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缘分妙不可言,就像夏侯淳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手足,更不敢想曾救她于水火中的师父竟是亲弟弟的师兄。
辈分理来理去的就乱了套了。
索性夏侯淳也不管了,该叫师父还是叫师父,该是弟弟的就也只能是弟弟。
什么师伯师叔的,就没有那么个事儿。
姬修铭在接受奇异事件的承受能力上比计晖有过之而无不及,夏侯淳原本做好了许多的心理准备,就是担心姬修铭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她这个凭空出现的徒弟。
可她完全是多虑了,只是短短半日的功夫,姬修铭对她比叶槐还要亲昵几分。
“小丫头,我见你第一眼便觉得十分的熟悉,想不到是上一世的缘分。你说让我离慕扏远一点,是因为上一世我是被他所杀吗?”
姬修铭在上京城没有房产,夏侯淳将他带去了叶无尘的住处。这段时间叶无尘正好与五皇子毋辛受皇命视察各地府衙有无重案要案隐瞒不报,叶无尘的宅子里空置了出来。
一直到日落西头,两人也没有话别的意思,姬修铭拉着夏侯淳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
夏侯淳不想讲姬修铭上一世沦为慕扏玩物的事情说出来,骄傲如他若是知晓了只怕难以接受。便顺着姬修铭的话道:“对,慕扏就是个阴险毒辣的伪君子,在你面前装作和善与你交好,背地里又利用你制造毒药引起四方战争,让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后面这段纯纯是夏侯淳为了吓唬姬修铭而后加的。
“这世上竟有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姬修铭很难想象:“看来日后若是碰到此人还是要万分警惕,若是能以绝后患更好了。”
夏侯淳咬牙切齿:“对,杀了他就好!”
“丫头……”姬修铭很是诧异:“你我皆是行医之人,怎可说出这种残忍的话?为师的意思是以包容和善的心去将他感化,教他知道尊重生灵,激发他心中的真、善、美。故称以绝后患。”
计晖坐在一旁静静地喝茶,闻言执杯的手一顿,不动声色的瞟了姬修铭一眼。
姬修铭敏锐的扑捉到了她的这个眼神,登时像只炸了毛的刺猬:“南中将军,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计晖不答反问:“她的手,可想出了医治的法子?”
“丫头!”姬修铭转头又去看夏侯淳:“不是为师要批评你,你该管管南中将军了,说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夏侯淳心道你们都好不到哪里去。
玩笑过后,姬修铭板起脸正经道:“白毫破空被世人称作邪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丫头,既然你上一世跟我习得此术那么我应该也警告过你,不到危机关头不可擅用,如今你年纪轻轻破了戒,为师虽不知你是遇到何事才出此下策……”说着斜了计晖一眼,继续道:“但是你也应该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为师只能尽力去医治,好与不好,我也不知。”
夏侯淳无所谓的笑了笑:“放心吧师父。”
这些话上一世她就已经听过了,如今再听早已没有当初的害怕,也没有一丝后悔。
人生本就处处充满遗憾,事到如今她能活着,能爱和被爱,对她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自从和姬修铭来了上京城,夏侯淳又与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后,夏侯淳便日日都来叶无尘的宅子,和姬修铭天南地北的聊。
这日,夏侯淳像往常一样要出门去找姬修铭,出门时却看见阴姨娘在院子门口,满脸不安的来回踱步,身边连个丫鬟也没带,见到夏侯淳时仿佛见着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激动地就要跑上前拉她的手。
“阴姨娘当心,我家小姐最近身子不好。”可可眼疾手快的上前拦住了她。
闻言,阴姨娘僵在了半路,颇有些尴尬的看着夏侯淳:“大、大小姐,妾身有件急事找您商量……”
夏侯淳从阴姨娘慌张的神色中看出了事不寻常,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一些。故也没多问:“姨娘,我也好久没去你院子里坐坐了,今日去叨扰一会,不介意吧?”
阴姨娘瞬时喜笑颜开:“不介意不介意,大小姐快请!”
阴姨娘匆忙的走在最前面,可可拉着夏侯淳小声咬耳朵:“小姐,上次你为了帮她接生已经伤了手,这次还要去帮她干什么,咱们又不欠她的。”
上次姬修铭看过夏侯淳的手后,就说过夏侯淳的手不止是让白毫破空伤了根本,更是在最近又强用蛮力伤了筋骨,给双手造成了二次伤害,要强治好更是难上加难。可可当然知道姬修铭所指的第二次伤害是指什么事,那夜给阴姨娘接生回来后,夏侯淳的手足足淌了大半夜的血,怎么止都止不住,急的可可一边掉眼泪一边连夜去请大夫。
这一次可可再不能让夏侯淳去犯傻了!
“现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你做什么气哄哄的。”夏侯淳有些好笑的捏了捏可可的手背:“放轻松些,我也好久没见二弟了,当去看看他便是了。”
可可暗自腹诽那么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可看的,一天到晚就是在睡觉。不过到底她是个丫头,这话对着夏侯淳说说可以,若是让阴姨娘听去了那可不好了。是以便没再说话。
阴姨娘脚程快,引得夏侯淳主仆二人也不得不急急忙忙的追着,不一会三人就到了阴姨娘的住处。
往常来时总能听见奶娘抱着夏侯润泽在院子里晒太阳,也不知是现在太热了还是怎的,今日却见院子里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洒扫伺候的下人都被阴姨娘屏退了。
夏侯淳问道:“阴姨娘,二弟在睡觉么?”
阴姨娘看着夏侯淳,面露迟疑,嗫嚅道:“大小姐,二少爷他……”后半句哽咽在喉咙口,竟忍不住大哭起来。
夏侯淳神色一变:“阴姨娘?”
阴十娘泪流不止,断断续续的将心中的刺给说了出来:
“二少爷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老话说小娃娃三抬四翻可二少爷眼见着都要半岁了却迟迟抬不起头,脖子软的好像撑不住一样,每回抱着都要托着他的脖子,而且他眼珠子还不会转,只会盯着一处使劲看……”
阴十娘越说越伤心,最后竟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埋头痛哭。
可可见状要去扶她,夏侯淳道:“阴姨娘,先带我去看看二弟吧。”
听完阴姨娘的描述,夏侯淳心中大概猜到一些缘由。当初为了拉王氏下水,阴十娘不惜大着肚子去陷害王氏,想必为了计划万无一失,阴姨娘在那之前就已经服用过堕胎的药物。可却不想这孩子是个命大,偏偏活了下来。
就算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女人,能忽略十月怀胎的辛苦,在孩子真的生下来抱在手里的那一刻,都不可能没有感情。这是天生而伟大的,来自血缘的母爱。
夏侯淳没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此时阴姨娘情绪依然崩溃,既然事已成定局再去说那些也无用,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去看看那孩子情况可有转圜余地。
阴姨娘将孩子抱了出来,夏侯润泽如今已有半岁,按照正常孩子的生长轨迹来说的话,早可以独立坐着,抬头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有些发育快的甚至已经会自己转身。
夏侯淳从阴姨娘手里接过夏侯润泽,只见他脖颈无力,毛茸茸的小脑袋软趴趴的耷拉着,若是不用手拖着些只怕要坠下去似的。被陌生人抱着夏后润泽也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他有一双漂亮圆润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夏侯淳看。
“大小姐,你看看这这……”阴姨娘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您快帮妾身看看二少爷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妾身至今还没有将此事告诉老爷,可是时间再久只怕瞒不住了……”
阴姨娘哭声悲戚,细细低低哭腔声就算是不懂事的孩子听了也该好奇的转过头去看看,可夏侯润泽就像是毫无察觉一样,只是盯着夏侯淳一眨不眨地看着。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沉沉的。
仿若没有生命的死水。
夏侯润泽,听不见声音。
脑海中出现这个声音时,夏侯淳浑身一震,瞬间瞪大了双眼,原本还算平静地脸一变,眉头微皱,嘴角微微向下撇,颇有些严肃。
夏侯润泽本就盯着夏侯淳看,这一变化着实很快,吓坏了他。
只听哇一声,夏侯润泽竟然被吓哭了。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阴姨娘急忙接过夏侯润泽,一边抱着柔声哄一边对夏侯淳满脸歉意道:“大小姐千万莫要往心里去,许是二少爷见你见得少所以有些陌生,他平常是不哭的,今日也是撞着了……”
夏侯淳摆了摆手:“阴姨娘。”她脸色恢复平静,望着阴姨娘小心翼翼的哄着怀里的小人儿,斟酌再三后还是开了口:“二弟他,似是听力受损。”
在听不见和耳聋中间,夏侯淳尽量说的委婉又委婉。
委婉到甚至阴姨娘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受损?”阴姨娘想了好一会:“二少爷最近没有受伤啊,虽然老爷给二少爷请了乳娘,可是二少爷的起居生活基本上也都是妾身亲历亲为的,若是他耳朵受了伤妾身肯定知道,况且二少爷也没有受伤的表现,他平常基本不哭闹,喝完奶就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侍女逗他……”说着说着,阴姨娘猛地悟到了那句听力受损的意思,直愣愣的看着夏侯淳,嘴里后半句话甚至都没来得及出口,半张着嘴僵在原地。
夏侯淳心中微微叹气,却没表现出来:“阴姨娘,此事恐怕我也爱莫能助,还是尽快跟父亲大人说一声吧,也好为早点二弟寻个靠谱的名医看看。”
“不行!”阴姨娘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依照老爷爱惜名声的性子,老爷若是知道二少爷得了这种怪病,一定不会再留他的!”
若是让人传出去夏候府出了个四肢无力,耳朵又聋的小少爷,夏侯平必定会成为上京城最大的茶余笑话,而且这个笑话随着夏侯润泽的成长会越演越烈。王氏做的那些丑事再如何都只是流言,而流言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被人遗忘。
可身残的夏侯润泽不会。
甚至随着他一年年的长大,这个笑话也会逐渐变得绘声绘色,但凡见到他的人,就会想起夏候府,想起夏侯平。
夏侯淳当然知道阴姨娘在害怕什么,她甚至心里早就猜到了阴姨娘会有这种拒绝的反应。“阴姨娘,若是你相信我,我可以带二弟出府找熟人试试,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阴姨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大小姐请说,妾身全都答应!”
“第一,二弟要由我独自一人带出去,阴姨娘不可陪着。”这么做是为了减少姬修铭的曝光率,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姬修铭的住处,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虽然现下她和阴姨娘在外人看来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是她心中始终对阴姨娘保持着戒备,她虽不知道阴姨娘为何会选择嫁给夏侯平做妾,但她的目的一定不纯。
“妾身答应你!”
“第二,不管如何我定会尽全力为二弟医治,但有没有效果只能听天命,希望阴姨娘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此时此刻阴姨娘已经完全没了方向,不管夏侯淳说什么阴姨娘全都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明明夏侯淳还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可不知为何,她身上就是有种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只要在她身边得到她的帮助,阴姨娘总觉得这事就绝对没有问题。
明明她答应了不抱希望,可她的心里却因为夏侯淳的帮忙而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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