽带着些许咸咸的味道。
是雨的味道吗?
裴叙恍然想起十年前,他也尝到过这样的雨。
那一天,他和年年分明已经到了金威郡附近,他们甚至都能看到巍峨的城墙了。
可他们遇到了康王爷的属下。
他没能带她入城。
十年了,往事重演。
另一个姑娘又因他,快要丧命在金威郡外。
他不能……
他绝不能再让别人因他被困在漫漫黄沙中。
他要带她回家!
“不要死,不要死!”裴叙心口像被拉扯撕裂了一般,莫名得痛。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大漠中,仿佛沉寂了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
塞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似要把尘封的光阴重新掀开。
常年干旱的大漠,一连下了两天的雨……
第三日,旭日初升。
第一道晨曦照进了窗户,伴着窗外鸟儿脆鸣。
沈棠昏迷了三天三夜,艰难地睁开眼。
头顶上杏色帐幔绣着百花戏蝶,栩栩如生。
不远处的金丝楠木雕花圆桌上,点着安息香,袅袅青烟升腾,显得整个房间格外温馨。
可这并不是沈棠的房间。
她掀开云锦被,艰难地坐起身,才发现床榻边坐着个人。
裴叙正一手撑额,蹲在榻前打盹。
沈棠惊慌失措,忙又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她一动,裴叙也被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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