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母女

姜离跟着姜泽兰进了卧房。

这起居不过方寸之地,却打不过二人心上的隔阂,二人始终保持着不亲密的距离,疏离得不像母女,甚至不比师徒。

白天翻找衣服时,姜离未仔细看过族长大人的寝房。现下扫视了房内的陈设布置,一切还保留着爹爹离开前的样子。自从爹爹离开后,她就被送到师傅家中教养,包括吃住,所以这七年来,她从未再踏进过这间屋子。

姜泽兰径直走到书案前,拣了一支灰毫,却没有蘸墨,反而是浸了洗墨的污水,然后在有些泛黄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姜离心道,族长大人当真有闲情逸致。

一面腹诽着,一面又止不住好奇,姜离慢慢靠近,终于看清了族长大人那苍劲的笔锋之下,流出来的是“将离”二字。

“当年,我同常山各自下山布医施药,他在返途中,于一处芍药丛中发现了你。你那时约莫两岁,晕倒在花丛中,高热不退,他于心不忍,便将你带回山中抚养。你与我二人因芍药结缘,他便取芍药之名‘将离’,唤你‘姜离’。”

姜离对此话并不感到诧异,因她自小便知自己是外族人。

姜族之人虽皆姓姜,却并非都有血脉之亲,不乏有志之士一心向医而入此门中,冠以姜族之姓潜学终生,爹爹便是如此,所以姜族中人从不以血脉论亲疏远近。

爹爹从未对她有所隐瞒,甚至说过不介意她日后会离开此地,探寻自己的身世。姜离只是不解,何以族长今日突然提起此事。

“带你回来之后,烧是退了,却日夜哭闹不止,按理来说两岁的孩子已经能简单言语,可你却总是吱吱呀呀地说不出全话。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是你的体质异于常人,五识极其敏感,但因为年岁尚小,遭受不住五识的冲击,才昼夜难安。为了能够让你睡得安稳,顺遂成长,我们便请你师傅给你种了五行针。”

姜离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这段往事她也是清楚地,只是以族长大人的性子,倒不至于会如此平静地只是同她诉说这些过往。

果然,姜泽兰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问:“你自己是否有注意过,你体内的血液,其实无法凝固?”

“什么?”

骤然听到这般询问,姜离一愣,然后若有所悟地抬手看了眼自己好像无论何时都透着红润的掌心。

姜泽兰复又低下头接着说到:“当初各门主皆断你患有某种血气亏虚之症,但奇的是,你虽然血不能凝,伤口却一反常态,愈合得极快。按理说,血气难凝之人,他的伤口会愈合得更加缓慢才是。”

姜离没有吱声,眼瞟见桌上有把刻刀便拿了过来,刀尖在烛火里浅浅烧灼后,于掌根处用力一划,鲜血登时从伤口中流出。

“嘶——”

一口凉气倒吸,姜离立马扔下刻刀摁住了伤口近心处。她显然是忘了此时的自己五感通透,那被放大的锥心之痛叫她的手止不住颤抖,但硬是咬牙不让自己的痛苦过多暴露在脸上。

这番动静让姜泽兰也是一惊,丢下手中的笔,语气止不住急躁:“你这是做什么?”

笔头的水渍浸溅在了素纸上。

姜泽兰迅速取来药箱,要为姜离包扎。

可姜离却退避一步推辞道:“先不用,我就是想验证一下。”

姜泽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药具。

姜离手上的伤口果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愈合。

姜泽兰眉头展开,浅浅舒了一口气:“入洞前,阿行他们均以五行针封闭感官御寒,也备足了防护,我们都以为如此便万无一失,可他们入洞后许久却毫无动静。幸而最后一名弟子入洞后并未解下绳索,只是他被人拉上来的时候,已是肢体僵冷,血气凝滞,意识全无。”

“我也尝试过亲自下洞,但没有五行针的作用,未下及洞道三尺,就被至寒之气逼退,而你,是唯一进洞之后全身而退的”

疼痛已随着伤口的愈合逐渐消失,而掌心的血液,却迟迟未见血衣凝成。姜离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逐渐皱起:“所以,他们是因为被寒气凝住了血脉,以至于根本无法操控身体,而五行针令他们察觉不到寒冷的程度,反倒是……害了他们。”

“至少……五行针让他们感觉不到痛吧。”

姜泽兰自欺欺人的劝慰,让她心头翻涌过一阵阵苦涩。

即便身体的痛苦无法感知,可那种坐以待毙的感觉,该多么的恐怖和绝望?精神上的折磨,从不亚于身体上的痛苦。

姜离越想越觉得窒息,血气在体内翻腾,如同将自己架在烈火上炙烤般痛苦,还有些想吐。她开始在心底谴责自己不该贸然进洞,就不会造成误导而损失惨重。

“你父亲,走了七年了。”

姜泽兰忽然岔开话题。

她绕过书案,拣起浸透纸张的灰毫,有些木讷地在素纸上勾画着,淡淡地说:“你还在等他吗?也许正如流言所说,你父亲他……”

“绝对不可能!”

这一晚上的交谈,姜离都不曾给予太多回应,但提及父亲的流言,她终于忍不住厉声。

“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姜离转身离开。

行至房门处,身后却传来一句:“你是否想再进一次山洞?”

姜离顿足,她侧过半个身子,静静地看着族长,没有说话。

她确实打算再探山洞,此前也有对木香提及此事,想来族长知晓也不奇怪。可就在方才,提到父亲时,她已暗下决心还要取出赭鞭,借此机会离开神农山,去西山探查父亲的消息。多了这一层偷偷盘算,她难免心虚。

姜泽兰似笑非笑:“那你去吧。”

姜离眉头轻颤,说摸不透这句话的意思,只淡淡应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寝房寂静无声,烛光残影飘摇。

姜泽兰那支已近干涸的灰毫下,笔尖走过的是“常盼归山”四个字。

可这四个字,除了她以外,再不会有人看见。

姜泽兰侧目望向那头已然空空荡荡的房门,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母女间的加密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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