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长京城。

月黑风高夜,长京城绝壁山某处山洞外。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着男人烦躁的催促声。

“一个个的都给老子动作快点!”

“头儿,现在离子时还有一炷香,这……”

被人换作头儿的正是长京城太守衙负责巡逻的孙来,他本就不满摊上这焚烧的晦气活,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抱怨:“这什么这,让你们快点就快点,这大半夜的老子在这里挨冻吹风还管他娘的规定是子时还是辰时。”

孙来手下的人心里多多少少的对这活有些埋怨不敢说出来,且先不提他们接触的都是染上疫病的瘟神,一个不留神就会害了自己及家人。光是这放火烧人就与他们的职责道义相违背,这些感染了疫病的都是长京城中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有些甚至是自己的远亲,沾点缘故,尽管他们心中不忍,可那又如何,上头的命令就是染病者死,只有这样才能永诀后患。

次此焚毁名单共有二十一人,其中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女人搂着自己的孩子,尽管她还在高热中体力不支,可仍旧强打起精神哭着求官兵给她孩子一条生路:“官爷求求你们了,我孩子才刚满月,他没病啊,他没有病求求你们不要烧他。”

有一个年纪尚轻的官兵心中不忍,他虽没有娶妻生子,可却能对这位女子的母爱产生共鸣,只是他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叹息。“你求我们也没用啊,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虽然这小青年并未松口,可女人却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视线紧紧的盯着他恳求道:“官爷你给他一条生路,我死了在下面做鬼会保佑你升官发财的,官爷求你了,他还小才一个月大,求你了放过他,就把他丢到这山里不用管他,活下去是造化死了是命!”

小青年正要开口,孙来恶狠狠的盯着女人威胁道:“再多嘴老子先给他一刀!”

女人被吓得肩膀一缩,眼泪滚落而下却终是喊着恨意低下头不敢言语。

这群患病之人被麻绳紧紧的绑在一起,这群官兵像是拴着畜生一样驱赶他们,他们本就发着高烧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被动的被赶到一处山洞里面。洞内漆黑无光,气味刺鼻难闻。地上还有之前焚毁的骨头和尸灰,踩在脚下不时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十分骇人。

有些胆子小的直接被吓得嚎啕大哭,嘴里不断喊着救命求饶之类的字眼,将那女人怀里的孩子给吓醒了,虽然他看不清可眼珠子却在滴溜溜的乱转,嘴里还哼哼唧唧的表示自己的不满。

“宝宝不怕娘在这,娘在这啊。”女人将怀中的孩子往自己的怀里紧了紧,埋头在他的脸蛋上亲了几下。她浑身都在颤抖,满眼的绝望之色看着洞口的方向,那里已经被堆砌的草堆堵住,只能通过缝隙看到从外面透出来的点点月光。

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头儿,这些柴都把洞口堵严实了,里面的人绝对跑不出来。”

孙来十分满意的一声令下:“放火。”

官兵手举着火把扔到了堵住门口的柴堆里,片刻的功夫那柴火在火油的加持下烈焰冲天,将洞口烧成了一堵火墙,别说让里面的人逃出来了,就是想从外面进去都找不到突破口。

火舌还在不断往外面蔓延,石洞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他们就犹如锅内的鱼肉被大火炙烤,滚滚浓烟更是呛得人睁不开眼,尖锐凄厉的呼救声在洞内回荡,有人被烤的失去了理智顾不得火墙的灼热,疯了似地冲向洞口想跑出去,却反被火焰点燃衣服,瞬间烧成了火人,剧烈的疼痛让他在洞里疯狂跳窜打滚,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烈火烧的面目全非,却无一人敢上前,纷纷逃离他的身边怕被波及。

女人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她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大哭不止,两只小手紧紧的攥成拳。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火焰蒸烤下痉挛,意识迷糊之际,女人忍着身体上剧烈的痛苦,心中恨意滔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凄厉的喊声穿透火墙在山谷中回荡,诡谲的让人听了心肝都发颤。

洞内的哀嚎声渐渐微弱下去,想必是那些人吸入太多浓烟昏迷了,见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孙来正要带着人往回赶,突然从远处听到策马狂奔的声音,不一会,就见一红衣人执剑翩然而至,围堵的官兵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只见红衣人在烧成火墙的是洞门口停下,快速抽出腰间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瞬间那剑像是有了分身之术,在空中快速旋转成一圈剑风,飓风席卷洞口的火墙,瞬间烈焰火光将四周照得通红。映的马上那人红衣如□□重生的凤凰。

紧接着只听她大喝一声:“破!”

那圈剑风便迅速朝着火墙袭去,刹那间火墙竟被熄灭,四周重归黑暗之中。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能凭一己之力将一丈之高的火墙仅用一柄剑瞬间熄灭,可想而知此人的内力和修为绝非常人。此人究竟是谁?这长京城中什么时候出现了武功如此之高的人?而且看那身形,好似还是个女子!孙来大惊之下急叱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阻挠官差办事?”

女子却看也不看他,从马上飞身而下径直冲入了尚在高温之中的洞穴内。

灵均骑着马赶来时,计晖已经将洞穴里的人都搬了出来。

在看到板车上被撞得七荤八素连站起来费力的张勇远时,孙来心中大惊的同时也预感到了今夜之事只怕是闯了大祸:“张大人?!”

张勇远搀扶着孙来的胳膊勉强站直了身体,他看着在地上躺成一排烧的面目全非的疫病患者,长久以来瘟疫的重压终于将他击倒,他年轻时何曾不是个立志为百姓谋取福利的好官,只是数十年的高位已经让他慢慢的忘记了初衷,没有了同理心,更没有了悲悯。此时乍然一见自己的罪孽被摆在眼前,双眼的酸涩肿胀之感终于唤醒了心中那沉睡已久的良知。

张勇远哆嗦着手狠狠扇了孙来一个耳光:“本官不是让你们先杀了再烧吗!”当初是他下令焚烧患上疫病之人没错,可他也说了要先杀后烧,可如今再看这些人竟然是被活生生的烧死的!

被打的孙来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也不敢用手去捂着,恐惧让他的脑子十分清醒,现在只有卖惨才能获得一线生机:“大人,他们终归是有一死,先杀了再烧耗费人力不说也增加了感染的风险,兄弟们都有家有室,不敢啊……”

面对如此惨景纵使灵均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也控制不住心中悲痛:“将军,次此焚毁二十一人中,死了一个男人,其他人都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

他们的皮肤被大火烤的脱了一层皮,露出鲜红的血肉,空气中还弥漫着人肉被烤熟的特殊气味。虽然还存有一丝气息,可皮肤被大面积烧伤,后续的治疗难度十分之大。灵均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看的多了那些被战火烧伤后侥幸存活却承受不住治疗时的痛苦而放弃生命的战士。在战火中活下来不是重生,熬过锥心刺骨扒皮剜肉的折磨坚持下来才是真正的重生。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就算他们挺了过来,后半生也只能不人不鬼的活在异样的眼光之中。

而在这二十人中,受伤最严重的是一个女子。她被计晖搬出来时整个人还是呈现出一种卷缩的姿势,就算用力去拉她那双手也未曾放开过。

被火烧伤后第一时间需要用冷水冲洗,可这荒郊野外的深山里到哪里去找水,只能先上点药再说。灵均试了许久也没办法将女子的身子放平,这极不利于上药,只能求助于计晖:“将军,这女子的身子已经僵硬了,她身上烧伤严重需要先及时上药,可我又不敢用力怕给她造成二次伤害。”

计晖刚给旁边的人上好药,闻言走到灵均身边蹲下,仔细查看女子的伤情。只见她整个人弓成了一团,双手紧紧的环抱于胸前。而除了被护住的腹部处外,她身上没有一处的皮肤是好的,头发也已经被完全烧毁。头埋在胸前,看不清脸。

一声微弱的啼哭声从被女子紧紧护住的腹部处传来。

灵均瞬间大惊:“她怀里还有个孩子?”

计晖伸手用巧劲触碰了一下女子的胳膊,纹丝不动。计晖俯下身在女子的鼻息间听了一会,还有微弱且均匀的呼吸声,她凑到女子的耳边轻声道:“别怕,火已经灭了,你抱得太紧,孩子需要呼吸,把手放开吧。”

灵均刚想说这样有用么,下一刻就见女子的双手缓缓的垂落下来,她怀中的孩子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皱着眉打量着四周。

计晖立刻轻轻将孩子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受伤。”

灵均沉默许久:“母爱伟大。”

一夜不眠不休后,终于将那些人安排妥当:“将军,受伤的人全数运到了长京城中的如家酒楼里,张勇远也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

“你和白驹在长京城内维持秩序,城内药铺务必正常开张,若有高热者送到如家酒楼。”

“那张勇远呢?”

“现下人手紧缺,暂不问罪,让他协助你们处理城内之事。”

灵均心中感觉不妙:“将军,你这是要?”

“我对疫病的破解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这些日子我会在如家酒楼再仔细研究一番,争取早日控制住疫病的传播。”

“不行!”灵均急道:“救人是一回事,可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你把染了病的人都聚集在一处自己和他们独处一室,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这是命令。”计晖看着灵均,眼神坚定:“长京城中的百姓交给你们二人,不要让我失望。这次不同于以往上战场厮杀,可困难程度不亚于厮杀,灵均,相信我,相信我们。”

灵均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改变不了计晖的决定,只能放弃:“……是,将军。”

第二日,长京城中有名望的大夫都聚集在了如家酒楼内,共有五人。计晖将从上京城带来的布巾发给他们:“这是用药制成的布巾,覆在口鼻之上能防止感染疫病。”

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告诉过他们如家的大概情况,长京城疫情爆发至今他们也曾想过品凭借着自身的医术出点力,可无奈官文下发要他们隔离在家,对那些感染者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死亡,这对医者来说,是十分心酸且无奈的事情。现在长京城中派了南中将军来处理善后,也让他们拯救百姓的心蠢蠢欲动,在接到任务时,他们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身为医者他们深知人生固然有一死仍谁也逃脱不掉,可身为医者,如何死,是他们能决定的。

几名大夫中以长者季晓生为首,他拒绝了计晖的好意:“南中将军,老夫几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疫病肆虐药物难得,这布巾将军且留着用吧。”

计晖道:“我既将你们叫来必定要尽力保你们平安,布巾收下莫要推辞,救人要紧。”

堂堂一届为泰平出生入死的将军,却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生命看的与自己同样重要,这是何等的气度与大爱?季晓生心中为之动容,国有军如此,何愁有忧患。

五人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是为昨夜从火墙中救出来的患者治疗烫伤,他们中有些伤势较轻的只需敷上几日治愈皮肤的药膏便可,有些严重的当夜发起了高烧,皮肤溃烂伤处化水,急需剜肉以防感染。而这其中,以那女子的伤势为最严重。

季晓生便被单独派给了那女子,专门为那女子治疗烫伤。看着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只有腹部处的皮肤尚且完整的女子,他已经听说了这女子的遭遇,也知道她为了护住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将自己当成了肉盾,这二十人中她受伤最重,伤后好的疤痕是要跟着她一辈子的,就算救回来她下半辈子也毁了。季晓生忍不住暗骂张勇远真不是个人,竟连火烧活人的事都干得出来。

如家内都是些伤患,没有可以打下手的人,所以什么杂事都得自己亲历亲为,包括熬药喂药换药擦身。计晖这一日跟在几位大夫身后忙的脚不沾地,不是熬药就是在熬药的路上,而经过短暂的相处,他们也对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女将军有了新的认识。

“将军……”昨夜被火烤的那些人中有个叫吴安的年轻男子,他站在楼梯口看见计晖从房里端着被换下的血衣处出来,心中忐忑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给您帮忙、不不是,我帮您、不对,我来倒水吧……”男子是个读书人,从未与姑娘如此近距离地说过话,更何况对方还是泰平举国闻名的南中将军,顿时紧张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计晖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眼,问:“伤可还好?”

“多、多、多、多、多……”听见计晖关心他的伤势,男子更紧张的,多了许久才多出来后面的话:“多谢将军挂心,我很好!”昨夜在洞内,因为他躲在洞内一块凸出来的岩石后面,才免遭了烈火焚身,虽受了点皮外伤,可跟其他人比起来根本不足挂齿。

“嗯。”计晖点点头,将手中的脸盆递了过去:“劳烦拿到后院洗洗,我还要去送药。”

男子将带血的脸盆接过,顿时如释重负:“好的将军,我这就去洗。”说完端着盆快速跑到了楼下,像是后面有人在撵着他似的。

计晖端着要走到了季晓生所在的房内,季晓生正在给女子剔除身上的衣物,听见动静后转头看了一眼,后又专心致志地继续手中的活。女子受伤严重,身上的衣物被火烤的和身上的皮肉黏在一起,若是不及时将它们分离出来,不利于后续的治疗。

这是个细致活,季晓生已经年过半百,眼神早不如前,只是如今他身边也没有可使唤的帮手,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计晖见他握着镊子的手都在颤抖,出声道:“我来吧。”

“这……”季晓生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将军,这是个极需要耐力的活儿,估计没有几个时辰下不来,将军事务繁忙,还是老夫来吧。”

“有了几位的帮忙昨夜那批人大多都已没有性命之忧 ,季大夫,我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计晖将前夜从刘氏那里拿来的胡子根递给季晓生:“此物季大夫可认识?”

季晓生放下镊子,净手后接过计晖手中的东西,他对着日光看了许久后才道:“如果老夫没看错的话,这是蛇根草,一般不做药用,放在食物中可缓解腐坏时长。”

“蛇根草。”计晖道:“可能入药?”

“这……老夫也没试过,这蛇根草是再普通不过的杂草,据说从前住在长京城内偏僻乡镇的百姓为饱腹会食用此物充饥,将军问这蛇根草是为何?”

“我前日在长京城碰到一女子,据她所言其村里没有感染疫病之人,而他们自小就有使用蛇根草泡茶的习俗。”

季晓生听完深吸了一口气:“将军是怀疑此草能解瘟疫之毒?”

计晖道:“我也不确定,或许可以一试。”

季晓生激动的有些失态:“若这蛇根草真有奇效,计将军你就是这拯救长京城数十万百姓的再世菩萨啊!”

计晖抬手示意他淡定:“此事有待考究,晚辈便是需要季大夫研究一下此物如何熬煮方能入药。”

“将军抬举了,老夫定当竭尽全力试上一试!”季晓生激动的握住了计晖的胳膊:“这里就交给将军了,一个时辰后老夫再来为这女子上药治疗。”说完打开门匆忙离去。

计晖净过手后,蹲在床沿边拿起镊子细细为女子分离衣物碎片。

季晓生一个时辰后果然又回来了:“将军,老夫按照三种不同的方法煮了六碗碗蛇根草汁,昨夜救出的二十人中还有半数的人在发高热,另外半数在低烧,老夫将那药汁分别给还在高热的六个人喂下去了,效果如何明日便可知晓。”

“我这里也好了。”计晖起身时突然头一阵眩晕,好在及时扶住了床柱才没摔倒。

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动作又如此不稳,季晓生不可思议道:“将军莫非这一个时辰都在为这女子蹲着清理伤口,没有起身休息?”

“无碍。”计晖轻轻甩了一下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你来为她上药吧,还有多余的药汁吗,给她也来一碗,她的体温在持续升高。”不管蛇根草有没有用,都得给这女子试一试,再烧下去恐有生命危险。

季晓生叹了口气:“将军,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老夫来。”

她已经熬了一宿,这会却实有些疲惫,因此季晓生的提议计晖并未推辞:“多谢。”

这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计晖房间的窗户并未关上,寒风裹着大雪飘进房内,零星雪花飘到了计晖的头上,她欲起身去关窗,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怎么都起不来。这感觉不妙,她费力地伸出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高热了。

这个结果在计晖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竟来得如此之快。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休息,至少在她倒下之前,尽力将那女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只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此时门外有男子在敲门:“南中将军,您醒了吗,晚饭已经做好了。”

计晖张开嘴想说法,可努力了许久却发不出一个字,喉咙像是被人用刀片在来回割据,疼的她后背直冒冷汗,将她原本身上的鞭伤浸湿,脑袋昏沉之际身上痛感麻感瞬间一起向她袭来,一声微弱的轻哼从鼻息间溢出。

门外的人许久没听见动静,又敲了一下门,提高声音道:“将军,你醒了吗?先吃完晚饭再睡吧。”

房内依旧是寂静无声,门外之人心中虽奇怪,却也没有继续再巧,正在他欲转身离开时,耳边隐约听到房内有东西落地的杂音,男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只是那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男子更疑惑了,自言自语道:“我耳力一向很好,没听错啊,南中将军若是醒了怎么不理会我?”

此时季晓生从那女子的房间内走出来,见了那男子,问道:“乔希,傻站在将军门口干嘛?”

“季大夫。”被唤作乔希的男子正是先前替计晖端带血脸盆的男子,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我来叫南中将军吃晚饭,可是叫了几声她都没答应我,方才我好像听到她房里有一声动静,再细听又没有了。”

听完乔希的话季晓生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快速走到计晖的房门前用力拍了拍:“将军你在吗?不说话老夫就进去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计晖觉沉也不可能不醒,如此反常必有异变,季晓生用力将门一推,大步走了进去,就见计晖躺在床上,面颊烧的通红,头下面的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完了!”季晓生一拍脑门:“将军染上疫病了!”

乔希又惊又吓:“啊?!”

计晖做了一个梦,梦里已经是百花盛开的春天,她躺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她的身边,女孩的脚腕上绑了一个铃铛,跑起来时铃铛清脆的响声十分悦耳。

她冲女孩微笑,女孩伸手递给她一束有五颜六色的花。

计晖想开口说话,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正在她焦急万分之时,女孩突然转身跑了,计晖匆忙起身去追,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女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消失在田野上。

“不……”

乔希万分紧张的拉了拉季晓生的衣袖:“季大夫,南中将军刚才是不是说话了?将军什么时候能醒啊?”虽然声音很小,可他还是听到了!

季晓生哀声叹气道:“将军病倒之前交给老夫的蛇根草熬汁确有抑制疫病的奇效,那些喝过药的人都已经退了高热,南中将军用过药后已经昏迷了两日里,照理说也应该醒了,这……”

乔希急地直跺脚:“季大夫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南中将军吗?”

季晓生本就心烦,被乔希一吵更烦了:“你别拽老夫,老夫能有什么办法,这药还是将军给老夫的!”

乔希急地都快哭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啊!”

季晓生猛地甩开乔希的手:“行了行了,你先给将军继续喂药,还有这米糊也喂下去,将军已经病倒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不吃点东西会撑不住的。”说罢出门去找另外几个大夫商量情况去了。

乔希心中担忧计晖,急地双眼通红,可季晓生说的没错,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药还有米糊给计晖喂下去,不然又病又饿她的身体肯定支撑不住。乔希抬手打了自己两巴掌,情绪稳定下来后强行打起精神给计晖喂药。

也不知道追了多久,可无论怎么追都追不到那女孩,计晖站在茫茫田野上手足无措,自十三岁那年领兵打仗以来,她的心里第一次感到担忧,害怕,彷佛心里有一块血肉被生生地剜掉了,疼到极致,疼的她想放声大哭,可这种疼痛却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思想,感知上的。

这种无形的来自心里的疼痛更让她难以承受,她自幼习武,若是皮肉之苦咬咬牙就能过去,可这心理上的折磨却是最为难熬的。可她不愿意放弃,就算跑断腿,就算累的直不起腰,就算她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致,她也不愿意放弃寻找女孩,因为只有在寻找女孩的路上,她的心才能好受一些。

长京城内被传染上疫病的百姓人数仍在飞速增加,自城内药铺重新开张后就陆续有百姓去药铺买药,为了将感染的百姓与未感染的百姓分离开避免疫病传染变得更严重,灵均特立了一个专门接待有高热症状的药铺,而其他药铺只接待寻常病症的百姓。而灵均则负责在这个特殊的药铺里给那些高热患者配药。

这日白驹匆匆赶来,白色布巾遮住了他半边脸,还不等灵均问他来这里有何事,白驹急急开口:“灵均灵均灵均你快别弄了,将军在如家酒楼高热了三天你知道吗?”

灵均手一顿,放下手中的药包道:“季大夫不是说研制出了解药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晓生那药就是个半成品!”白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上京城八百里加急来的,大小姐研制出的方子不仅可以治疗染上疫病的高热之症,还能防止感染上疫病,我上午誊写方子送去给季晓生听他说将军已经昏迷了三日!”

灵均接过信粗略扫了一眼,道:“三皇子竟然已经安然无恙了,他府里的丫鬟也没事了,有内力与无内力的例子都已试验凡用过药的皆已痊愈,看来大小姐这方子却实可信。”

“那可不是。”白驹撇了撇嘴:“肯定比季晓生那方子好用,话说回来将军烧了这三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灵均摇了摇头:“你一个人去吧,我这里走不开。”

白驹不甘心道:“这里重要还是将军重要?”

“这是命令。”他既然已经接下这个任务就绝对不可以擅离职守让计晖失望:“先前的方子看来是没用了,在新方子来之前来这里看病的人只会多不会少,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不能离开。”

“我看你们都是疯了傻了,一个两个的都忘记自己是谁,真当自己是普渡众生的救世主!”白驹早就忍了一肚子的不快,他先前就不同意计晖接下这个烂摊子,想他们一届武者让他们上阵杀敌这是他的本职以身殉国也毫无怨言,可现在这算什么事,区区疫病这事也落到了他们的头上,自古以来哪朝哪代没有爆发过瘟疫,这脏东西本就是天灾,要牺牲人命去平息的东西,可如今他们却天真到想用人力去挡天灾,这下好了,计晖倒了,若不是现在有夏侯淳的解药,他们怕是都要折在这毫无意义的与天灾之战中。

灵均难得没有开口怼回去,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突然有人打破了僵局。“恩人……”一旁有个老者拄着拐棍,双眼浑浊声音桑沧,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灵均问:“我的药好了吗?”

灵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发药,此时老者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每个人都深受疫病的折磨,却还要忍者病痛独自出来买药求生,他们中大部分人染上疫病后为了不传染给家人邻里只能找人少的角落躲着,每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灵均听他们说前段时间为了躲避官兵的抓捕好些人失足落河,冻死在野地里,还有些人为了不被抓到少受些折磨染病后选择了自我了结。

这些百姓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在瘟疫来临时他们不仅要防患染病,还要在萧条的大环境下保证自己的衣食,在裂缝中寻求一席生机。身为兵者他们自然可以躲在大宅子里吩咐下人出去采买保证自己的衣食住行和安全,瘟疫带走的只会是最底层的老百姓,带不走权贵。如果不是三皇子第一个染上了疫病拖累计晖入狱,夏侯淳也决计不会冒着欺君之罪为三皇子研制解药。若是上京城内皇宫不曾沦陷,这瘟疫消失只是时间的问题。

最后会牺牲多少人,都只是顺从天意。

可自从跟在计晖身边起,他们又有多少事情顺从了天意呢?战场上五百人敌千军万马;夜袭敌方军营死里逃生;五年前若不是计晖在战场厮杀三年换得一线生机,泰平如今已是大疆国土的一隅。

什么是天意?计晖的命令大于天意。便是她让自己与天战斗,他也决不会退缩。“白驹,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不满,可自从我们发誓誓死跟在将军身边起,我们就没有了自己。未来还会有许许多多我们不愿却必须去做的事情,你若还是想不明白,那便等将军好了你自己去同她说,我相信她不会阻挠你去选择想过的人生。”

白驹眼眶一下子红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一条贱命没了便没了,可计晖不行,若是真有换命之说,他宁愿用自己余下的生命换得计晖一生无忧,他只是心疼那个十三岁就上战场,无数次命悬一线的女子罢了!

灵均没再跟白驹拉扯,转身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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