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蒋风煦最后决定一意孤行。
“你……”我不敢相信。“为什么?”
蒋风煦抬头望向了蔚蓝色的天空。已经是11月份了,候鸟迁徙着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他们仰天长嚎,似是奏响了自由的高歌。
叫声远去,余音绕梁。
忧伤附着在了蒋风煦的眸光里。
他的眼睛在光下如琥珀般透亮,半张脸如天使般纯洁无暇,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连带着发丝也根根分明,熠熠生辉。
而另外半张脸则同我一样留在光的死角里,与光所到达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蒋风煦闭上眼睛,静静的沐浴在那温柔的,稀少的光晕中。
有的人很坏,可他偏偏生在光下。
黑暗是他们的遮羞布。
可是,那并不是永恒的。
我看着蒋风煦,慢慢的退居光下,慢慢的走到我的身后。
而在我的面前,就是那束,他曾沐浴过的,温暖的光辉。
抓不住,抓不住,也不敢奢求能抓住。
我转身,同蒋风煦四目相对。
“蒋风煦,你……”
我问出了那句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每天晚上的灯光……”
蒋风煦打断我,此刻的他冷静的出奇,他毅然决然。他说:“就像你看到的光的死角,老鼠做久了,就再难做回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意味深长。
他继续道:“我,从出生就不被承认,我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路辗转。”
最后他直勾勾的看向我,眼里晦暗不明,可那双眼睛却让我觉得莫名的温柔。
他走近我,我没有动。
这却让他感到惊喜。
“你……”
“蒋风煦,”我打断他。“你不怕吗?”
“怕绳之以法吗?”蒋风煦又近了一步。我能感受到他周身带来的侵略气焰。
但那又怎样,我的眸光幽暗了几分,脸上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冷冷的看着他。
蒋风煦似乎是察觉到我微表情的变化。
他神色有些紧张,紧接着,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付戌成,你……”
他怕他真的走,他怕他离开。
“我什么?”我轻蔑的质问他。
很明显,我也立场明确。
蒋风煦愣住了。
后知后觉的他想抓住我的手,却被我无情的甩开了。
蒋风煦看着落空的手,僵在原地。
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了……
我离开了……
我走了……
眼前的少年真的离他而去了……
他转过身,望着那个熟悉背影,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
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
我一边走,一边思索着。
爸爸和那个女人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正想着。
手机振动了两下。
我接通了电话。
“付哥,”厉同闻的焦灼声音在那头过来。
“你慢慢说。”我自知不好,紧张的等待着他的答复。
“那个……”厉同闻观察了四周的局势,压低了声音:“那个,你真没有犯事吗?”
“什么?我犯什么事?!”我心里的紧张达到头顶,语气也恶劣了起来。
厉同闻见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直截了当:“哥,有人找你,说你……”
厉同闻沉默了。
“我什么?!厉同闻你倒是说啊!!”
“私藏犯罪人员。”厉同闻的语气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什么?!我感到天旋地转。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头上生生的裂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似是恶魔的低语和嘲讽。
我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摔到了地方,新的屏幕碎了。
可厉同闻的话却依旧继续,他呼唤我:“付哥,付哥!!你还在吗?”
“付哥,你真的,我相信你的!”
“你解释解释就没问题了。”
“我跟他们解释过你……!!唉!”厉同闻还没说完,手机就被老师给没收了。
魏建国一脸严肃的听着警察的描述。时不时的认真回答提出的问题。
其他的领导们也都面面相觑。
做完厉同闻的口述后老师让厉同闻回去上课,厉同闻还想问什么,但碍于老师和警察,终是留在了嘴边。
边走边忐忑不安的回头的看着留在那里的另一个削瘦修长而孤独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的,临哥看上去,有些憔悴。
和厉同闻一同被叫到教务处的还有苏东临。
苏东临刚被叫时,以为是自己期中考试发挥好,老师要来质问他是不是作弊了。
当他和厉同闻看到屋子里有那么多警察时,他脑子一时间空白。
紧接着,不安涌上心头。
他感觉到他的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连带着身体也僵硬的发抖。
他眉头紧皱,神色凝重,攥成拳头的手青筋暴起。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掌自然的松开。身形又恢复的往日的稳重和不拘小节。
其中一个女警察见苏东临沉默的不说话,以为自己吓到他了。她赶忙安慰他道:“同学,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闻言,苏东临轻轻的点点头。
他知道。但他却又不想知道。
另一个男警察没有这位女警察这么好说话,他从老师那里做完笔录后,径直走到苏东临面前,面色沉重。
开口就给了苏东临一记暴击:“听说你和那位叫付戌成的同学有往来?什么时候?”
心里的某个弦似乎被触动了,发出砰砰的震耳欲聋的巨响,“付戌成”三个字一个一个的如刀子扎进他的心口,缝隙里流出的潺潺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融入将至未至的泪水里。
苏东临鼻头酸涩,眼底微红。
他忘记他那天是怎么同那位男警察解释的,也忘记了那天他如何用最强硬的语气,最坚定的态度否认我与其他的那些警察要寻找的人的关系。
他记得最后男警察离开,他也转身跑下了楼梯,直奔校门口。
等到老师反应过来时,男生早已打车离开了。
“在哪里?”苏东临打字。
没回应。
“在哪里?”苏东临耐着性子又发了一遍。
如果是以往或者别人,他一般都是回复的那个。可对面的人对他来说,意义是不同的。
“在哪里?!”苏东临语音发过去了。
他第一次发语音。为了屏幕对面的那个敏感自卑矛盾的我。
依旧没回复。
苏东临眼眶红了。他双手握着手机,屏幕界面依旧是聊天记录他发出的几条消息。
苏东临低着头,眼泪落到地面上,如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伙子,失恋了?”司机从透视镜里观察到这边的情况,自诩经验丰富的问道。
苏东临没说话。
司机又说:“你们这些孩子啊,就该好好上学……”
接下来司机说的话,苏东临都没听下去。他脑子里始终存在着我。
他盯着手机,期待着对面的白框,哪怕是一个标点……
紧张,焦虑,不满,埋怨……
他每发出去一条消息,心头的不安就越加重一分。
“你在哪儿?”
“求求你回我可以吗?”
“付戌成,我……”苏东临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发了又撤回,撤回又重发。
似乎没有一句是他满意的。
终于手机铃声振动,苏东临连忙抬起来,满怀期待的看向手机。
结果消息发出的人并非他期待的那位。
爸:“你今天怎么不去上课?“
“不想去。”
“你可想好了,考不上高中,就出国。”
“嗯。”
“警察又怎么回事?”
看到消息,苏东临打字的手顿了顿。
没几秒,他快速且简短打出两个字:“没事。”
苏东临父亲看到这句话,心终于算是放下了。还有一分钟开会。
他简短的交代了一下就把手机关机了。
“我和你妈在美国这边都挺忙的,你照顾好自己。”
“嗯”
不一会儿,车到了胡同口。
胡同口处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
苏东临从来没有在白天来过这里。
胡同口处人来人往,有赶集回来的大妈搡着自行车,驮着拿着玩具自娱自乐的小孩,有结伴同行的黄毛,也有拖着啤酒肚子,隔门口和铁钟馗谈天说地,从古说到今的大叔。以及和小姐妹们一起购物回来的大娘……
苏东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安逸中带有一点点慢节奏的生活。
他从出生起,见到的永远是高楼和行车以及公路。
长时间住在市中心的孩子和胡同里出来的在气质上总归是不一样的。
苏东临一下车,便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大爷大妈们仰着脖子,把人从头看到脚,竟找不出一处可以指点的地方。
大妈们的眼睛都亮了。
各自同周围的人欣喜的嚼着耳朵:
“这哪家的孩子这么帅。”
“我猜应该是童星。”
“童星?童星怎么会来咱这儿小地方。”
“估计是城里的。”
“他是来找人的吗?”
“找女朋友的吧!害现在的孩子……”
“有可能,不知道是哪家女孩子这么幸运。”
…………
议论声夹着夸赞声滔滔不绝,喋喋不休,此起彼伏。
任是再外向的人遇到这都会感到不好意思。
但苏东临找人心切,再加上他早已经习惯被夸了,自然而然就顾不上他们。
他记忆里极好,尤其是对于在乎的事物。目标明确,不会动摇。
他穿过每一双羡慕的眼睛和每一束打量的视线。
迎着一阵阵视线,躺着夏日飞硕而来的清风,往胡同深处跑去。
“付戌成!付戌成!!”他使劲拍打着门。
“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他急切的扯着嗓子。
种种不幸的可能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上演,他的脑袋简直要炸了。
周围有好事的邻居,忙下的手里的工作,纷纷仰着头往对面观望。
身材修长,模样极佳。
苏东临拍门的手渐渐沿着门缝轻轻的滑落,直至无力的垂到身侧。他小心的挪动着步子,下了台阶。失落的往门口走去。
有八卦心的邻居,放下菜刀,忙不迭的走了过来。
阿姨微胖,长头发,圆脸,面相看着很有威慑力,但却让人感觉到很亲切。
刘姨拦下了这个长相帅气的男生。
苏东临不明所以,即使内心很不愿意说话,但作为礼貌,他还是开口了:“阿姨,请问您……”
“我刚听你喊付戌成,你找小付做什么?”刘姨神色鄙夷。
“我……”苏东临垂下眼眸。
他在努力的问自己,找了我之后呢?干什么?问罪?他不想。
他的内心反复纠结和挣扎着。
即使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依旧高冷凛然。
刘姨似乎看出点倪端,她压低了语气,关心的询问道:“是不是小付出事啦?”
听到这话,苏东临暮的瞪大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刘姨。
“您怎么……”
刘姨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看了看四周,而后招呼他进去。
刘姨让他坐下。然后耐心的同他解释。
“其实我呢一直都住他们家隔壁,对他们家也是有些了解的。”
刘姨给苏东临抓了一把瓜子,“来吃吃吃。”
苏东临礼貌的接过道了谢。
“他们家其实也挺复杂的。小付他爸爸不坦诚。靠关系去伪装自己,这才如愿娶了付戌成的妈妈。
但是小付他妈妈是什么人?那女人可聪明的。据说是名校大学的硕士。性格孤僻高冷,不怎么爱说话。也有些奇怪,就喜欢捣鼓些类似于机械啊什么的,我们听不懂的东西。那女人长的也是真好看。
我们胡同虽然也不缺大学生,硕士博士生,但这种优秀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那年,他们的结婚成了我们胡同人男女老少茶余饭后必谈的佳话美事。
就比如,你看老付家娶了这么美的媳妇什么的。
但好景不长,两人的感情就变质了。
矛盾重重。尤其是生完小付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吵闹声,摔东西的声音震耳欲聋,四面八方都能听的到。
有人也好心去劝过。但依旧无济于事。
也可能是生活压力大,也可能是工作问题。
但小付还算是争气,一直第一第一的考。有时候,他们闹矛盾,小付就会来我这里。
一开始时候,付是极不情愿的。说什么也不来。
但习惯了以后也偶尔会来,但也不常来。
其实我觉得小付和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刘姨突然转移话题。
“性格吗?”苏东临试探问,声音底气不足。
“小付有同闻陪着他,他有时候也会去同闻家吃饭。”刘姨补充。
“厉同闻……?”苏东临神色暗淡了几分。
“对!唉你们认识?!”刘姨惊喜道。
“同班。”
“哦,原来是同学啊。”刘姨笑了笑,继续说:“小付性格上是没问题的。更多的是相较于胡同里其他男孩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单纯自信以及耍滑头,小付明显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刘姨似乎看出了苏东临的疑虑,解释说:“就比如他和同闻站在一起,一眼就能分辨出同闻这个小孩准是父母无微不至的关心长大的。但小付就不像。”
刘姨撇了撇嘴。
“是嘛……”苏东临苦笑。心里百感交集。
他清楚的记得那年飘窗帘下面的那个削瘦且孤独的背影。
“他妈妈离婚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他爸每天以酗酒为乐,而且还染上了赌博。”
“赌博。”苏东临心里一沉,
“然后就不知道在哪儿领过来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和他那看着就弱不禁风的儿子,好像叫蒋风煦。好像就叫这个。”
“蒋风煦……”苏东临偷偷的握紧拳头。
“反正来路不明。”刘姨又追加一句。
“这次小付出事估计和他有关。”
“上回听他们两个谈话,好像涉及到了什么不法勾当。”
刘姨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一副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样子,似乎在谈普通的家事般置身事外。
苏东临的心里防线都要破了,握着的拳头甚至发出了骨头的响动。
“那阿姨,”苏东临立即站起身,“怎么称呼。”
“叫我刘姨就好。”刘姨笑着说。
“那刘姨,我先不打扰了。”苏东临礼貌的鞠了个躬,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以后常来玩啊,多好的孩子……”刘姨在后面呼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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