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接连三天罢朝。
这天,洪公公从贵妃的殿里出来,远远就看见苏辞正往这边走过来。
苏辞身穿太子蟒袍,眉头隐有忧色,刚想进殿却被他拦住。
洪公公俯身,恭敬开口:“殿下,皇上还未起身,说是不见人。”
苏辞听了,眸中忧虑愈发加重,碍着这是贵妃寝殿不敢硬闯进去,只问道:“公公,父皇可是身有不适?”
他心知苏羡挂念母亲,夜夜宿在贵妃那处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一国之君却这般耽于情事,总归不好,甚为不妥。
苏辞又不好直接开口,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先探探洪公公的口风。
这洪公公听了他话,只俯身行了个礼,笑眯眯道:“殿下,皇上龙体无恙,不过是这些日子吃着贵妃娘娘亲自配置的丹药,身子有些虚弱罢了。”
贵妃亲自配的药?
苏辞心里纳罕,知道在这殿前也再问不出什么,便转身离开径直去了尚书局。
自从太子妃江婧有了身孕,孔肃便不太往东宫去了,一是因着东宫女眷颇多,二则是寒冬将过,开了春便是春闱,尚书局礼部吏部一大堆事宜等着他处理,这些日子根本抽不出身来,以致连苏羡早已停了他的药都不知道。
苏辞进了门,一眼就瞧见孔肃坐在桌案旁,身前摆满了奏章书卷,眼下正低着头神情专注不知在忙着什么。
许是听见他渐近的脚步声,孔肃慢慢抬起了头。
看见是苏辞,也无半分惊讶,只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缓缓站起了身,略微俯身道:
“听闻太子妃殿下产期将近,太子应多多待在东宫照顾一二才是。”
苏辞未觉,只忙着开口:“先生近日忙碌,我本无意打搅,只是现下刚从父皇那里回来,先生可知父皇一直在服用贵妃娘娘配置的丹药?”
此言一出,孔肃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逐渐发僵,眼眸中终于浮起几分讶异,问道:“殿下是从哪里听闻这件事的?”
苏辞道:“父皇罢朝三天,朝臣隐有议论,我本想今日去贵妃殿里看一看,谁知被洪公公拦在了殿外,问了几句才知,父皇一直在服用贵妃亲自配置的丹药,身体虚弱才不上朝。”
孔肃半晌没说话。
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今却溢满了清冷深沉,让苏辞见了都隐隐生出几分胆寒。
苏辞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这几日忙着春闱一事倒让他忽略了苏羡的异常。
孔肃缓缓闭上眼。
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宫中宴饮御花园内那位贵妃娘娘对他说的话。
苏羡身体本就因国事操劳愈发衰弱,他从河东回来便察觉了这事,因此才调了几粒药丸呈给他让他日日服用。
只是碍着皇家颜面,他没有道出苏羡病情,只说是解乏的寻常之药,却没成想......
倏地睁开眼,孔肃朝苏辞开口,神色颇为严肃:“此事殿下暂时不要再与他人提起,皇上那里自有臣来应对。”
说罢,没等苏辞回应便一路出了尚书局往那贵妃殿里去了。
苏羡最近觉得身体无力,正躺在榻上由贵妃在身后按摩解乏。
听见孔肃来了,他才缓缓掀开眼皮。
贵妃笑道:“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前脚太子殿下刚走,国师大人后脚就来了,臣妾这承欢殿真成了块风水宝地。”
苏羡这几日赖着她伺候得极好,听了她这话也没说什么,让洪公公把孔肃请进来。
孔肃进了殿,抬眼见贵妃靠在苏羡身侧,嫣红衣衫颇为不整,媚眼如丝直往他身上瞧,顿时皱眉,沉沉地看着苏羡却许久未言语。
苏羡随即抬手摸了两把贵妃细腻的脸颊,轻声道:“爱妃先出去片刻,朕与国师有要事相谈。”
贵妃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走到孔肃身边时凤眸一斜,剜了他一眼才出了门。
殿里又慢慢静下来。
男女不过榻上之事,晨间还带着点气味未散,轻飘飘地绕着这殿内环来绕去。
半晌,孔肃缓声开口:“陛下,臣之前呈给陛下的药丸不知陛下是否还在服用呢?”
苏羡未曾想到他开口便问这个,身形微怔,道:“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孔肃垂眸,又道:“臣只是突然想起来,这药丸已配了许久,想来问问陛下服用后效果如何。”
苏羡看了他两眼,眼神颇有些飘忽,“先生多虑了,朕这几日吃着贵妃配的丹药,身体已然大好。”
孔肃搭垂着眼睛,隔了半晌,声音渐渐发沉,“陛下,若陛下肯再信臣一言,臣请陛下下旨废妃。”
此言一出,苏羡瞬时站起了身,盯着他却是含着隐隐的怒气。
“先生,朕敬你是先生,便当作没听见这句话。废妃这般荒唐话,先生还是不要再提。”
隐在袖袍下僵硬的指尖逐渐木然,孔肃面色如常,静默了许久。
终于,他慢慢启唇:“陛下,臣只是个直臣,不会说什么巧语花言。”
他缓缓抬眼,眸光流转,话里话外却极为沉静,“昔日陛下曾自言三顾茅庐,请臣辅佐陛下,臣照做了,而如今,陛下的话可又作数了几分?‘东皇奸臣当道,祸国殃民,我欲改之,奈何无方,先生鸿图伟略,如有先生相助必可重回盛世清明。’灼灼数语,臣一直谨记在心。臣无能,从不敢居功自傲,只愿陛下能内省自身,不为外物所扰,莫要再重蹈先帝覆辙。”
说罢,孔肃俯身再拜,没再看上首的苏羡径直拂袖出了殿门。
而此时的殿外,他却没有注意到,一片嫣红色裙角正隐在朱墙边,随着风轻轻飘荡。
**
苏谨这几日成天往城郊李参营帐里跑,练习箭术不亦乐乎。
飞身上马,她缓缓拉弓,杏眸微眯,盯着百米开外正奔跑着的活靶子,逮准时机立即放箭,只见那箭迅雷之势直直插在了靶子的斜下方。
李参鼓着掌笑道:“王爷天资聪颖,这射箭也是进步极快。”
苏谨下马,把弓箭交给了一旁的士兵,又朝李参道:“徒弟可不敢妄自称大,说到底还是师父教得好。”
李参知道她这顽皮性子,又嗔了她几句,才略微正经道:“过几日上元灯会,王爷可有什么打算呐?”
苏谨微怔,却不想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这新年已然进了尾声。
她失笑:“我哪有什么打算,不过是窝在府里吃吃喝喝,乐得自在罢了。”
“哎,”李参咧开嘴,露着一片白花花的牙齿,随手拍在苏谨后背上,爽朗笑着:“王爷此言差矣,这上元灯会可是大有说头。素来在这都城南搭设擂台,每到上元灯会便有各路英雄豪杰来此比试一二。王爷若是感兴趣,自可待那时前往一试,谁高谁低不就自然知道了吗。”
听了他这话,苏谨倒是有了几分兴味。
她自搬出宫来便一心习武,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就是不知在东皇能排上第几名号,这擂台比武倒是给她提供了个好契机。
她点头应下,与李参说了几句,便又上马射箭去了。
回到王府的时候,春和正在屋里候着。
苏谨脱了外袍,不经意瞥见床头案台上那支钗子,眸光微闪。
没待她说话,就听见春和调笑出声:“王爷,您这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小姐,连定情之物都准备好了。”
定情之物?
苏谨微愣,疑惑开口:“什么定情之物?”
只见春和走到那案台前,双手捧起了那支发钗,挑着眉酸道:“这凤钗瞧着就价值连城,王爷早早备着它,还不是要送给心上人么?”
苏谨顿时失笑,摆了摆手:“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不过就是别人送我的东西,哪里是我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春和听了,两道眉挑得更高了,瞅了苏谨两眼却硬憋着没出声。
“你又怎么了?”
苏谨颇有些无奈,随手将外袍搭在衣架上,又拿过她手里的发钗放进了案台上的雕花木盒里。
春和红着脸,憋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开口:“钗赠情人柳赠君,这是东皇男女通晓的暗俗。王爷竟被人送了钗子,莫不是......”
剩下这话没说完,苏谨却怔住了。
钗赠情人......
苏谨拿着木盒的手微微发紧,思索了片刻,只想着孔肃许是大意了,没想到男女之事这一层,方才又笑起来,一把拍到春和的小脑袋上,“你这小丫头成天都想些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礼物也叫你拿来做文章,还不赶快去拿点吃的,出去了一天,我肚子都饿了。”
春和被她一拍,也没敢再说什么,捂着嘴巴小跑着出了屋。
屋里,苏谨静了片刻,又打开了那木盒。
里面躺着的那支鎏金凤钗映着烛光,流光闪烁,她垂眸看着,渐渐入了神。
钗赠情人柳赠君。
纵使她一个小姑娘没听说过,难道孔肃真的就不知晓吗?
既然知晓,又为何偏偏送给了她呢?
苏谨眨眨眼,隐约觉得有些东西似乎被埋在这凤钗下面,她却怎么也看不清,猜不透。
想了许久,她颇觉得头疼,索性把钗子放了回去,转身上了床榻。
老狐狸的心思你别猜呀你别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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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钗赠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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