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流春心里,“被早饭香叫醒”算得上人生头等美事。只可惜她不是吃饭的,而是做饭的。
天刚蒙蒙亮,她便梳洗完毕,往小厨房中忙活去了。德音公主和圆月两个都对“好吃不胖”四个字半信半疑,她今日得给这两个小丫头开开眼。
今日的早饭主食,就吃五丁包。这五丁包本是扬州名点,集海参之补、鸡肉之鲜、猪肉之香、冬笋之脆与虾仁之嫩于一团小小的馅料中,鲜香漫溢。
江流春包了几屉寻常包子,又用油豆皮替换面皮,做了两屉减脂的豆腐皮包子,口感虽有差距,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到时,面皮的献给淑妃,豆腐皮的呈给公主,安排得明明白白。再配一盅虾仁蒸蛋,一盏瑶柱冬瓜羹,一杯红豆薏米芡实饮并四品清淡小菜,减脂美味两不误。
江流春叮嘱了小厨房的宫女看着火,便往德音公主的寝殿去了。公主殿下想吃早饭,还得先过一道关。
寝殿里,圆月正服侍德音公主梳洗打扮。德音公主从未这么早起过,睡眼惺忪地坐在妆台边,呵欠连连。
江流春进来时,德音公主正吩咐圆月端甜汤进来。圆月如往常般应了一声,正要往小厨房去端公主冬日常吃的枇杷蜜桃胶雪梨盅来,一转头瞧见江流春,不由愣了一下,心虚道:“小……小雪姑娘……”
前一日,江流春早已叮嘱过她,不可再给德音公主食用甜腻之物。淑妃娘娘命她这几日听小雪吩咐行事,德音公主却又是自己真正的主子,圆月小丫头实在是两头为难。
江流春摆摆手道:“不必去了,今日厨房没备着这道甜汤。”
德音公主本坐在妆台前昏昏欲睡,听得美食落空,困意便醒了七八分,回头道:“今日小厨房是何人当值?怎的如此不上心!”
江流春徐徐走到德音公主面前,行礼道:“回禀公主,是奴婢。今日是公主为公主治疗的头一天。甜汤易发胖,不可再食。奴婢已然为公主备好早膳。”
德音公主本有些不快,正要皱眉头,圆月上前轻声劝道:“公主不妨一试。这位小雪姑娘做得一手好菜,上次娘娘赏的卤肉卷饼,正是出自她手。”
江流春暗自翻了个白眼。一来二去接触下来,这德音公主的性子还真不大讨人喜欢。当日可怜兮兮求着自己来,现在自己人立在这里,反而又挑肥拣瘦的,毫不肖似乃母“用人不疑”之风。算了,自己何苦跟小丫头计较,换到现代,这小公主只怕还没中考呢。
德音公主想想那卷饼的滋味,不觉咽了咽口水,故作严肃地点点头,任圆月为自己梳洗更衣。江流春眼看着德音公主要换上宽袍广袖的繁复宫装,忙上前拦住:“公主莫忘了今日要晨练。”
德音公主听见“晨练”二字,又皱起眉头来:“练什么?去何处?本公主还未向母妃请晨安。”
她半信半疑地盯着江流春,眼中有些失望:“你该不会是怕治不好我,难逃罪责,所以想了这些花招来糊弄吧?”
江流春早料到会如此,微微一笑,并不多言,给圆月摆了个“请”的手势。圆月会意,转身去搬了卷长七尺、宽三尺的轻便草席铺于偏殿宽敞之处。
德音公主到底仍是少年心性,见这草席尺寸怪异,上面又画了几条线,顿觉新奇,立时把痛失枇杷蜜桃胶雪梨盅的不快丢到了九霄云外,好奇道:“这竹席编得极好,触手光滑,样式却古怪。我并不记得殿内有这般物事。”
江流春抿嘴一笑:“这草席是奴婢从宫外寻来的,公主可唤其为‘瑜伽垫’。”
这草编瑜伽垫还是她托裴少膺从梅园送来的。她从江家搬到梅园后,便画了图纸请酒馆熟客成广海师傅编制了这草席。成广海师傅手巧,席子编得极合江流春心意,厚薄均匀,平整又不至于太光滑,用着十分衬手,还按江流春的图纸分毫不差地标了体位线。
江流春在成广海师傅那里定制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现代物件,竟都像模像样。成师傅若穿越到现代,估计能当个国宝级非遗传承人。
德音公主听闻这怪名字,愣了一下:“渔家垫?难道这是海边渔民出海行船所用?”
江流春忍俊不禁。她还正愁怎么给德音公主解释“瑜伽”二字。她在宫里隐姓埋名,自然不可轻提过往见闻,以防引人生疑。没想到德音公主倒是个妙人,自己先想了个有趣的解释,反倒为江流春省了事。
江流春顺着德音公主的话胡诌了几句,把这话头糊弄了过去,令圆月给公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带着公主上草垫子练起瑜伽来。
江流春选瑜伽,自是深思熟虑。德音公主素来懒怠,又是金娇玉贵的公主之身,让她去慢跑三里地未免荒唐,体力上也难以承受。倒不如以温和的瑜伽开始,待养成了习惯,再提升强度不迟。瑜伽虽不能立竿见影地减重,矫姿静心之效却还是明显的。
江流春在现代时兴趣广泛,有些瑜伽教培基础,带德音公主入门尚且够用。德音公主起先听着什么“下犬”、“上犬”、“猫式”、“树式”甚觉古怪不屑,但瞧着江流春仪态优雅,神情舒展,竟也跟着来了兴趣。
江流春教得认真,德音公主学得起劲,圆月在一旁也跃跃欲试。唯有窗外暗自窥视的两个老宫人神色愕然,窃窃私语:“这姿态甚是轻佻,极不端庄!堂堂公主成何体统!若让人看了去,岂非成了皇家的笑柄!咱们速去禀告娘娘,没的教坏了金枝玉叶!”
殿内炉火暖融,小半个时辰练下来,德音公主汗流浃背。晨练过后,二人歇息片刻,江流春便让圆月服侍德音公主更衣,自己则去端了早膳来。
豆腐皮包子外皮晶莹,满包鲜汁。虾仁蒸蛋嫩如豆腐,鲜香滑润。那冬瓜瑶柱羹更是好看,冬瓜挖成玲珑小球,晶莹地浮在青碧汤水中。冬瓜本就是最好的炖汤食材,再配以上好的瑶柱、海米,滋味能鲜掉眉毛。
果然不出她所料,德音公主对这一餐大为喜爱,一壁吃一壁送出最朴实的肯定:“圆月,再端一屉包子,一盅炖蛋,一碗冬瓜羹来,多盛点瑶柱。”
对一个厨子来说,最乐意听到的夸赞自然是“再来一碗”。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也都是虚的,反不如大碗干饭来得真诚可爱。
只可惜公主正在“管住嘴”时期,不可放纵,江流春只得按捺住再做八菜一汤酬知己的冲动,笑眯眯道:“多谢公主称赞。包子呢,是没有的。公主若未尽兴,便请用这红豆薏米芡实饮。”
德音公主的笑脸顿时僵硬起来,抗议道:“本公主正餐未毕,怎可饮茶!”
江流春徐徐解释:“这红豆薏米芡实饮里,红豆利水消肿,薏米美白养颜,芡实祛湿补气,正经是好东西呢。”
江流春见公主不为所动,眼珠一转,厚着脸皮开始了胡诌**:“公主你瞧,奴婢肤白貌美,正是这红豆薏米水之功。”
圆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在宫中这些年,还从未见过人当着主子的面如此自夸的。不过,这小雪姑娘倒真是个讨人喜欢的美人,平日不施粉黛,雪肤晶莹如玉,眉目精致,透着一股子灵秀之气,性子极好,还做得一手好吃的。
德音公主盯着江流春的小白脸看了片刻,竟被说得有些动心,却仍倔强道:“那个……那个不甜。”
江流春露出狼外婆般的笑容:“它虽不甜,却也不苦,总比瓜蒂散强些,公主你说可对?”
圆月忙在旁敲边鼓:“公主,催吐伤身啊!”
德音公主泄了气,闷头将汤饮喝尽,便往淑妃处去请安。她走出没几步,忽然回头道:“谢谢你,小雪。”
江流春望着德音公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能听劝就是好孩子,大有可为。若能帮她走出焦虑,自己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就这样过了月余。江流春教练的减脂计划初见成效。她带着公主早瑜伽晚跳操,每日精心规划少油少糖少淀粉的健康饮食。公主年少,心怀好奇,接受新事物便容易许多。公主起初虽有抵触,却被江流春做的每日不重样的减脂餐征服,对江流春言听计从,越发信重,到了后来,竟跟在后面一口一个“小雪姐姐”,有什么心事都愿说与她听。
德音公主性子逐渐平和开朗起来,不再提瓜蒂散,不再暴饮暴食,人越发精神起来,再不复往日的颓丧。
淑妃瞧着德音公主身型和性情的变化,自是十分欢喜,金锞银锭的赏了江流春好几次,言语间还多次透露出要江流春来披香殿服侍之意。江流春只得以“一心悬壶济世”为名婉拒。
夜深人静时江流春摸着荷包不由感叹,入了一趟宫,竟赚了老酒馆小半年的利润,就凭这个,也得请裴少膺和竹苓在江梅记吃一整月的大餐。
这些时日竹苓借着送药来过几次,裴少膺反而不曾出现过。她向竹苓打听,竹苓只含糊说裴少膺偶染风寒抱病告假,别的再不愿多说。江流春觉得蹊跷,却也无法,只想着公主这边事一了,便回太医院去瞧他。想来,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了。
第二日未到晌午,江流春备下了黄芥拌香芹、虾圆荷包鱼、清汤火方烩鸽蛋与卤香慢煮嫩鸡胸,装在食盒里准备往德音公主的寝殿去,没想到竟远远瞧见德音公主满脸愠色,大步流星地往淑妃寝殿去。
江流春忙拎着食盒一路小跑跟上去。到了淑妃寝殿门口,正有争论之声遥遥传来。
正说话的是德音公主的乳母何嬷嬷:“娘娘,今日老奴听见几句别的宫里的闲话,说公主每日在寝殿修炼异功,弯腰撅……,甚是不雅。”
何嬷嬷许是觉得“屁股”二字有碍清听,实在不雅,字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又絮絮道:“娘娘还是把那宫女赶走吧。当日老奴初次瞧见那姿势便觉伤风败俗,如今更是传到了别的宫里,越发成了笑柄!若再传出宫外去,永恩侯府那边岂不是更要……”
德音公主怒道:“小雪服侍我尽心尽力,有何错处!难道瞧着我每日郁郁你便如了意?还有,嬷嬷何必每日将那永恩侯府挂在嘴边!除了他家公子,难道这世间再无好男儿不成!他要退婚便由他去,谁稀罕他!”
淑妃的声音仍如往日般轻柔,说出的话却让人后背发寒:“我音儿莫急莫恼。嬷嬷也是一心为你。再说了,陆长离是京城世家中数一数二的少年才俊,大好姻缘怎可错失。若有人从中作梗,母妃自有办法了结。”
江流春一愣,立时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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