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细雨攀花枝,秋风不解意。

一顿饭吃的如同嚼蜡。

期间夏侯淳总时不时的侧脸去看阴姨娘,只是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闪躲着她的眼神。如此一来夏侯淳更是抓心挠肝般的煎熬,要不是顾念着夏侯平在场,她几乎想拉着阴姨娘的衣服让她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叶无忧的事情都一一告知给自己。

可她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让夏侯平知道这件事情。

夏侯平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叶无忧,便是有意要将那段不算光彩的往事埋藏,如今她仍是夏候府嫡长女,一举一动还是受夏候府的掣肘,非必要绝不能让夏侯平心生芥蒂。

最重要的是,夏侯淳不想让夏侯平知道叶槐的存在。

对她来说,这诺大的夏候府就是个外表光鲜亮丽,内力腐烂不堪的牢笼。

与其顶着夏候的名号烂在这里,倒不如做个叶槐,自由快活。

浓雾不散,月光朦胧,夏侯淳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她有许多话想要问阴姨娘,可碍于夏侯平要留宿在那里,她找不到和阴姨娘独处的机会,只盼着天快点亮起来,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找阴姨娘问个清楚。

次日一大早,正准备洗漱的可可便看见夏侯淳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外门外快步走去。往日夏侯淳都要睡到别人去叫才会起来,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

可可急忙放下手里的水盆,追了上去:“小姐,你等等我,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夏侯淳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可可,你别跟过来,我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可可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夏侯淳步履匆匆,心中既是担心又是疑惑,可夏侯淳都说了不让自己跟上,可可也只能乖乖的在院子里等着。

夏侯淳到时,阴姨娘正在屋里给夏侯润泽喂母乳。下人见了都来不及通报一声,就见夏侯淳急匆匆的闯了进去。

阴十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挥退了伺候的婢女:“这里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待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后,阴姨娘才明知故问道:“大小姐,今日这么早就来带二少爷去疗养了?”

与阴姨娘绵里藏针百转千回的心思不同,夏侯淳单刀直入的问:“你是不是认识我娘?”

许是刚才跑的急了,夏侯淳额头上布了一层汗珠,少女洁白的脸颊微微透着青春健康的粉红色,仔细看的话,细嫩的肌肤透亮的能清楚见到那毛茸茸的汗毛。

与十七八年前的少女如出一辙。

那时候阴姨娘还只是楼里负责端茶送水的小丫头,整理日被那些客人逗弄,一些喝了酒上头的客人还会直接上手。

楼里的姑娘也多是风尘女子,只将她当做自己坎坷人生中的泄愤玩物,心情不好时以打骂她为乐趣。

阴十娘在楼里的日子过得痛不欲生,可离了楼,她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只能出去要饭。要是运气不好再碰上个无耻之徒,那等待她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阴姨娘那时虽然小,但是人却不傻,恰恰相反她的心里藏着常年混迹市井的精明劲儿。楼里的生活虽然痛苦,可饿不着肚子,吹不到冷风。只要能熬到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她便可以出去自力更生。

而叶无忧的出现,无疑是让她抓住了深海中唯一的木船。

叶无忧才貌双全,写的一手好字,弹起琵琶来更是扣人心弦,引得上京城无数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就连跳舞,也是楼里一等一的好,每次有她的场子,都会将楼里堵得水泄不通。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叶无忧极其的,特别的,无敌的,善良。

这种善良极致到被人提起时,都带着贬义。

对,就是那种悲悯天下的善良,甚至可以说是,蠢。

但叶无忧却也不是真的蠢,她的善良之处在于愿意为了帮助别人而散尽家财,但没有人可以触碰她的底线。

她虽然在楼里卖艺,可没人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叶无忧会武功,能将那些登徒子打跑,只因为她极富傲骨,但凡有人对她动了心思,便会直接转身走人,连工钱也不要,也绝不会再踏足楼里。

阴十娘记得她来楼里的第五日,有客人不信邪,非要去找她喝一杯,叶无忧当场将手中的琵琶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上好的琵琶就这样断成了两半,那客人抱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脑袋,破口大骂。

楼里的老鸨见叶无忧如此不通情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有太多人是为了一睹叶无忧的风采而来,若是将她赶走,外面多的是要叶无忧的地方,楼里的生意定一落千丈。

在花了一大笔钱陪给那客人后,便定下了叶无忧绝不待客的规矩,有了老鸨的话,此后再没有客人敢把主意打到叶无忧的身上去。

也是那时候起,阴十娘在楼里逐渐有了庇护所。

“大小姐,您还记不记得妾身难产那日与您说的那句话?”

夏侯淳记得,当时阴姨娘生完孩子累到虚脱,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她冒了满头的汗,可尽管如此虚弱,她还是打起精神盯着夏侯淳说了一句:妾身是真的希望您好。

“这和我娘有什么关系?”

“你娘曾经在香满楼卖过艺,你可知道?”提起叶无忧,阴十娘表情很是柔和:“那时我在香满楼只是个打杂的丫头片子,每天在楼里苟活着,见人就要摆出笑脸,就算被姑娘们欺负了,也不能有一句怨言。后来你娘来了,她才貌双全,很得老鸨的看重,你娘见我瘦小可怜,常常塞给我好吃的,还教我习舞练字。因为有她在,我在楼里的日子也逐渐好过起来。”

夏侯淳没想到叶无忧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虽然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可又忍不住心中一阵暖意。

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为了丈夫被其所有的女人,最后也是死于自己的善良与多情。

但是她还是不敢全然听信阴十娘的话:“你昨日为什么说我娘生的是双生子?”

“大小姐,依照你的手段,这件事你早该知道了,不是么?”阴姨娘目光涣散的看着远处:“当年夏侯平中了高官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叶无忧圈禁在府中,再不准她抛头露面,那时我还小,只是听旁人说叶无忧找了个达官显贵去过好日子了,可具体她婚配何许,我并不知晓。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一直到前段时间,我生产前,无意中知道了夏候府前任夫人姓叶,并曾在青楼里卖艺,再顺势一查,我才知道,当年叶无忧并不是嫁入高官享福去了,而是被夏侯平软禁在了府中,就连怀胎十月,都不曾让她踏出房门半步。而王氏也仗着身孕,处处刁难叶无忧,在心爱之人的背叛和王氏阴毒的手段下,叶无忧整日里郁郁寡欢,最后竟是逼得她动了胎气,早产了。这也便罢了,王氏竟还买通了稳婆……”

阴姨娘越说越是愤恨,双手死死的捏成了圈,若是她能早点知晓这些事,那王氏早就被她碎了千段万段!

听完这些,两个人相对无言许久,夏侯淳甚至不知道是如何对阴姨娘道别的,也或许她什么都没说。不同于来时的忐忑紧张,从阴姨娘院子里回来以后,她整个人平静的近乎于可怕。

“小姐。”可可站在院门口眺望着青石板路的尽头处,在看到那一抹消瘦的身影时,兴奋的迎了上去“您可算回来了,饿了没有?我做了你爱吃的玉米饼,还热着呢!”

“可可。”夏侯淳看着她张了张嘴,等了许久,才听夏侯淳小声的问:“你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娘?”冷不丁听夏侯淳提起自己的娘亲,可可愣怔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她认真想了许久,努力想将记忆里温柔的女人用语言描述出来:“我娘不高,皮肤黑黑的,虽然她长得不是很漂亮,可是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说话时很爱笑,她最喜欢抱着我在街上溜达,见到熟人就教我叫人,每次人家夸我乖的时候,我娘就会笑得合不拢嘴。她脾气很好,从小到大没有凶过我,每次我犯了错,爹爹要打我的时候,她都会把我拉进怀里护着我。我娘还还经常给我买糖人……”可可越说,脑子里关于和她娘相处时的回忆就越是清晰,那些点点滴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直到她的余光掠过夏侯淳的脸庞时才猛地发现,夏侯淳竟然不知何时哭了。

大颗的泪珠直直的从她的眼睛里滑落而下,一颗接着一颗。

明明夏侯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不知为何,那泪水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小姐……”见此情景可可一时慌了神,光顾着傻愣愣的呆在那里,还是夏侯淳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别担心,我就是突然想到我娘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将一腔滞闷一同吐出:“其实我同她也没见过面,更没有感情,只是方才在阴姨娘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她活着时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感慨而已。”

“母女之间不需要相处也是有感情的!”可可眼神异常的坚定,语气却极其的轻柔:“那可是将咱们揣在肚子里十个月的人呀,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小姐,我知道您不像表面上那样无所谓,其实在您心里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娘亲,很想牵她的手,窝在她的怀里撒娇,只是您一个人坚强惯了所以不想表现出来这么软弱的一面,小姐,可可虽然不能为您做什么,但是只要可可能做到的,可可一定会为您赴汤蹈火,绝不怯懦!”

少女尚且挂着泪痕的脸展颜一笑,心底里竟是犹如暖流划过,连最后那一丝阴霾都被吹散了:“傻的。”

见夏侯淳露出笑脸,可可的表情也松了下来,嘿嘿笑道:“那也是被小姐带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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