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诈

常大夫本要告辞,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嬷嬷,我方才所说,并非尽是虚言。我方才诊脉时,隔着巾帕,只觉姑娘手冷如冰,不似常人。老朽不通巫医鬼神之事,只怕姑娘天生体质异于常人,嬷嬷还需细心看顾才是。”

紫苏这才想到江流春昏迷至今未醒,忙谢过了常大夫,赶到江流春床前,将帐幔略揭开一角,端详江流春的神色。果然面色惨白,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紫苏这才害怕起来,轻声呼唤:“姑娘,姑娘,梁氏已经走了。”

过了许久,江流春才缓缓睁开眼睛。紫苏拍抚着胸口道:“老天保佑,姑娘你可终于醒过来了。姑娘方才不仅把梁姨娘唬得够呛,也险些吓死老奴!那形容,真真儿的好像被鬼上了身一样!”

江流春神智清明了些,才逐渐回忆起方才的事情。她与芜音商议好了,由芜音鬼魂附在她身上,代她诈梁姨娘一番。芜音进入了她的神识之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芜音走之前,在梦境里告诉江流春,她以母亲之死试探梁姨娘,没想到梁姨娘竟面目狰狞,惊恐万状,自乱了阵脚。这出鬼疾缠身的好戏,芜音已经演好了前半场,后半场就要江流春自己出马了。

江流春听得“面目狰狞”四个字,就知道梁姨娘一定是又怒又怕,被芜音吓得狠了。接下来,该她扮傻白甜缓和梁姨娘的戒心。而紫苏这边,她是绝不能说出自己是真的被鬼附身,只能先随口蒙混过去。

江流春非常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自觉来到古代没几天,战斗力就有了显著提升。她安慰紫苏道:“嬷嬷别担心,我都是骗她们的,你瞧我演得多真。”

紫苏难以置信:“可姑娘方才身上冰冷,老奴还以为……”

江流春搪塞道:“地上那样凉,躺久了难免的。嬷嬷不必担心,且先跟我说说,梁姨娘方才什么反应。”

紫苏神色并未放松分毫,皱眉道:“她自然满口应下,却是要以‘姑娘好些了’为前提。生病这个事情,自然是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的,全凭一张嘴。”

江流春想到芜音说的话,心中已有计较,于是安慰紫苏道:“嬷嬷别担心,我自有考虑。不过,我先不和你们讲,以免到时候你们的反应不够真实。”

紫苏有些担心地看向姑娘:“姑娘,你可别闹得太过火了,若被禁了足动了家法,江家可真没人替你撑腰。”

江流春心中悲凉了一下下,便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在这之后的数个夜晚里,“江家大姑娘撞邪记”又更新了新剧集,情节倒是与上次有所不同。江流春只一个劲哭闹,说她娘来找她了,她要跟她娘一起走。每次都是哭闹时突然晕过去,醒来之后,又变回了那个木讷怯懦、少言寡语的大姑娘。

这期间梁姨娘在白日里来过一次,见江流春一切如常,低眉顺目,言语里透着小心,然而眼窝乌青,神思倦怠,一看便是饱受邪祟困扰的模样,心中便疑惑消减了不少。

那日梁姨娘还专门带了一篮子南边来的新鲜蜜橘,不过二斤有余,江流春伸手去接时,竟拎不动,直接把小竹篮掉在了青砖地上,金灿灿的小橘子滚落满地,还摔坏了不少。

梁姨娘见此,口中的心疼之语,说得越发自然流畅、真心实意。连个篮子都拎不起的病丫头,哪里掐得动别人的脖子。一定是有阴魂作祟。

白天装病,晚上装疯,这几天着实把江流春折腾得够呛。终于在第五天,梁姨娘面带慈爱的姨母笑上门来,吩咐送姑娘明日去江家别院梅园养病。

江流春以为是梁姨娘良心发现,不愿眼看着自己失眠及发疯而死,也不想受聒噪,没想到紫苏派了那机灵的小丫鬟香荷去打听,得到的信息足够令她再失眠好几天。

原来,梁姨娘竟然派人拿着江流春的生辰八字去京城外的柳泉村,寻了位高人卜算。

这高人与现代社会满街窜的神棍半仙颇为不同,不说印堂发黑也不说必有灾殃,隔着柴门收了银钱和八字,只递出来张字笺,写了“一身两命,死局逢生”八个字,连面都不给见。

看见了那句“一身两命”,梁姨娘便信了梅含英的鬼魂真的在府里搞事情,打算按常大夫的偏方,把江流春这颗烫手山芋丢出去一百天,消了灾再接回来,并不妨碍她贤妻良母的美名。只要江流春还如往常般是个窝囊废,梁姨娘便无所畏惧。

这八个字安抚了梁姨娘,却让江流春心脏漏跳一拍。这高人什么来头,居然看得出来自己的来路。希望自己以后莫与此人打照面,别到时候被高人拿法器收了去。

想到此处,江流春不由苦笑。自己并没在冥府当多长时间的鬼,居然就已经具备了当鬼的自我修养。看来一定是在潜移默化中被芜音同化了自我认知。

梁姨娘松了口,紫苏就开始张罗要带走的箱笼和人手。东跨院里从大丫鬟到粗使婆子,大约有十余人,不过大部分都是梁姨娘安插进来的,与江流春并不一心。合计来合计去,还是只有紫苏和桂子。

紫苏苦思许久,向江流春隆重推出了香荷。先带风向后套情报,本次逃离江家行动中,演技不俗、口齿伶俐的香荷小姑娘做出了重大贡献。

江流春表示同意。桂子便去领了个小丫鬟进来,看起来岁数与桂子一般大,个子却高些,浓眉大眼,十分机灵。

小丫鬟上前磕了个头:“婢子香荷请大姑娘安。”

江流春直入主题:“你是我院里的?今年多大了?”

香荷脆生生答道:“回姑娘话,婢子今年十二,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夫人名下的栖梅坞香料铺管事。婢子从前年开始在东院照料花木。”

江流春很喜欢香荷,觉得这小丫头颇有点《红楼梦》里小红的伶俐劲儿,于是颔首道:“我若要带你离开江家去梅园,你可愿意?”

香荷欢喜道:“自然是愿意的!”

于是,江流春离家出走委员会宣告成立。委员长:江流春;随同成员:紫苏,桂子,香荷。

有个小插曲是,江流春每次喊香荷的名字时,都能脑补出前世自己极喜欢的香河特色肉饼,实在是不甚友好,于是就征求了香荷的意见,给她改了个名字。

她身边已有个“桂子”,不若再添一个“荷花”,正合了柳三变那句“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①,既清雅又好记。

那小丫头听了这句诗,自然欢喜,脱口道:“姑娘果然是一肚子墨水儿!”

这话说得江流春心情有些复杂。

昨日江流春与桂子聊天时,桂子不小心说漏嘴,让江流春知道了以前府里的人背地里对自己的评价—“一肚子墨水,一脑子浆糊”,只会死读书,毫无大主意。

唉,江流春不由摸摸头上的绿梅簪,暗自叹息。芜音这小鬼设套坑人的时候灵光得很,可真是没看出来还有这般废柴黑历史。”

次日上午,江流春带着一个嬷嬷、两个丫头、四口樟木箱子离开了江家。

送行的江家管理层代表只有一个眼含泪光的梁姨娘,在江家大门口挥着手帕子,直到马车在飞扬的尘土中远去不见。倒是好一出依依惜别的深情暖心大戏,值得拥有“感动大宁国年度好后娘”称号。

江同这个亲爹只派茯苓来说了一句“好生休养”。江流春严重怀疑这话是茯苓姑娘自己的好意,江同只怕还在为损失一名小辣椒般的妙妾生着闷气。

管他呢,反正要走了,要是不用回见就更好了。江流春满怀憧憬。

马车四角的铃铛随着车马的行进泠泠作响。江流春心情明媚到想搂着紫苏和桂子唱一段《自由飞翔》。

“绷住,你是个古代人。”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马车出了城,走了大约三里地,紫苏忽然道:“停车,我与姑娘要下去走走。”

车夫是梁姨娘的人,满脸狐疑地问道:“嬷嬷,姨奶奶让送姑娘去梅园养病,你停在这里做什么?”

江流春撩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有片树林,林子里藏了一家小酒肆,杏色酒旗破旧,写了一个大大的“江”字,在风中倔强地招摇着,犹有几分“虎死不倒架”的气势。

江流春惊讶地看了一眼紫苏。紫苏微微点点头,提高了声音对车夫道:“梅园空置多年,钥匙一直放在江家酒肆掌柜的手里,不来此地,如何进得去门?姑娘金玉一般的人,如今又病着,你难不成让她翻墙钻狗洞吗?”

车夫不服:“嬷嬷自己去拿便可,为何还要带上姑娘同去?”

紫苏一把拉开车帘,对车夫怒目而视:“你姨奶奶让你送姑娘,不是让你押犯人!是哪个给你的胆子,连姑娘下车走走也要多管闲事!”

车夫是听说过紫苏厉害名儿的,此刻被噎得无言以对,只得在官道边上停了车。紫苏让荷花留守马车,自己和桂子则陪着江流春往林子里去。

注释:

①出自北宋柳永词《望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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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鬼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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