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出圭吾

半夜未到,蒋起是被外面照进来的月光晃醒的。他睡眠沉,只是不要光亮就行,有一丁点光就会睡不着。

一摸旁边,怀里的人早就不在了,他身上还披着闻欲的外衣。

微微坐起身来看了一周,见闻欲在他后面,洞口处翻着《浑天法气》看的认真。

注意到了蒋起醒过来了,闻欲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怎么了,吵醒你了?”

蒋起眯着眼睛看他,被月光包裹住的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渡上了一层银光。他觉得有人在挠他的心,他的掌,他的浑身悠然而起的**。

他道:“闻欲。”

闻欲听他这一天下来第一次叫自己全名,又看蒋起脸色不是很对劲,便合上书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你怎么了?”

蒋起一把抓住他锁在怀里,嘴巴蛇一般从闻欲脖子处到耳垂,感受到他浑身一颤,推也推不开愠怒着叫他的名字。换蒋起浑身一颤,觉得阿欲叫自己的名字真好听。

唇找到对方的唇,蒋起将人压在身下,吻如细雨连绵般落下,到狂风骤雨,倾盆之势。闻欲喘不过气,捶打着蒋起的胸口,不知道他忽然间睡醒了抽什么疯,“蒋起你干什么,这时候发什么情?”

“阿欲,就让我好好靠一靠就成。”蒋起嗓音深沉的厉害,仿佛下一刻要破笼而出的野兽,发出的最后的低语。

蒋起果真就轻轻靠在了闻欲的胸膛上,没敢用力,脑袋毛茸茸的搁着。闻欲见他也是日子久了,估计是有些熬不住了,便在这片刻的宁静下来时,摸了摸他的头。

蒋起狗一样瞬间抬起头,明明模样是很姣好的,可那偏偏有些攻击力的眼神递送过来,就让人不觉得可怜了。

闻欲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人家让我们睡一夜没做打扰已是极好,你还这样放肆。”

他话说的温柔,同蒋起讲道理。可这个时候的野男人哪讲的了什么道理。

见闻欲白而水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更是将蒋起脑中的弦彻底崩断。

听闻欲说罢蒋起便呼吸不顺,猛扑过去咬闻欲的嘴,看着狠咬一口在上面留下的牙痕,一瞬间像有了血色般,娇艳欲滴,比花儿还美。

闻欲被亲的说不出话,呼吸也不敢,总觉得呼出去打在蒋起身上特别羞耻,憋到脸通红。蒋起捏着他的脸,两人挨得极近,蒋起身上的冬日的梅花味道总不消散,闻欲闻着晕乎乎的。

“干嘛憋着呢?”

闻欲反应过来小口呼吸着,两手搭在蒋起肩上,垂着眸让自己被蒋起身上的梅花味扰乱的脑子清醒一些。

利欲熏心。

蒋起又来亲他,怕他又不要呼吸,故而去亲他的脸,额头,感受着闻欲轻轻地颤抖,就好像把他心也带着抖了起来。

——

清晨露水重,比夜里还有些冷。闻欲窝在蒋起怀里睡了一夜,对方体温灼人的厉害,就跟抱着个大火炉一样,他一点也没感觉到冷。

昨夜蒋起折腾了一会,也便睡觉了,搂着他没换姿势,就这样让他暖着睡着了。

闻欲稍微动一动,蒋起便被动醒了。

他左右还不知什么事,闻欲就红着脸蹙眉起来了。

蒋起呼了一声,撑着脑袋笑笑地看着闻欲,“阿欲,不远处北面有条小溪流,你先去洗漱,我......随后就来。”

闻欲自然知道他这样是因为什么,不禁心说他也是能够忍一晚上的,还那个姿势抱着他......

按蒋起说的,他向北走,不一会便看到了一条溪流,还是活水,尽头看不到,但隐隐约约好像通的是衣冠冢那边。

闻欲捧起水喝了一口,入春的寒露重的日子里,张嘴就能哈出一片白雾,喝冷水自然不好受。

但这一路都过来了,闻欲也不在乎这些了,捧起来大喝几口,借了口渴之急。

快速用流动的溪流水洗完漱,抬头便见一摸玄黑色走来,是蒋起。

走进了,闻欲看见他脸上挂着水珠,一路从额头流到下巴,肩上还搭着一根长棍,长棍那头绑着一只灰色野兔。

蒋起笑盈盈道:“方才我洗脸,正看到一只兔躲在草丛底下,叫我一下逮住了,今儿就吃这个。”

闻欲听他描述,不由得浅笑,“果真厉害。”

蒋起听了他夸,自然开心,这就去拢了干树叶生火来烤兔肉吃。

二人吃毕,打算沿着这几座山进沙第粒,再往南泊去。

闻欲特意到衣冠冢那里做辞别。

来到此处,是整座山最为干净利亮的地方。他行礼过后,寻着了百里彦姑母叔父的墓。

他记得差人天下去找这二人的尸骨后,却在离沙第粒十万八千里地,一个名叫竹离的地方找到了。那些人为了不让他们的尸骨再被百里彦找到,冒着他用丞相之权屠城的风险将其扔到了竹离。

恨是绝妙的东西,是驱使一切的动力。

但闻欲想,他们的绝妙用错了地方,该恨的,应该是当年来犯的敌国,而不是带兵三千没打赢十万的两个将军。

这样的悬殊,谁人来了能够抵挡得住?

百里彦纵然不是好东西,但英勇无比的,从未退缩的将军勇士都是共筑一个国家的坚硬的外壳。

拂去墓上的灰尘,闻欲看过片刻就同蒋起走了。

他们沿着连绵的山顺利进到沙第粒,而要往南泊走,则要下山进城。

二人在半山腰上打探沙第粒城中的局势,坐落在一小茶摊上,要了一壶茶同老板说起来。

那老板说:“现在城里乱的很啊,到处是士兵,也不救济难民,也不发粮草,就瞎转悠,不晓得做什么的。”

闻欲抿了口茶,问道:“可是穿着红盔的士兵?”

蒋起补充道:“身上还有尖刺。”

老板说:“是啊,穿着红的盔甲,脸都看不清,都不晓得里面到底是人不是。”

闻欲心道,是人也不是,成了傀儡难醒,跟死了也没差别了。

他们喝了会茶,将铜板放到桌上,刚要离开,就听后面有一人喊道:“且慢。”

待他们转身过来,有一湖蓝色衣裳,竖着高冠的俊俏男子走来。

闻欲认出了他是百里折身边的人,名叫邱长钰,字濡丘。记得那时殿外有人使禁术,除了他之外,没有倒地不醒的就只有这个人了。

虽说是熟人,但他们现在躲任何人不及,都当做来者不善,二人心下都提防了些。

邱长钰貌似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随从。他皱眉说道:“您......怎么?”

话没说完,但蒋起闻欲都能听出他意思。

蒋起出来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微服私访,悄悄出来的,大人回京城了,可别说漏了嘴。”

悄悄出来的。

湫长钰自然不信,他从京城来,早听过了风言风语了。听说宫中的首辅大人得知闻欲在外被追杀,又几天听不到他消息,急得都快要病了。后宫的人得知,已经有妃嫔日夜啼哭,觉得皇上再也回不来了。

阖宫上下笼罩着一股低气压,已有人问他们王爷百里折,要不要让内务府提前准备国丧的东西,恰时周王在此,听了个真切,遂大怒,将百里折全府上下骂了一通,处死了那位多嘴的显眼通。

没想到天下以为已经遇害的天子陛下此时好端端站在了他面前。湫长钰面上没什么表情,自然知道蒋起在威胁他,浅笑道:“自然,皇上忧国忧民,体恤民情,小人定不会乱说一字一句。”

蒋起眸子一暗,低笑了一声,这人只说了不会乱说,谁能保证他回京后不逢人便讲。

就此别过,湫长钰转身之际,朝那树林深处使了个眼神,便骑上马疾驰而去。

而那林子深处,走出来一位笑盈盈的公子,此人正是百里郴。他手中拿着和湫长钰一样的长刀,刀面上沾满了灰黑色药粉,经雪水一打湿两分,再风吹日晒,已经完全凝固在了上面。

本该按计划他们二人分别追踪蒋起闻欲,可百里郴左右看了一圈,便慢悠悠退回了暗处,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再去青楼窝一觉。等到醒来,便有好戏可看了。

这厢,蒋起闻欲循着半山腰的山路走走停停,在多次打探后,他们还是谨慎着没下山。待到日落,黄昏懒懒地挂在天空之上,碧霞犹如雕刻过的血液红宝石般,呈现出一种迷人的危险。

走出了冢骨山,他们在第二座山的小驿站歇脚,在角落发现了擦剑的今宵。

他擦得很认真,连两个人坐到他旁边都没有发觉。

直到蒋起和闻欲聊起天来。

蒋起抿了口茶,说道:“御林军来,你猜他们会说什么?”

闻欲道:“说什么?自然是规劝我回宫。”

“不一定。”

“从何说起......”

此下今宵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喊道:“公子!公子!”左右恨不得再分出一个脑袋来。

蒋起皱眉冷声道:“喊什么。”

今宵顿时缩成了一个鹌鹑。

闻欲瞥了他眼,“将军官威大,今宵,来,坐我身旁,我有话问你。”

今宵知道他要问什么,故还没问,就先开口了:“我按公子吩咐的,带着一行人从偏门出去。如若平路不能走,那就上山,山上果真没有红盔士兵把守,所以昨夜直接歇在了山上。”

闻欲点头说好,今宵便带着他们去和众人会和。

走山路一炷香,便看到前方有人影攒动,一抹烈焰红色直朝他们奔来,“欲儿!”

来人是阮朝歌,他脸上带着着急又欣喜的神色,上前两手拍了拍闻欲臂膊,“昨日我心想同沈大人一同去京城查看动向,也总比在院子里散步好,后面却十几个人围着我不让走,一问,那红盔士兵都逼到沈府墙根了,真是急死我了。”

闻欲笑道:“红盔士兵能奈我何。”不由得心中暖流四溢,只有在蒋起和阮朝歌面前,他才能真的卸下防备,毫无顾忌地说自己想说的。

阮朝歌道:“臭小子就知道吹牛。”

说罢,他才仿佛看见蒋起一般,敷衍地行了个礼,“将军也在啊,方才眼拙,以为是哪个随从呢。”

今宵听他说瞎话有些太不着调了,他家将军这身姿,这样貌,哪一点像随从啊。

蒋起并未生气,十分恭敬有礼,笑盈盈说:“殿下客气了。”

实在没趣,阮朝歌搂着闻欲脖子就走到营帐旁。沈卓正在熬汤,似乎放了水果的汁水,闻起来十分香甜。

听几人脚步声近了,他头也没抬,还招呼今宵将调味的东西找出来给他。

蒋起近了几步他才抬头,呦了一声,啧道:“怎么一夜不见,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似的?”

闻欲拉着阮朝歌到营帐后面去了,蒋起才敢说话:“营中的月例你可以不领了。”

莫名其妙把自己工钱搞没了的沈卓,登时将勺子扔到锅里,骂骂咧咧道:“蒋起你有病啊!”

只见蒋起这厮默了片刻不说话,嘴角微微勾起,薄唇轻轻张开,盯着沈卓道:“怎样?”

等了半天就两个字,沈卓简直要气炸了!

没办法,回身去捞勺子,鬼知道蒋起这狗东西会不会把他下个月月例也扣了。

阮朝歌跟着闻欲走了一段路,直到没入到树林中,闻欲回过身来,整个人直挺挺的下跪。

阮朝歌吓了一跳,忙扶住他要将其拉起来,“你这是做甚?”

闻欲拱手说道:“父亲。”

阮朝歌傻了,他听见闻欲声音颤抖,仔细一看原来他是哭了,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跟个孩子一样。

他忽的想到了闻欲十一岁,或是十二岁那年,因为被吩咐给昶王斟酒,而忍不住颤抖将酒洒到了昶王身上,皇帝罚他在如意殿门口跪了一夜。等到第二日他从临城赶过来,又在玄武门等了两个时辰才肯他进宫。他看到......看到他的孩子,小小的跪在那,腰板不曾弯过分毫,那一刻,一个惊天而谋逆的计划就在他心中形成了。

又过三年,当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加剧了这个计划的实行。他再也不要他的孩子,受人欺凌,无力反抗,只能妥协般地跪在那里。天地是大,可也很小,大到他四下找闻欲不见,小到他找到后一眼能看见跪在雨里的闻欲。

这样像的场景,发生了。只不过这次闻欲不是跪给天地,不是跪给小人,就是跪给他的亲身父亲。

阮朝歌抱了抱闻欲,双膝也跪在地上,同他平视,“好了,欲儿,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强加给你的东西让你很痛苦,我知道。”

闻欲目光从始至终都是坚毅的,如今也是,“父亲,我不是要说这个。”

“说什么也好,我还以为,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父亲你的演技太烂了。”烂到一下就可以看穿你慈父般的目光。

阮朝歌看闻欲的眼睛,瞧他一如当年小时候调皮的样子,不禁忆上心头。

彼时今宵营帐中找不到他们二人,来到后面的树林,便见两人相跪,不知道在做什么。

今宵迟疑地开口道:“你们......在干什么?”

闻欲听到声音,忙拉着阮朝歌起来,他这会很是心虚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什么事吗?”

今宵道:“卓公子说饭做好了,叫我来寻你们。”

闻欲点点头,先一步走了。

今宵看着闻欲的背影走远,好奇地凑到阮朝歌身旁问:“你们方才到底在做什么啊?”

阮朝歌抱着双臂,故作高深,“你真想知道?”

今宵用力地点了点头。

阮朝歌便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一些,待今宵将耳朵靠过去后,一声清脆的脑瓜嘣爆在今宵脑袋上。

阮朝歌不由得感叹:“嘣遍天下无敌手,我还没嘣过这般清脆手感的脑袋呢!”

今宵捂着头,哭腔道:“我要告诉公子!”

阮朝歌:笨笨你脑袋太好弹了,再让我弹一个!

今宵(捂着脑袋):你不要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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