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从前事

看他怔然模样,闻欲权当他是劫后余生,还未回过神来,以为要踏进阎王殿,但一睁眼,却是活生生的人间。

阮朝歌默了片刻,捂着心口处的手抖了一抖,那里面像被针扎,又似虫咬,密密麻麻的疼痛还在不断蔓延着。许是余毒的后遗症,闻欲搭上他肩准备再为其灌输一点内力,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愣的人变成了闻欲,他已然忘记......自己已经没有内力了,哪还能输给阮朝歌一些让他缓解疼痛呢。

阮朝歌微微偏头,应该暂时还没看出什么不对来,闻欲连忙问道:“没事吧?”

阮朝歌痛的厉害,根本没心思理会身后这个人话中的慌乱,以及他那双装满了因心虚而多出的闪躲来。

沈卓走上前道:“皇上,朝歌公子,我们还是先出去的好,我看这黑雾不同的时辰蔓延的范围也不同,若是蔓延到这里了,到那时也不好脱身。”

闻欲也正是这般所想,点点头。

但他现在没有内力,不能用轻功,还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阮朝歌。

正当他思索如何是好时,沈卓又说道:“您受了伤,还是不要用内力的好,我先带您和将军上去,之后再带朝歌公子和那个人。”

闻欲十分淡然地嗯了一声,当他回看过去沈卓那双晶亮的眼睛时,对方好似早已知晓一切一样,朝他微微一笑。

闻欲心里当真是上天一般地刺激,他不禁想着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让沈卓知道了,懊恼地皱着眉,雪白的嘴唇张了又合上,看的沈卓有种想笑又不敢笑的憋屈感。

遥看前几月他还疑惑蒋起怎么这么宝贝小皇帝,据说这位人中龙凤尤为冷漠,三尺之内自带人肉降温,借他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觊觎。但是蒋起是谁,打西北来的狼,疯子,就要喜爱神明,于是乎自此眉眼带笑,不复从前狠厉模样。从前疑惑,现在就是理解,小皇帝这人真是天仙,即便满身青衣沾染着几处狼狈的血迹,但更让人觉得即使受了重伤,他也仍然倔强淡然,不会喊疼。

沈卓道:“走吧。”

闻欲点头,二人合力将蒋起扶起来,因为沈卓要靠内力支撑二人,于是蒋起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闻欲身上。

他搭上沈卓的肩,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沈卓笑得坦然,少年气意在嘴角荡漾开来,“不客气。”

他身体立刻发热,闻欲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他知道这是在体内运转内力,同时,沈卓发力,三人呈一条直线飞了上去。

头顶的微微亮光顺着蒋起掀开的洞流了下来,闻欲感觉到刺眼,哪怕是这般极其微小的光。

稳稳落地,闻欲轻放蒋起在地上,那件沾染了他血迹的外衣重新盖到蒋起身上,忽然间,蒋起的眉心轻轻一动,后又恢复如常,如同花瓣悄无声息落入水上再经不起任何波澜。

闻欲凑上前,摸了摸他眉心,回头对沈卓道:“他方才动了。”

沈卓眼里似乎别有意味,但看着闻欲晶亮的眼睛一时哽住,干巴巴回道:“估计是快醒了。”

闻欲真的被安慰,下意识忽略了沈卓的不对,但看向蒋起时,还是忍不住担心。

他不知道那雾到底是什么毒,有没有时效,时间长了会怎样这一切都不知。待到沈卓带阮朝歌和老水上来,闻欲立刻说:“先去医馆。”

沈卓知道他担心蒋起,自己也是,就立马答应。但四下他看了一圈,竟没看到昭然,想着多一个人多个帮手,要不然他和闻欲两个人怎么拖着三个人走。

“人呢?”沈卓自语,上楼找了一圈,终是在最角落处的一个房间找到了昭然。

昭然背对着他,竟没发现沈卓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收拾着行囊,装起了所有细软,至于大件的金银,带不走就带不走吧,没必要为了这些东西而浪费时间,从而葬下性命。

不知道蒋起那个疯子还活着没有,死了更好,看他那么着急那两个人,也必然是相好吧?哼,长得倒是好,不过可惜了,他们现在应该不在这人世上了。

想他当初也是花容月貌的,蒋起把他带在身边倒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了,但他多次暗示自己的心意,蒋起就跟瞎了似的看不见,亏他情根深种,一颗心全在蒋起身上。如今再想到往事,昭然忍不住红了眼眶,但这绝不是舍不得蒋起死而为他伤的心。

“昭然。”

昭然被身后的沈卓吓了一大跳,差点要将巴掌呼到他脸上了,但看到沈卓笑笑的,愣是硬生生收回了手。

沈卓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若无其事说:“你来帮我们将人送到医馆吧,我们只有两个人,不好带三个人走。”

昭然听得有些懵,哪里来的三个人?

沈卓不容他抗拒地拉着他手臂下楼,昭然挣脱不开,一颗心跳的很是厉害。

来到楼下,昭然更是懵了。那两个人竟然还活着!

只不过现在一个蹲着一个坐着,红衣裳旁边还躺着一个状似乞丐的破落人,正昏迷不醒。

而另一边......

蒋起!

那个青衣男子抱着他,手爱惜地抚摸着蒋起的脸,但蒋起脸上平静静的,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昭然没有开怀,没有伤心,有的只是无限寒意流窜在他的四肢,冰冻他的血肉。疯子,疯子,这个疯子竟真的为了救人去死了!

闻欲抬眼看去,昭然正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上看着他,看着他怀里的蒋起。

“尚炳华,呵,好久不见。”

闻欲嘴角扯出一丝嘲讽意味,他刻意咬重了尚炳华三个字,好似在提醒他过往。

昭然脸上果然青白交加,一开始他没认出来,现在他认出来了......

是闻欲啊,是......当今皇上。

是从前那个被他折磨到差点死掉的小鬼。

从前闻欲还稚嫩,如今五官都已经张开,俊美的脸上无限凉意。

他没死......

昭然想,他会杀了自己吗?

可分明如今一身狼狈的是他,自己则还是干净的。站在台阶上就好像又重回从前的高傲,身份尊贵的小少爷,正满脸不屑地瞧着跪在雨中的,挺拔的身影。

那天雨太大了,大到他看不清闻欲的脸,他被自己嫉妒的所有东西都模糊在雨里,包括那张脸,那不屈的意气。

闻欲站起身,沈卓接过蒋起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快醒醒,你的老相好和你的宝贝小皇帝要打起来了!”

昭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现在的闻欲很高大,与蒋起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们看起来好般配,哪怕没有站在一起,都能让他联想到二人一起抵抗他的模样。

昭然很生气,感觉从头顶迸发而出的怒火要烧穿他的心脏。闻欲什么都要和他争,连蒋起都要和他争!

闻欲看着他变化多端的表情倒是觉得挺好笑的,从前还年少时恨这个人恨得不得了,想半夜提刀去尚府砍死这个狗崽子,还想连他爹尚老爷都一块砍了,生出这么个杂碎就是他的无能。但现在好似被时间稀释了恨意,虽然不想砍死他了,但闻欲想亲手绞了他。

闻欲笑了笑,现在还不能杀了他,多一个人帮他干活,不要钱的苦力。

“去,把那个乞丐背起来,马上要走了。”

昭然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听到闻欲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破骂他,也不是责问。

在几个时辰前,可是他亲手把他们丢到下面去的,还差点害死了他的师兄。

闻欲神色如常,看着他的眼睛疑惑地眨着就想挖出来。

他皱起眉头满脸嫌恶:“别用那种眼神看朕。”

几乎是同时,昭然移开了目光,被强大的帝王威严压迫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呼吸不上来。

闻欲不知道是怀着何样的心情同仇人走在一条路上 ,他只觉得背上的蒋起好像呼吸变得重了起来。将死的人的呼吸声是不会这般有力的,闻欲默默想,飞起来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到了。”

沈卓说的到了不是到了医馆,而是到了借马车的地方。

闻欲额头上晶莹的汗珠顺着他洁白的脸滑下来。明明是在初春,还天寒地冻的时节,他们一行人就累的个个大汗淋漓,尤其是昭然。

老水不算轻,昭然背着他走了这么一段路,简直快要被他压断了腰。此人身上一股异味,尤其是头发,一条条的都打了结,昭然背他时这人的头发耷拉在他侧脸处,熏得他简直要翻白眼晕过去了。

恶心归恶心,昭然却不敢不背,别人不知道闻欲身手有多好,他知道。是三步之内将他杀的片甲不留的程度,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沈卓借了马车签了字,挑了匹成色不怎么样的马,昭然皱眉打量了一圈,茶也不喝了:“这马怕是跑不了多少路吧,我来挑。”

沈卓也没生气,回道:“是不怎么样,但不会很高调,你不会不知道现在满城都是红盔士兵在追杀皇上吧,若你执意要好马去张扬送死,那我也不拦着。”

他还是平时那副笑笑的模样,但昭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冷意,止住了去马厩的脚步。

昭然在原处坐了又坐,看着闻欲为蒋起擦脸,又仔细拭去残留下来的水珠。转而目光打在了一旁虚弱的阮朝歌身上,这人脸色很不好,嘴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昭然没想到他中了丝毒还能活下来,他们住的那间房的窗户正好对着外面的那棵有毒的树,书上密密麻麻爬了很多有毒的蜘蛛,昭然看到这棵树的第一眼,恶心的感觉便涌上心头。但他并没有砍掉那棵树,而是偷偷喂养了那些有毒的蜘蛛。

他想,总有一天,这些小东西会派上用场的。

但这毒还是有些弱了,竟没把这两人毒死,尤其是蒋起身边这个......这个与他亲密无间的人,倒是没看到一点中毒的迹象。

目光停留的时间很长,阮朝歌察觉到回看过去这个奇怪的人,看向蒋起时眸子里是很平静的,但看向自己时就变得犀利起来,瞥向闻欲时就变得更加怨毒。他对他们三人还有不同的情绪,变化的还尤为明显,竟不遮掩一下,好歹他们还是暂时的同行人呢。

阮朝歌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脑海中却隐隐绰绰闪过了一个人的画面。心头不可控地跳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只在一瞬之间。

此时沈卓走来,对阮朝歌行了礼,说道:“殿下,薏米汤,用一些吧,用过后您随我到二楼,我为您输送一些内力,不然这几日都要遭受余毒的侵扰,必会痛苦不堪。”

阮朝歌接过米汤,“多谢。”他应是瞧见了闻欲的伤口,故而没有对为什么不是闻欲给他传内力而是沈卓产生疑问。

他身后的闻欲轻轻朝沈卓点头,意在多谢。

如今沈卓将阮朝歌与蒋起都弄上了楼,此下只留躺在马车里的老水,坐着饮茶的闻欲,和满怀心思的昭然。

宁静间,闻欲突然开口:“跟我说说吧。”

昭然吓了一跳,甚至有些不敢对上闻欲的眼,“说什么?”

闻欲道:“当年是怎么从我手里逃走的?谁助你离开的京城?还有,如何认识的蒋起?”

昭然感觉到背后多了点温度,是闻欲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后背,抵在他腰间的,必是一把锋利的刀。

如今他们这个姿势,在外人看来就是在说悄悄话的兄弟俩,昭然知道,他如果不跟闻欲说这个“悄悄话”,闻欲一定会把刀子插进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尸荒野。

昭然呼了口气,“我说。”

他转过身,闻欲已经离他一个座位的远了。

对方凉凉的眸子好似已经预示了他的结局,不管他说没说谎,闻欲最终都会杀了他。

人在面对未知死亡时是最恐惧的,更何况,他还见识过闻欲的狠戾,杀人时的面不改色,血溅到他身上,溅进他眼睛里,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红色,血染的天空就像要崩塌,撕裂。

他用尽全身力气去跑,生怕被卷进血的漩涡。

那时他想,

闻欲一定是疯了!

他疯了!

他杀了好多人,

杀了好多好多人......

杀到天空都为之震动,风都为之停留。

但他在自己的粗喘后听到身后的痛哭,迸发出巨大哀伤的声音,惊得他停下,脚步被哭声绊住。

他今年十七吗?

闻欲第一次见到他,逆着光,发丝被阳光照的发黄,风一吹额头前的碎发就掀翻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柔软的脸庞,嘴角温和的笑意。

接着他说:“你今年十七吗?”

“我十四岁。”

他讨厌他的十四,就像讨厌自己的十七。

他讨厌一切比他美好的,而闻欲,就是那个让他觉得比一切都美好的。

所以他欺负他,打他揍他,让他跪在雨里不省人事,推翻百里家时带路去绞杀闻着风。任由骆丞相余德徽等一众大臣打的他父亲血流满地,张扬的脸上高高肿起。

闻着风的手都被踩烂了,血肉模糊,当年的昭然在后面看着,心想:再也拿不了策马鞭了。

这是那年恶劣的他,回忆起来仍然觉得闻欲可怕,却没半点悔过的心情。

他本来就没错。

闻欲手中的黑玉匕首转来转去,在茶馆所有人谈笑顾不得这边时,猛地朝昭然手臂上一划,眉宇间皱起一个川字,“不说吗,尚,炳,华。”

听到这三个字,昭然就好似又将这个名字穿到了身上,忍不住的发抖。

他讨厌死了闻欲,恨不得杀掉他,但他又最害怕他,没办法杀掉他。

“当年......”

闻欲收回了匕首到刀鞘,昭然便停止了一点抖动。

“当时,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躲过所有士兵来到京门,是一个蒙面人带我出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他也不说话,之后到了圭吾,他给了我一个身份牌,是我现在的名字,还有一张纸,纸上是一个地址,我去到那里,那个人对我的样貌稍微修饰了一番,看起来跟从前不大一样了,自然躲过了后来你派人的追捕。”

闻欲自然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你当真不知道那个蒙面人长什么样子?”

昭然害怕他的眼神,更怕他刀鞘里的匕首,止不住的点头。

闻欲:“那个给你改变容貌的人呢?”

“就在圭吾,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里。”

闻欲看了他片刻,撤回目光,“好。”

昭然瞬间如释重负,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庞落在捂着伤口的那只手上。

闻欲不再管他,去到二楼。

收拾隔壁茶碗的小二路过昭然时,见这位很俊俏的公子手臂上源源不断地流着血,一张脸惨白非常,不由得上前说道:“公子,你没事吧?”

昭然一记眼神划过来,“滚。”

那小二嘿了声,大声说道:“这年头还真不能当好人了......”

愤愤走过。

昭然知道,他不能止血,他要流,流到闻欲哪怕解气一点点,流到闻欲再留他一条命苟活......

蒋起:这章有我又好像没有。。。。

今宵:还有人记得大明湖畔的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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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从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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