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大疆王宫,慕扏卧室。

“后日便是我生辰了。”姬修铭躺在床上,白色的薄被褥只遮盖住了他的下半身,结实的胸膛展露无遗。他拿起床边的白色中衣,只随意的盖在了身上,遮住那些红紫的刺眼印迹:“跟你讨要个生辰里。”

慕扏盘腿坐在他对面,闻言伸出手,修长的食指指腹点在了姬修铭方才还不断求饶的唇缝处:“你说。”

姬修铭掩住眸中的厌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三年前我来大疆本是想用自己的医术造福业,怎料误入你这段孽缘,现如今你将我关在王宫内院已有三年一个月零九天,我只希望在我二十四岁生辰那日,出宫去见见我三年前未见识的风景。”

“出宫?”慕扏歪着头思考一阵,他的视线在姬修铭身上打量:“不是不行。”

姬修铭眉头微皱,他不相信慕扏会有如此好说话,果然。

“姬修铭,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要我答应放你出去,那得拿同等的条件来交换。”

姬修铭对慕扏的恶劣人品早已知根知底,对于他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觉得惊讶。但他还是得装作一副屈辱又无奈的表情,用质问的语气问慕扏:“你想要什么?”

果然,慕扏很吃他这一套。姬修铭姣好的面容露出这幅楚楚可怜的表情,直击慕扏的心,燃起他骨子里恶劣又卑鄙的火苗:“我要……你当着大疆所有子民的面,匍匐在我身下。”

姬修铭没有忍住,身子往旁边一歪,不住的干呕。

这三年的屈辱对慕扏来说都还不够,他竟然还想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如同牲畜一般臣服在他身下,怎么能让他不作呕,不让他憎恶!

慕扏见姬修铭那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的失望,做他的王后就这般让他屈辱?他不愿,他偏要!

“怎么,是太过欣喜了么。”慕扏笑着这样说,语气中却满是嘲弄。

“能不能换个条件。”姬修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崩溃:“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姬修铭,你知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白皙纤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姬修铭细嫩的皮囊,不过是张脸而已,却能让慕扏日夜为之疯狂:“尤其是你。”

姬修铭惨淡一笑,也不知是笑慕扏话里的轻蔑还是嘲笑自己无能为力,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被囚禁这三年,他快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我答应你。”姬修铭不再执着自己那可怜有卑微的最后一点尊严,反正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了:“这样你满意了么?”

姬修铭眼帘垂下,将眸子里的落寞一同合上,他们明明坐的这样近,可慕扏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

很快,便来到了姬修铭生辰这日。

“淳儿,师父教你的,记住了吗?”姬修铭将夏侯淳拉进房内,又不确定的问了一遍已经反复叮嘱多次的话。“今日师父会和慕扏一起出宫,届时这里的守卫没有平日里森严,到午时大家都休息的时候,你带着我这些年存下的银子,从后院西脚处翻墙出去,出去以后你会看到一座山,你就朝着山的方向跑,中途会有一条河,我已经买通船夫在那里等你,下船以后你就上山,只要翻过那座山,就能看见大疆与泰平的交界处,月前雾仙与泰平交恶,一年前护送你来的南中将军会带兵从大疆经过去往雾仙支援,南中将军人品很好,她若知道你被软禁在这里,一定会帮你的。”

夏侯淳看着手中姬修铭递给她的包袱,眼中满是担忧:“师父,那你怎么办?”

“慕扏舍不得把我怎么样,师父会没事的。”姬修铭笑着抚摸她的头:“淳儿,你师爷叫糊涂针,是个医术了得的游医,日后你若有缘碰到他,就帮师傅带句话给他:顽劣徒儿不孝,留恋世俗,不能在他跟前尽孝,请他勿念。”

姬修铭像是要将后半生的事都交代个清楚似得,这让夏侯淳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虽在这里没有自由,可只要姬修铭在她身边,她心安:“师父,淳儿不想逃,我们就呆在这里不行吗?”

姬修铭知道夏侯淳生性胆小,她不是不想逃离这里,她只是害怕逃不出去:“淳儿乖,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这里不是你的家。”

夏侯淳哭着摇摇头:“淳儿没有家,茯苓死了以后,淳儿就没有家了。后来有了师父,淳儿好像又有了家,淳儿不想离开你,这里虽然没有自由,可是有你在,淳儿觉得已经够了。”

“傻孩子。”姬修铭将夏侯淳拥在怀里。他何尝不知道夏侯淳在泰平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可他只能尽力护她周全了,再多的,他也无能为力。若要他像牲畜一辈子臣服于慕扏,换得他们俩后半生的安宁,姬修铭承认他做不到。“走吧,记住师父交代的。”

夏侯淳没再说话,她知道说再多姬修铭都不会改变主意。

早膳过后,姬修铭就走了。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姬修铭穿了一身雪白的衣服,白到一丝花纹也没有。那白色的背影,远远看着像是没有□□的灵魂,又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夏侯淳看着白色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藏在眼眶里的泪珠滚滚而落,滴在手背是那样烫。

在忐忑不安中,终于熬到了午时。夏侯淳按照姬修铭的指示,跑到后院西脚处,那里长着一丛灌木,扒开外面的绿叶,里面赫然出现一个梯子。应该是姬修铭事先准备好的。

看见梯子的那一刻,夏侯淳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快速爬上梯子,翻出了院子,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抬眼望去,眼前除却一望无际的草原外,隐隐能看到前方的连绵山脉。夏侯淳顾不得许多,向着山脉的方向卯足了劲儿的跑。

她的体力本就不算好,跑了几里路已经是极限了。可那山脉却还是远在天边,但是耳边能隐隐听到水流动的声音。那清脆的流水声带给了夏侯淳重新迈开步子的希望,那里有船在等着她,只要上了船,就好了……

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来自于自己喘息,干哑的喉咙如同被撕裂一样疼痛,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夏侯淳只能一遍遍的这样提醒自己。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一开始只是细小的雨丝,顷刻间越下越大,黑压压的云层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那充满希望的前方此刻就反倒像个没有尽头的黑洞,谁也不知道黑洞的里面藏了什么。可是夏侯淳无路可退,她只能跑,一直跑,用力跑。

滂沱大雨说来就来,午后的风夹着雨珠砸在身上冷的夏侯淳不住的发抖。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向前跑,那前方像是永远也到不了的彼岸。夏侯淳抬起手抹掉脸上的雨水,随即又有无数的雨滴前赴后继的往她身上招呼,怎么抹都抹不掉。

夏侯淳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突然,她没注意到脚下一块凸起的石头,左脚踩上去时重心不稳,紧接着她的身体一歪,狠狠地摔了下去。

脚下是翠绿的青草,摔上去并不疼,可踩到石头的左脚已经扭到了,脚踝瞬间肿了一个大包,就连轻轻碰一下都痛,更别提站起来往前跑。

这根本不可能。

只是停顿了这一会的功夫,夏侯淳浑身已经湿透。她抬起头看着前方,竟奇迹般的看到了姬修铭说的河。夏侯淳喜出望外,她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匍匐在地上奋力的往前爬。

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她就像是爬行动物,没有一丝的尊严,回归最原始的形态,一点一点的往前爬行。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姬修铭不顾一切也想要自由。

往前爬的每一步,她都觉得是快乐的,兴奋的,充满希望的。

很快,她看到了停在河边的小船,一个男人穿着蓑衣站在岸边,在看到夏侯淳时,那人明显的愣住了。随后他快步跑上前,将夏侯淳扶了起来。

男人问:“怎么回事?”

夏侯淳搀着男人的手,将左脚抬起,只剩右脚单腿站立:“谢谢,我没事。”

听她这么说男人也没再问,他道:“走吧。”

一直到坐进船内,夏侯淳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男人站在船头划桨,大雨砸在河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河的另一边是那座希望之山。当真正看清了这座山时,夏侯淳反倒不紧张了。

她心里盘算着逃出去以后要先处理一下脚伤,不然留下后遗症成了跛子就做不了大夫了,人家肯定不能相信自己的医术。

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让她昏昏欲睡,思绪混沌时,她仿佛看见船头的男子在盯着她看,可等夏侯淳抬眼时,男子正望着河面,刚才那一瞬间好象是她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摇摇晃晃的小船终于停了下来。

男子先行跳下了船,他回身对夏侯淳伸出了手。

夏侯淳扶着船篷,单脚站立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男子脸上隐隐有些不耐:“快下来吧。”

夏侯淳定定的看着他:“你不先将船绑好吗?”

男子被问的明显一愣,随后神色如常的捡起穿透的麻绳,绑在了岸边插进泥土的木桩里。

夏侯淳心里隐隐有个奇怪的感觉,这让她浑身难受,又不知是为何。在男子不耐的眼神中,夏侯淳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看见计晖就好了,夏侯淳想。

姬修铭所说的山不算很高,但是很陡峭。原本夏侯淳是想自己上山的,但是那男子说她的脚扭了,怕她误了时辰送她一程。夏侯淳想想觉得仅凭自己确实很难上去,也就默认了,从包袱里拿了一块银元宝当做答谢。男子没有拒绝,很坦然的收进了怀里。这让夏侯淳忐忑不安的心稍稍稳定了些。

在夏侯淳的思想里,既然收了人钱财,那就要替人办事。

男子力气很大,他几乎是搀扶着夏侯淳承担了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尽管如此,男子脚下犹如生风,步子迈的又大又稳,夏侯淳就像个布偶娃娃,被男子强行拖着往山上走。

也许是下过一场雨的缘故,山里热气蒸腾,让人闻着很是难受。还有屡屡白烟弥漫,将视线模糊。在身体与环境双重打击下,夏侯淳索性放弃挣扎,仍由男子带着她往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终于停了下来。

夏侯淳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达了山顶。站在高处向下望,能看见山下有一队长长的人马,正浩浩荡荡的由西向东而去。在队伍的中间,有个身骑白马的红色身影,虽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直觉告诉我,那就是计晖。

夏侯淳心中顿松一口气,她正要举臂高喊,突然,身侧的男子伸出手将她的哑穴封住,还未出口的音节就那样压在了唇舌处,再也发不出声音。

男子这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不好意思了静娴公主,受大王之命,我要将你带回去。”

夏侯淳的眼神里有惊恐,有愤恨,更多的却是不解。男子似乎是看出了夏侯淳眼里的疑惑,很是好心的为她解答:“眼神很好,保持住这个眼神,大王计划这么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就是为了看到你这个眼神。”

“静娴公主,跟我走吧。”

男子不再多言,扛着夏侯淳又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近在咫尺的自由,就这样成了遥不可及。看着那座希望之山离自己越来越远,来时受的那些伤痛在此刻通通化成泪水,模糊了夏侯淳的双眼。没有什么比此刻的无力更让她绝望,早知如此,她宁愿死在地牢,死在和亲途中,而不是死在奔向希望,又被打入绝望的深渊。

山下的出征的大军中,计晖突然扭头望向身侧那座高大的山脉,明明那里除了一片绿色的茂林,什么都没有。可她却停下马,看了许久。

“将军,看什么呢。”白驹吹着口哨驾马走到计晖身侧,打趣道:“看的这么认真,那山上有什么好东西啊,难道是将军的心上人?”

灵均白了他一眼:“马上就要开战了,能不能收收你的风流本性。”

“你懂个屁。”白驹哼了一声,不去理灵均,又对计晖道:“将军,快说说啊,你在看什么?”他扭头顺着计晖的视线看去,眯着眼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花样。

不就是山山水水,领兵在外这些年还没看够啊?

那座山后面就是大疆地界,灵均见计晖神色严肃,多年的相处也让她对计晖有了一些了解,她一定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可是此行的目的是支援老将军,耽误不得。灵均只能催促道:“将军,有什么事等回程的时候再说吧,老将军还在等我们。”

终于,计晖收回了视线。她低头望着手里的缰绳,思考片刻后启唇道:“灵均,潜入大疆去查一下。”

灵均还未说话,白驹率先不解道:“将军,你让他去大疆查什么?咱们才刚和大疆定下和平之约,你这样做不是违反了约定,皇上知道会大怒的。”

相比较之下,灵均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计晖只说了去查一下,也没有交代查什么,可多年并肩作战,很多事已经无需多言。“是。”

计晖叮嘱:“注意安全。”

“好。”灵均调转马头:“有消息我会飞鸽传书。”说完策马而去,背影逐渐消失不见。

大疆最是闻名的眺羊大街,与泰平的街巷不同,眺羊大街正如其名,高处俯视是个呈羊字的街道,街上四周并没有商铺,只是摆满了货郎摊子。此时街道上正挤满了人。今日并非是什么特殊的节日,而之所以会聚集如此多的人,是因为他们大疆的王带着王后出宫巡游,传闻中他们的大疆王模样俊美气质超凡,身为子民他们当然不能放过这个一睹大疆王风采的机会。

在万千瞩目下,只见由王宫而出的一辆金色马车缓缓驶入,围观的群众自行分散开来让出一条马道。马车用纱幔遮挡着,只能隐约看到诺大的马车上有两个人影。

姬修铭看着在自己身上的慕扏,三年来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勾住了对方的脖颈,献出了自己的拥吻。只是那主动的热情仿若昙花一现,很快便结束了。姬修铭放开手,脸上是一幅大仇得报的爽快,他说:“慕扏,我们一起死吧。”

不等慕扏开口,姬修铭的嘴角已经溢出黑血。

慕扏表情淡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对他今日所做了然于心。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让我猜一下,是你独创的葫蔓藤。”说着,歪头将嘴里的药液悉数化成一口痰吐了出来:“姬修铭,你太让我失望了。”

见自己的把戏被慕扏轻松的化解,姬修铭也没有多震惊。他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慕扏若是这么好杀死,他也不会被软禁在王宫三年之久“我就知道要杀你没有这么容易。”姬修铭认命般的阖上眼:“慕扏,我先下去了,别让我等太久。”

“没有我的同意,谁允许你死了?”慕扏一把拽住姬修铭的衣襟,抬起左手迅速往姬修铭嘴里塞了一粒黑色的药丸:“你的回礼本王已经收到,接下来,该让你看看本王送你的生辰礼了。”

慕扏扬起嘴角,阴柔的脸因为这冷冷地个笑意而显得格外恐怖:“姬修铭,你可要睁开眼睛好好看着。”

夏侯淳没有被带回姬修铭的住处,而是重新被扔进了地牢里。不只是冷醒的还是痛醒的,夏侯淳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了茯苓,也没有姬修铭。

……

王宫内。

慕扏一把拽住从寝宫退出来的大夫:“快说,本王的药怎么会没用!”

“大王息怒……”大夫年迈,经不住慕扏的怒火,吓得双膝跪地:“王后他体内虚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再加上服用了剧毒的药物……”大夫没再说下去,可后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姬修铭死了。

他面容祥和,像是完成了多年的夙愿一般,义无返顾的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慕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原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愿意看着姬修铭瞎折腾,愿意陪他演一出拙劣的戏码,只要他高兴,他可以不厌其烦的跟他演戏。可他不能接受姬修铭退出游戏。

姬修铭,你不是舍不得你的好徒儿么,你怎么就这样丢下她走了呢。好,既然你想让你徒弟回泰平,本王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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