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门中人历时三年,方弄清风离藤的半分玄机。
这神农群山中,已远不止花草林木惨遭荼毒,便是飞禽走兽或者族中人,若误食了风离藤的果实,以及被种羽寄存的食物,便会如同当初难产的女子一般,由内而外被风离藤耗尽气血而死。而更可怖的在于,被寄生者至死之前于外观都很难发现异常,骤然病发时身形迅速枯槁。当初几只被喂下果实的金猴,皆是在三年之内陆续暴毙,其各自残骸中,也藏着着大小不一的球果。
如此一来,姜泽兰更不敢放任族中任何人离山。
所幸,医门发现,这群山间唯有一年雪季在半年以上的至高峰依然纯澈,未有被侵染的迹象。各门遂决议举族上下迁居雪顶。而姜常山为了前往西山向天界寻求帮助,更是在山巅处自我隔绝独居了三年,饮雪水,辟五谷,确保自身无恙方敢下山。
在姜常山西行的数月后,天族使者下界。
使者承诺三年为期,必予解救姜族之法,但姜族须得保证,此三年之内,族中人乃至蛇虫鼠蚁,都避世不出。
众门主应允,仙使便又提出帮姜族稳固神农结界,于是姜泽兰为其引路至结界之眼所在。而后仙使教姜泽兰以血入契,为神农群山亲自种下一道封天印,便御风离去。
封印期间,曾有不堪受控的族人意图逃离,在盗得手令后已成功穿过神农结界,可却在触碰到封天印界时瞬间灰飞烟灭。
姜文元率人查探,在发现灰烬中的门主手令时,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起初无人相信是遭到了天族诓骗,然而仙使一去七年,界外再无传来音讯。众人方才明白,天族是要他们画地为牢,自生自灭。
被强行封印的这七年里,神农山日渐生脉凋零,阴气积寒,山巅雪期越来越久,至今已是全年不断。
雪线之下,横死生灵的咒怨之瘴也不得疏散,怨气肆虐,被生灵吸入肺腑后积聚不消。久之,一些本就体弱之人开始异化,如同行尸走肉,虽不死不灭,亦不辨亲疏肆意攻击同类。万般无奈之下,门主们议定将异化者暂时关入神农顶的一处天然密洞。为避免族中人的突然消失引起诸多猜忌和恐慌,姜泽兰只对族人宣称受时疫侵扰,染疫者正被集中隔离在山顶一处静谧之特殊照看,为杜绝疫病扩散之可能,无特许者不得擅自登顶。
神农顶。
寒风一如既往的削肤刮骨。
姜行鼻头潮红,一副罩帽牢牢扎紧,像是连发丝都吝啬暴露出来承受风寒。他裹挟着厚实的披风,披风左右两摆互相交叠。
姜行一面努力将自己包裹得更加严丝合缝,一面哆哆嗦嗦地呼喊着躺在雪坡上的少女。
“师妹。”
被呼唤的少女只着一身冰蓝色的连衣轻裙,浅镶细绒的下摆尚不及膝,此时正闭目合唇悠然自得地躺在积雪的斜坡上。她左手枕在脑后,右手随意搭在小腹上缘,不安分的右脚架在弓起的左腿上,还时不时点拨一下。
二人衣着表现,形成了强烈对比,若拿开那一地积雪,便叫人完全分不清究竟是初秋还是隆冬。
“师妹!”
姜行继续呼喊,少女却毫无反应。
“师——妹——啊”
姜行提高音量,少女还是一动不动。
见少女半天不作回应,姜行索性蹲到她右侧,抠抠搜搜从衣袍的缝隙里挤出双手,拱作一喇叭状,朝着少女耳朵用响彻山谷的音量吼道:“姜—离——!”
尾音悠长,可绕山三日不绝。
猛然受到声波袭击,姜离把头撇向另一边,睁开眼便瞥见了斜上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姜离眼神中尽显嫌弃,左手撑地直起上身,右手不知何时悄摸攒起了一把碎雪,已被暗暗发力团成雪球,然后突然朝姜行面门砸去。
陡遭雪球袭击,姜行因距离太近而躲避不及,只能任由雪球崩在脸上又散落一地,他顺势坐倒在雪中,佯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狠狠说道:“真是没大没小,敢跟你师兄动手!”
“谁大谁小?”姜离瞥眼。
她是族长的女儿,师承舅父姜文元门下,而姜行是师傅的独子。若论年纪算,姜行本该唤她一声“表姐”,可姜行却总仗着自己近水楼台,打娘胎里便算入了师门,对她这个后来但不居上的“表姐”,只以“师兄妹”辈分相称。
无端被扰了清梦,姜离没好气。
“我可不止敢动手,我还敢动脚。”
说罢,姜离抬脚就瞄准了姜行的命门。
姜行见状,刺溜蹿起身骂道:“这没分寸的,以后谁敢娶你啊!”
姜离掸了掸身上的碎雪,满脸嫌弃不减反增。
“您可小点儿声吧,雪流沙都要被你震出来了。”
姜行肩膀一耸:“好姐姐,小声你能听见?”
姜离瞅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笑,阴阳怪气道:“谁叫师妹我天生了一副不灵光的耳朵呢,你这个做师兄的,就不知道照顾着点儿吗?”
“你少来。”
姜行又裹了裹披风。
“我爹说你自幼五感锐于常人,尤其是听觉。还不是因为你那时候年纪太小,抵不住各种风吹草动一起往耳朵里灌,日夜哭闹不止,小小身体得不到休整,成长被累得极慢,我爹他们才商议着,用五行针延缓了你的五脉运行,减弱五感的灵度。待你逐渐长成,循序释放五脉。先前已为你解了一层禁制,听力现在与常人无异,你方才定然是自闭视听。”
姜离没有回应他的疑问,而是故作委屈道:“用词准确一点,那何止是减弱?几乎是剥夺了好吗。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爹当年施针的时候,打了个喷嚏,手一抖就扎过了头。”
姜离怕形容不够精准,还作势比划了一番:“这才导致我这么多年是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不会说。”
“这也不能完全怪我爹,你这种身体情况本就前所未有,没想到经脉竟也如此敏感。而且吧,口耳两官本就相通相生,你听感受阻后,口齿发展也会受到影响。”
姜行的话中透着理亏,耳聋失语,确实是他爹都没预料到的结局。
“嗯哼。”姜离随手抓住一片雪花,故意道:“可一直影响到我爹走之前,都没能叫他一声。”
无关的话,一些感慨
我于岁月长河里蹉跎
无春花之绚烂
无夏风之炽热
无秋实之累硕
无冬雪之纯澈
名誉若为浮云,我此生万里无云
钱财若为粪土,我此身流芳廿七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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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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