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麻主人。

冬至这日,天上下起了细碎的雪末,但也挡不住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今日因着冬至皇上解了宵禁,卖货郎整整排满了上京的几条主要街道。

计晖牵着夏侯淳的手走在人流中,雪末飘下来打在两人的手上瞬间化成水珠。

“冷吗?”

夏侯淳听见计晖问,摇了摇头。她今日特意穿的厚实,还披了一件斗篷御寒,此刻身体暖的发烫。

他们出宫刚走上大街就差点被人流冲散,计晖也顾不得礼仪紧紧拽着夏侯淳的手,像是生怕这副瘦小的骨架子被来来往往的人给冲散架了。

夏侯淳不时低头去看两人相握的手掌,脸上始终洋溢着浅浅的笑。

“计将军,你的伤口能顶住吗?”虽然计晖坚持自己的伤势已经无碍,可是那一剑差一点就命中心脉要了计晖的性命,夏侯淳是怎么都不相信这短短几日就能无事的。“这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计晖道:“无碍。”她牵着夏侯淳左拐右拐,硬是从人流中将路给劈出来:“前面有座酒楼不错。”

“计将军……”对此夏侯淳颇为无奈:“你总不能让我一天吃十顿吧?王氏从小苛待我的衣食,早就把我的脾胃搞坏了,一顿吃太多反而不好。”

“去看看吧。”计晖坚持道:“兴许就有你喜爱的菜。”

夏侯淳最近才发现这计晖犟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虽然她确实没什么胃口,但是一想到这人现在已经学会关心她了,也就随她去,心里还美滋滋的。在路过一家药铺时,夏侯淳停下脚步拉住了计晖的手。

“计将军,这是我置办的药铺,一起进来看看吧。”说着,夏侯淳将人带进了济华堂。

掌柜的年过花甲,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他见有人进来,从医术中抬起头道:“两位要买什么药?”

“我们不买药。”夏侯淳笑道:“陈伯,可是太久不见,连我都不认识啦?”

陈伯这才上前认真去看来人,一拍脑门嚷道:“小丫头快来,你家少爷来看你啦!”说着对夏侯淳道:“老夫惭愧,少爷你与上次比起来张开了不少,老夫这一时眼拙没认出来。”

夏侯淳摆摆手道:“我同你开玩笑呢,陈伯莫放心上。”

正说着,一少女从药铺里间奔了出来,只见她激动的双手掐住夏侯淳的双臂,泪眼朦胧道:“小……少爷……你总算来看我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好想你呀!”

“好茯苓。”夏侯淳抬手摸了摸茯苓的脑袋,哄道:“我这不是来了吗,让我瞧瞧你张开了没有。”

茯苓抬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样盯着夏侯淳,似是在说你看吧。

夏侯淳被她逗笑,忍不住捏了捏她尚有婴儿肥的脸颊。

告别了陈伯,三人继续往酒楼走。行至半路,茯苓在夏侯淳一侧,抱着夏侯淳的一只胳膊小声问道:“小姐,你……你现在同计将军关系这么好了吗?”

夏侯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自己和计晖想交握的双手。夏侯淳坏心思悄悄作祟,故意道:“傻茯苓,人家计将军只是怕我被人流冲散了不好找,我当然还是和你关系最好啦!”

被包裹住的左手突然让人捏了一把,夏侯淳憋着笑看向计晖。后者脸色绯红,侧头不去看她。

夏侯淳知道计晖是下意识的动作,并非故意捏她的手。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好笑。暗道这人也就年龄比她长几岁,论起心智还是不如她。

又继续走了一段路,计晖停下脚步:“到了。”

夏侯淳注视着前方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楼,横梁正上方挂着足有一丈长的纯金牌匾。牌匾上是一笔而就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禧迎宾客。大楼足有五层高,每层的连廊上都挂满大红灯笼,将其十丈内都照的红光一片。

光看着这大楼华贵的外表都不难想象其消费之高,定是上京内达官贵人常来光顾的地方。

大楼门口守门的小二都与寻常酒楼的小二不同,那少年身上穿的衣服比夏侯淳从前的那些衣服料子可好多了,夏侯淳心中浮起一丝好笑,她上一世哪里知道她这个户部尚书的嫡女吃穿竟是连酒楼小二都比不上。少年脸上始终带着让人瞧着十分舒适的微笑。他眼尖的看到站在台阶下的三人,上前礼貌问道:“三位可是吃饭?”

“对。”夏侯淳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看到这奢华的五层楼,瞬间又有了进去一睹为快的兴致:“劳烦带路。”

那小二弓着腰,带着歉意道:“客官见谅,今日宾客实在太多,里面已经坐满了,各位若是不介意可以稍等,一有位置小的立马给您腾出来。若是等不得,那只能委屈各位另寻他处。”

夏侯淳表情有一瞬的失落,随即又笑道:“如此那便算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吧,麻烦你了。”

少年受宠若惊道:“客官真是客气了,这本就是禧楼招待不周,下此客官来小的给您让利。”

原来这金碧辉煌的酒楼还有的好听的名字,叫做‘禧楼’。

夏侯淳笑着点头说好。

“怎么不走呀?”夏侯淳见计晖立在原地不动,拉了拉她的手,道:“我们再换个地方去看看吧。”夏侯淳正要拉着计晖走,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叫唤。

“将军哎~”

三人都循声抬头去看,只见禧楼第五层的连廊上有个白衣少年挥着手里的酒杯正朝她们笑得开怀。那少年得意的模样不是白驹是谁?

夏侯淳也挥手回礼,喊道:“白驹哥哥也出来吃饭呀?”

白驹笑脸一僵,刚喝下去的酒差点给喷出来。他还是不适应夏候府嫡出大小姐顶着一张少年的脸娇滴滴的喊他哥哥。他觉得自己的心肺都有些生理不适。

一旁的灵均笑的毫不掩饰。

“咳……”白驹道:“叶弟莫要乱叫啊,我可不是你哥哥。”

夏侯淳笑得更可人儿了:“你比我年长几岁,叫你一声哥哥没错呀。”

白驹学着灵均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想起正事又看着计晖道:“将军,你是不是想进来吃饭?”白驹笑的狡黠,只见他随手往空中一抛,道:“接住,我就让你进来!”

夏侯淳仰头去看,天上白雪纷纷,雪花也比刚才大了许多,洋洋洒洒的往下自由坠落,根本看不清刚才白驹往空中丢了什么东西,目之所及都是雪白一片。夏侯淳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空中落下来的东西,视线突然被一道红色身影吸引去。

那腰间配着剑的女子长发高高挽起,发尾随着轻盈的倩姿在空中摆动。一袭红色戎装将女子修长紧致的体态显露无遗,仿若是天上的战神下凡,带着让人想亲近却不敢玷污的神圣。

拥挤的人潮纷纷停下脚步去瞧计晖迎着大雪用轻功在空中接物的样子,一时间看呆了众人,一直到计晖落地,才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喝彩。

计晖轻功一流夏侯淳不是第一次知道,只是以前都是她带着自己一同飞,现下再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计晖施展轻功,才深刻的体会到了计将军十五岁一战成名,绝对不是浪得虚名。只见计晖空中抓取了两下,随后飘然落下,整个过程迅速利落,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切又恢复如常,彷佛刚才空中那个红色倩影只是个幻觉。

夏侯淳自认眼神不差,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方才一直到计晖将白驹丢下来的东西抓在手中,她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她往上看只能看见纷纷白雪,却不想计晖非但看清楚东西的位置,还将其都抓在了手中。

人流散去,嘈杂声远后此时夏侯淳才猛然想起什么,拉着计晖左看右看,着急问道:“你身上的伤没事吧?方才那样运功有没有扯到伤口?”

计晖任由夏侯淳左摸右看,道:“无事,轻功不费力气。”

夏侯淳不放心,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遍确定计晖没有出血不适才安下心来。“计将军,方才白驹丢下来的是什么呀?”此时夏侯淳又掩饰不住好奇的去看计晖握成拳的手。

计晖伸手在夏侯淳身前,摊开手掌,掌心中赫然躺着三颗小小的糖果。

“……”夏侯淳一脸黑线:“他还能再无聊一点吗?”

计晖问:“吃吗?”

夏侯淳鼓着腮帮子道:“谁稀罕呀,我还当是什么东西呢!”说罢抬头去看笑的一脸不怀好意的白驹:“你高空抛物砸到人怎么办?”

白驹高声喊道:“请你们吃饭给你们赔礼,大白,请三位贵客上五楼。”

那门口接待的少年正叫大白,他方才见了计晖施展轻功,正一脸仰慕,听见白驹唤他请三位上五楼,立马小跑着上前,看着计晖歉疚道:“小的刚来不久,有眼不识将军,将军莫怪。”

计晖道:“无事。”

三人跟着大白进了禧楼。禧楼内和外面大不相同,与奢华的外表相反,禧楼内布置颇为讲究,五层楼均是呈回字型,中间是五层楼的挑高,视觉上十分壮阔。一楼正中间搭了戏台子,有角儿正在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儿。一楼墙壁上挂满了画作,四面从春夏秋冬沿着四季张贴,四角摆着案台,案台上有文房四宝和熏炉,白烟和着梵香袅袅上升。

禧楼的第一层不接客,只是供欣赏用,让人一进门便有一种身心都得到净化的神奇之感。

第二层和第三层是散座,此时正座无虚席,也有些人正倚着栏杆看着一楼戏台上的角儿入迷。

走到第四层时,他们遇到了熟人。

毋清清站在楼梯口抱臂看着三人,似乎正等着她们上来。

“计将军,叶槐。”毋清清打了一声招呼。她看着两人牵着的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朝计晖招了招手,道:“有些话同你说。”

计晖让夏侯淳带茯苓先去找白驹,自己则跟着毋清清走了。

第五层和第四层一样是包厢。这一路走来夏侯淳都很奇怪一个问题,就是看不到有小二送菜。跟其他酒楼人来人往比起来,禧楼显得十分规整。大白带着他们走到最里面那间,敲了敲门,对着房内道:“老板,客人带上来了。”

白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大白做请状,将人引进去后就走了。

“稀客呀稀客。”白驹起身道:“大小姐这边坐,哎,将军呢?”

夏侯淳如实道:“大理寺卿叫走了。”又看向一旁的灵均,打了声招呼:“灵均哥哥。”

后者点头回应。

白驹喋喋不休道:“这都放假了还谈什么工作?这大理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大小姐你是不知道啊,往日我请将军都请不来,今日好容易她自己来,竟然还被人给截胡了!”说着看向夏侯淳身侧,问道:“对了,这谁家小孩儿啊?”

他指的是茯苓。听见自己被人叫做小孩,茯苓十分不服:“你这人眼神真差,我才不是小孩!”

夏侯淳心道果然没白让茯苓单独出去闯荡这些日子,以前别人说话她巴不得缩起来降低存在感,现在自己都会往话头上撞了。她十分欣慰的摸了摸茯苓的脑袋,眼神夸赞,后者得意的仰着头活像只斗胜了的小鸡仔。

夏侯淳道:“这是我妹妹,叫茯苓。”两人坐下后,想起方才白驹不分轻重的举止,她又道:“白驹哥哥,你明知道计将军受了伤还使坏让她用轻功作什么?”

白驹这会儿对夏侯淳顶着张少年的脸皮,一口一句哥哥也逐渐免疫了,他摆摆手道:“那点小伤将军还不至于放在心上。领兵打仗命悬一线就靠一口气吊着的时候多的是,将军要真这么脆弱早战死了。你是没见过以前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她被敌军围困,身中数箭,还他娘的都是毒箭,这不都挺过来了,跟那些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伤。”

夏侯淳听完心闷的的厉害,阴沉着脸不说话。

白驹见夏侯淳不理人,又拉着茯苓东拉西扯:“哎,小妹妹,你真是大小姐的妹妹吗?”

“才不是。”茯苓知道这人是夏侯淳的朋友,虽然不喜欢他叽叽喳喳的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但还是如实答道:“我从小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心善将我视作妹妹。”

白驹点点头,问道:“你家大人也太狠了,小小年纪就卖给你家小姐做丫鬟啊?”

听到对方有套话嫌疑的问题,茯苓提高了警惕,道:“这和你有什麽关系,你这人太没礼貌了。”

“嘿,你这小丫头,年龄不大心思不少,我和你家小姐是朋友,你防着我做什么?”

茯苓扭过头不理他,用沉默回答。

“嘿……”白驹接连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百无聊赖地等计晖。

“夏侯姑娘。”灵均难得主动找人搭话,他看夏侯淳脸色不太好,问道:“可是方才白驹的话让你多心了?”

夏侯淳点点头,轻声道:“我虽未上过战场,却知道刀剑无眼,只是,真正亲耳听见战争的残酷还是很难接受。”计晖年少成名,比起男儿郎来她不输一分一毫,可也正因为如此,夏侯淳又万分心疼她一个女子要在刀尖上过日子。

十三岁,也就是她这般大的时候,计晖已经上了战场。上一世夏候府里的王氏她都斗不过,可计晖却在残酷的战场上拼出了一条血路,这其中的艰辛不是别人一言两语可以说得出来的。可饶是如此,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变相圈禁压制的局面。

一个靠战场驰名的将军,没有了兵,没有了权,守着一座城,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神话里的天人也将逐渐跌落神坛,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那些用血和泪挥洒出的战绩,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灵均却道:“夏侯姑娘倒也不必如此感怀,日后你更了解她一些就知道,以计家来说,如今这幅局面已经是她最好的结果。多一分是患,少一分是憾。不多不少,是她这几年最好的回报了。”

夏侯淳笑笑,道:“兴许吧。”

一朝为臣,终生是臣。他们不知道五年后会发生什么,可夏侯淳知道。

五年后泰平周边两国群起攻之,太平盛世将不复存在。而计晖,也终将在雾仙国一战中,命悬一线。只是上一世她死的比计晖要早些,最后计晖赢了那一战没有,夏侯淳并不知道。

言尽于此,灵均也并不是多事多话之人,两人重新回归沉默。一直到计晖推门进来,夏侯淳看见那抹红色身影身形挺拔,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心中烦闷才被扫散,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计晖见夏侯淳盯着自己一个劲笑,也不由得放柔了一贯严肃的神色,在她身边落座后温声道:“饿了吗?”

白驹挥手打破那两人和他们之间的无形屏障,嚷嚷道:“将军,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虽然这大小姐易容后的模样是清秀,可我也不比她逊色啊,而且我这可是真实的颜色,你眼前那个是假的!”

灵均一掌拍在白驹的后背,道:“别整天没个正形。”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白驹瞪了他一眼,又看着计晖道:“那我就说个正形的,将军,那毋清清叫你去干什么?”

计晖招来小二点了几道小菜后才道:“不出意外的话,宣玑此时应该已经被人救走了。”

“这法子能成吗?”白驹犹疑道:“这天麻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会猜不到我们是故意放虎归山?”

“猜到又如何。”灵均道:“这宣玑武功了的,在天麻定是个不可替代的存在,换做我是天麻首领,就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定要将人救出去再说。”

白驹不赞同道:“要说我就该一剑杀了她,省的到时候失策,养虎为患。”

茯苓缩着肩膀不说话。

夏侯淳怕白驹的话吓着茯苓,问计晖要先前抓来的糖果,剥了一颗给茯苓,问道:“最近在外面住的可还习惯?”

茯苓张嘴吃了糖果,含糊不清回道:“还……行。陈伯现在教我看账本。”

夏侯淳道:“这个不急,你先多认些字就好。”

茯苓道:“小姐,你不知道,我现在认字可厉害了!”她难掩得意的仰着头道:“教书的夫子都夸我有天分呢。”

“那便好。”夏侯淳欣慰道:“你现在还小,等再过几年学得多了我给你另外置办铺子,到那时你想做什么便去做。”

茯苓不死心道:“我还是想和小姐在一起……”

“哟哟哟……”正在谈着正事的白驹听见此话开口打趣道:“你这般粘着你家小姐多没意思,你不如粘着我,日后你大了我娶你进门,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就是了,我可是见一个爱一个。”

听白驹对尚且年幼的茯苓说那些孟浪之词,夏侯淳气的将手中的糖都丢还了白驹,骂道:“做梦!你要敢招惹我妹妹我让计将军打断你的腿!”

白驹眼疾手快接过两颗糖,笑道:“大小姐脾气也太差了点,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像我这样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做那等下作的事情去伤了少女弱小的心灵呢。”

灵均适时拆台:“你这个玩笑光我听见的就已经有数十次。”

茯苓啐道:“呸,下流!”

夏侯淳和灵均都被茯苓那俏皮的模样逗得开怀大笑。

计晖一本正经道:“白驹,日后在姑娘面前注意言辞。”

白驹见计晖不似开玩笑,只得耷拉着脑袋应下。

计晖点的菜上来时夏侯淳才知道原来这禧楼最与众不同的竟然是从禧楼外围的连廊上菜,每一层的连廊都是相通的,如果不想被打扰就把包厢内靠连廊位置的窗门关起来就好。夏侯淳不得不服这禧楼的设计者,心中对白驹的印象也有所改观,没想到白驹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竟还有如此设计头脑,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能将整座禧楼运行起来的人,本也不可能会笨,果然一个人的实力如何还是不能只看外表。

一顿饭毕,几人分道扬镳。夏侯淳将茯苓送回了药铺后和计晖慢悠悠的往回宫的路走。

上京有一条贯穿全城直通周边村庄的河流,名叫运河。运河最宽的地方有十几丈宽,最窄的也有数丈,沿着河边有不少人以租船为生,家境殷实的也有酒舫提供。因此在一些特别的节日,就有不少人租船沿着河流将整个上京游览一番。也有达官贵人在河边租一条酒舫,请个身怀技艺的女子弹琴唱曲助兴,一边对酒邀明月一边听着醉人的乐声沉沦快活。

夏侯淳看着运河正中间停着的那艘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酒舫,带着满满的恶意问道:“计将军,你说他们这些个酒囊饭袋坐在船上吃饭,头不晕吗?”

计晖却问:“今夜为何戾气这般大?”

心事被人看穿,夏侯淳也不遮掩,指桑骂槐道:“因为我有红眼病呀。你说他们这些个有钱人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的付出,挥金如土,却又要暗地里惧怕那些人功高盖主,岂非与他们华丽非常的外表相反,狼狈不堪的很?”

计晖听出了夏侯淳言外之意,却并不认同她的观点:“身为士卒,为的从来就不是某个人或者某群人。这天下疆域辽阔,平凡脆弱的人太多了,总要有人去保护那些脆弱的生命,因此牺牲一些,有何惧,又有何怨?”

计晖一席话直击夏侯淳心中最为柔软的角落,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计晖并非别人口中所说只是个武功高强,百战百胜,杀人如麻的将军,脱去那身军装,夏侯淳知道,她也只是一个再善良简单不过的女子,一个名字叫计晖的女子。

“那你还没回答我呢。”夏侯淳故作轻松,揭过沉重的话题,问道:“你说他们坐在船上吃饭会不会头晕呀?”

计晖摇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

夏侯淳打趣道:“你说说你,在外贵为将军,背后还有个皇贵妃的姑姑撑腰,你连这上京的酒舫都没坐过呀?”

面对夏侯淳的打趣,计晖只是略显无奈的摇摇头。

两人沿着河边慢悠悠的往回去的路上走,此时街上人已经明显少了许多。寒冷的风夹着细碎的雪沫,夏侯淳却并不觉得冷。她伸出手握住计晖的手,笑嘻嘻道:“计将军,借你这‘火炉’一用,不介意吧?”

计晖任由她拉着不说话,只是从被动改为主动,宽大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夏侯淳小小的手。

运河中间一座酒舫内。

一头戴银色面具,身着玄衫的男子独坐在酒桌前,饮着杯中的酒。在他不远处有一黑衣人正半跪着传递消息。

“主子,宣玑已经救出来了。只是她受伤太深,我们又为了躲过追踪按照您的指示走的水路,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成功出城,但是宣玑撑不住昏过去了。”

男子执杯饮尽佳酿,许久才道:“那叶槐可查出来了?”

黑衣人道:“回禀主子,据探子来报,那小子确叫叶槐,乃是一孤儿,从小跟着城中一个老乞丐乞讨为生,一年前离开上京,不知怎的如今独自一人又回来了。”

男子问道:“确定是同一人?”这还真是有意思。

“确定。属下命人拿着画像找见过那小子的老乞问过,确实是同一人。”黑衣人想了想,语气陡然间露出一股杀气,眼神狠厉:“主子,宣玑说这次就是那个臭小子坏了我们的事,他武功不高只是会用银针封穴,小的去杀了他以免日后再误事!”

黑子男子话刚落地,但见一银器擦着他的喉咙飞过,瞬间沁出一道血痕,若力道再重一分,顷刻间便可毙命。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教我做事?”男子悠哉游资的换过酒杯又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与方才杀人于无形间的样子判若两人。

差点被一击毙命黑衣男子回过神来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后,劫后余生让他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惊吓过度后俯首趴在地上惶恐求饶:“是小的嘴贱,求主人放过小的这一次!”

男子薄唇轻启,利落蹦出一个“滚。”字,黑衣人自知捡了一条命,真的趴在地上滚了出去。

一曲毕,在船尾弹琴的女子婀娜多姿,摇曳着细柳般柔顺的腰肢,藕臂轻抬掀起纱幔,施施然进了酒舫中。

“公子还是这般火爆,瞧把那人给吓得,屁滚尿流。”说着捂嘴偷笑。美人展眉另成美景,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长手一捞,将那唱曲儿的女子一把扣进了怀中,沉着嗓子道:“十娘也还是一样,处处勾引于我。”

“公子轻浮……”阴十娘含羞带怯,媚眼传情。

男子问道:“那你可喜欢?”

阴十娘沉默些许,脸颊红透,呢喃细语:“喜欢的紧。”只是再如何喜欢又怎样?这些年这人也只是表面与她孟浪,实则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毫无干系。她甚至,连他究竟是何模样都没见过。

“替我做一件事。”

阴十娘听见那男子这么说心里涌出一股激动,这还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有求于他,心中难免忐忑又兴奋,带着小心翼翼的暗喜。心想,他这是,把她当做自己人看待吧?

只见那男子凑近阴十娘耳边,吐息间独属于男子的灼热滚烫了阴十娘的芳心,只是听到最后,阴十娘妩媚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红透的脸颊血色顷刻间退的干干净净。她只觉得耳边嗡鸣不止,一颗芳心瞬间从高空坠落,摔在地上成为碎末。

夏侯淳听计晖说最后大理寺给出的结论是那十三名官员均为人猿所害,已经对人猿下了全城搜查令。而吏部尚书钱忠义之死则是宣玑所为,可是宣玑几日前从大理寺逃走,如今下落不明,大理寺也对其下了追捕令。

夏侯淳直觉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但是因为查不到宣玑是天麻一派的证据,朝廷也不能贸然对江湖门派出手,因此这案子虽大家心里都明白,可也只能悬着。

“计将军,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夏侯淳心中总有个说不出的疑惑:“你觉得太子和钱忠义,他们究竟谁是那把刀?”

原先她以为幕后之人是要借钱忠义之死打击太子,钱忠义则是那把定死太子的刀,可夏侯淳总觉得这事太过理所应当了,太子和钱忠义他们之间共同的联系是宣玑,可宣玑很可能是天麻的人,一个江湖门派,为什么非要置太子于死地呢?况且还是布这么大的一个局。

太子无能是举国有目共睹,但是总不能为着这么一个理由就去与朝廷作对吧?

计晖道:“此事或许只是其中一环。”布下这么一个局,不可能单单是为了陷害太子杀一个朝廷重臣,她道:“或许太子只是附带,而钱忠义才是那个必死之人。”

“那又为什么钱忠义必须要死呢?他那样一个老滑头,别说朝廷中鲜少与人有龃龉,就是江湖上也是诸多人情往来,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而且是惯会琢磨人心的人,不可能与人结下如此深仇。”

“或许是为了封口。”计晖道。

“你是说?”经计晖一提醒夏侯淳才恍然大悟,但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必然是牵扯到了比他还大的人物:“他贵为朝廷二品大官,能重大到需要用命封口的秘密……那幕后之人必定也与皇室有关?”

“会不会是买凶杀人?”夏侯淳继续推测道:“天麻派本就是专做杀人敛财的勾当,也许是钱忠义知道了什么不得了得皇室秘闻,所以幕后之人才勾结江湖上的天麻派买凶杀人,再嫁祸给太子,正好一箭双雕!”

“此事非同小可,你就莫要再去参与。”计晖制止住了夏侯淳还要继续往下探究的话头,道:“知道的太多,反而容易引来祸事。”

夏侯淳却无所谓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那宣玑如今已经出逃,她心里定然已经恨死了我,指不定哪日就被她悄悄潜回来抹了脖子!计将军,你说我原本改名换姓就是为了躲避王氏暗害,怎么如今反而性命更加堪忧了呀?”说到最后,竟是有种想要讨些好处的意味。

对此计晖默默无言以对,宣玑是她为了调查天麻而故意放走的,此事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郑重其事道:“日后我会保护你。”

夏侯淳面上担忧自己的小命似得,心里却在偷偷地笑。计晖此人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还真是茫茫人海中不可多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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