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从内室出来,掩在袖子里的手几乎已经疼的麻木了,伤口细小倒不会怎么出血,就是挤压的时候疼,她忍的也有些辛苦,此刻只想早点回去上过药好好休息。
经过厅堂时,在一旁坐着的陈朔却起身上前一步,低声问她:“手……如何?”
宋婉眼尾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几个丫鬟,不欲同他多说,只摇了摇头:“没事。”
陈朔看着她背影,想着她心有算计是真,但这性子……倒也有几分女子少有的坚韧。
陈朔一直等着陈夫人睡醒,这时天色早已黑透,他在陈夫人床边坐着,看她仍精神不济,陪着她用了晚饭才回到自己院中。
沐浴过后,他毫无睡意,便在桌前练字,小厮良文在一旁整理他翻乱的书籍,边说起今日见着宋婉的丫鬟烛心在厨房和霜叶闲聊的事。
“听那烛心说宋姑娘上次回去的时候,宋家大夫人特意给宋姑娘新制了多少衣裳首饰什么的……我听她话音,应该是宋家那边对宋姑娘,有了什么安排的样子……”
闻言,陈朔写字的手,缓缓的顿了下来。
他想到宋婉所说的两年时间与她私事有关,想到那些聘礼皆是被她嫡母掌控,想到她只是个庶女……
一时间,他似乎知道了宋婉不肯回宋家的理由。
当初阿昱病重,他本是不同意阿昱定亲,也唯恐耽误了哪家无辜的姑娘。可后来母亲哭泣,说万一阿昱不好,但若能留下一儿半女也是安慰,他无奈之下同意了阿昱定亲一事。
他们定亲时,他人在边关,只在母亲来信得知,阿昱的未婚妻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因明知此事是委屈女方,所以送去的聘礼也极其丰厚,两方也约定了会在三个月内完婚,让他届时早些回府。然而不到两个月,他便收到了阿昱病故的消息。
处理阿昱丧事的那几日,他心中悲痛难以顾及其他,是以那一夜宋婉跪在灵前长跪不起,被他质问到羞愧难当也不肯离去时,他是真的心中生怒,觉得宋婉同宋家,真是贪婪无耻,令人鄙弃。
如今想来,她所做一切,未必就是她的意愿。
但即便隐约猜到了宋婉的难处,他也不打算改变主意。
人各有命,他也只能容忍宋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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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三日,宋婉除了在陈夫人处走动,几乎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手上的伤差不多好了后,她想着冬日将临,准备亲手给陈夫人做个绒帽,再给姨娘做一双厚厚的护腿。
可做绒帽需要上好的皮毛,她手里没有现成的,便带着烛心出门去买。
街上繁华热闹,宋婉也不需要别的,便直接去了衣料铺子,挑了许久看中了一条上好的白狐皮,价钱自然也不低。
烛心在一旁静静看着,片刻后低声道:“姑娘,这也太贵了,您的银子够么?”
自姑娘来了陈家后,姑娘的月钱大夫人总是给的不及时,有时候甚至故意不给,这种情况下姑娘自己攥不住银子。
宋婉闻言低声同她道:“前阵子陈夫人给我一些花用,差不多是够的。”
烛心听了,想着陈夫人对她是真的好,连这种细枝末节都想到了。
宋婉刚递上银子买下,正要挑里布时,忽听门口传来一声笑:“哎呀,这不是婉婉吗?”
宋婉一听那声音,回眸时唇角便带了笑,唤了声:“大嫂。”
来人正是宋婉嫡兄宋睿之的妻子江氏,往日在家里,两人还算能说的上话。
江氏眼神灵光,一眼便看见宋婉手中的白狐皮,笑着上前来便摸了摸,问:“婉婉,这皮子可真好,拿来做个什么都是顶暖和的……这你买下了吗?”
宋婉点了点头,不欲同她多说这皮子的用处,一边收起来一边问:“大嫂今日是来给谁看布做衣裳的?”
江氏见她动作自然明了,呵呵一笑道:“准备给智儿做,他今年长了不少个头,打算再给他做两身新的。”
说着,笑吟吟的看着宋婉又问道:“婉婉,前几日听母亲说,你快回家来了,日子定下了没?若是定了就告诉我,届时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宋婉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许,道:“日子还没定呢,多谢大嫂费心了。”言罢,也不想再和江氏多说,便说有事先走了。
江氏也不多留,倒是一回头便去问掌柜的,“掌柜的,方才那张白狐皮子顶好,卖价多少啊?”
掌柜笑一声:“不多,也就二百多两,夫人也想要吗,倒还有两张差不离的……”
江氏连连摆手,暗自乍舌如今的宋婉真是攀上高门了,难怪拖着不肯回家来呢,比起在家时花一分银子都要跟婆母面前低三下四的时候,这种豪气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只是可惜陈昱死了,这样豪气的日子,她没那福气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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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定。
宋家,宋睿之小酌了两杯,带着半身酒气回到里间,一脱下外衫便靠在了床头。
往日里他若是这般,江氏必定啰嗦不停,今日倒没吭声,反而坐他身边,同他温声说起白日里碰见宋婉出手大方的一幕来。
“那可是二百多两,她说买就买了,也不知做给谁的,但一定不是做给婆母的。”
“你我成婚这多年,我也极想要一个那般好料的圈领,戴上又好看又暖和的。”说着叹了一声:“要怪就怪我窝囊没福气吧,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得月月问婆母讨钱用……”
宋睿之又没醉,自然听得懂她话音,无非是又嫌他俸禄少,母亲不肯放管家权给她……心里虽厌烦懒得理会,但还是开口道:“不就是个圈领,咱家不是买不起,只是眼下我愁外任一事,花用本就多些,还多是母亲出钱,总不好再问她张这个口。”
说着,抬手揽着江氏的肩,哄着道:“待我外任定下好去处,届时别说一个圈领,就是五个十个,我也给你买的来!”
江氏虽然知道他才哄人,但还是乐意听他好话,便撅了撅嘴,哼了声:“大丈夫一言九鼎,夫君可切莫忘了才好。”
“放心放心……”说着便又起身,披上了外衫往外走:“你先睡,我去瞧瞧母亲。”
宋大夫人守寡多年,冷夜更熬了许多年,入夜后觉少难眠,许多时候都是靠一遍遍的看账本才得以入睡。
是以宋睿之来的时候,她还正在院中望星踱步。
宋睿之也不啰嗦寒暄,直接开口就问:“母亲,二妹回来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这眼看着,年关将至了。”
宋大夫人闻言,淡声道:“宋婉是个是个软硬不吃的贱骨头,想叫她乖乖回来,是要费心力的,你着急也没用。”
宋睿之心烦的叹息,“她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被人掐着脖子,真是难受……”
这话宋大夫人已经听了很多次,宽慰的话她也已经说腻,只在沉默片刻后,道:“江氏那边,你仔细别喝多了乱说话。”
“母亲放心,我晓得紧要。”
待看着儿子走,宋大夫人才转身进屋,站在墙上挂着的那副画像前头,无奈的叹着:“虽你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账,但若你仍在,想必儿子的仕途,定能比如今走的更顺畅些。”
“只是可惜,你是个短命的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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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歇了两天,人总算是精神了,连着两天出门赴宴,明白人都知道,她这是要准备选儿媳了,是以第三日,便有两家夫人上门来闲话家常。
日光暖和,宋婉在窗边做绒帽,烛心闲来无事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小声跟她说着陈夫人院里的热闹。
“反正以陈家这样的门楣,娶个三品上家里的嫡女还是不难的。”
她说着,眼神看向宋婉,小声问:“不过姑娘,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真要等陈大公子的新妇入了门,咱们还在这儿,人家怕是要嫌弃的。”
宋婉闻言,手上针线慢了一分,清凝的眸光微闪了闪,目光悲凉的看向外头的日光。
她明知前面是火坑,如何甘心去跳?
可后面……也没她的退路可走。
她厚颜无耻的奢望陈家可以容她靠一靠,让她停在这儿,不前进也不后退就好。
可陈朔不允……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要不要认命了……
这种穷途无路的时光,一日日的磨着她的心性,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硬撑多久。
“姑娘?”
宋婉颤动着眼睫回神,垂落眼帘遮住眼底的苦涩,轻轻的应了一声:“这些事,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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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日,宋婉的绒帽做好了,但她并不着急送给陈夫人。
她已经开始着手做姨娘的护腿了,她想在护腿里面放一些散湿寒的药材,便带着烛心出去买。
医馆人有些多,宋婉等了一会儿才拿到药材,转身便准备离开,谁知人刚走到台阶的边上,后腰处就被人狠狠的一推!三层石阶,她狼狈的跌落下去,瞬间匍匐在街面上,膝盖疼的像是骨头碎了。
“姑娘!”
烛心惊叫一声,引来四处目光,她立即跑上前去搀扶,可宋婉一时却站不起来。
她缓了口气,撑着手臂向后看,便见钟玉蕊一身艳丽华贵的身影,缓缓的迈步出来,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满目冷恶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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