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德妃

江流春越想越觉得这脉案蹊跷得紧。董大姑曾言,当日梅含英离宫是因手下小宫女用错了食材,论罪以驭下不力。董大姑之言,于情于理都无可质疑。董大姑待自己如至亲长辈,实无作伪必要。

更何况,毒杀皇妃皇嗣是何等大罪!据说当日纯嫔母子死后,先帝盛怒之下,处死随侍太医、宫人数十。若下毒之人真是梅含英,先帝必将其挫骨扬灰,诛灭九族,无人能保得住她,又怎会让她平安出宫,嫁人生子?

由此可知,纯嫔脉案被做手脚,必然在事过境迁之后。可是,行事之人又是图什么呢?不能令纯嫔多一份死后哀荣,也不能粉饰太医院救治的无能,更不能加重梅含英所受责罚,唯一的作用,不过是给梅含英泼一盆“毒妇”的脏水,让她成为宫人口舌间恶毒的谈资。

江流春心中不由叹息。一个身怀绝技的厨娘背上往菜品中下毒的恶名,实在是天大的憾恨。世人不知她手下曾做出多少珍馐美味,却只记得那一碗莫须有的夺命樱桃羹。篡改脉案之人,到底是有多恨她?

江流春正出神,外面忽然又喧闹起来。竹苓反应快,瞧见院内有大水缸,便拉着江流春躲于其后的暗影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果然,张贵的声音响在门外:“还不快找!今日我若找不到那死丫头扒了她的皮,我就扒了你们的皮!”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有人道:“何人喧哗?”听声音似是年轻内侍,脚步声却是两人。

张贵正在气头上,尚未看分明来人,便脱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管老子的事!”

那二人踩着枯叶徐徐步上前来,步履沉稳。走在前面的少年只轻轻冷笑一声,并不多言。不过片刻,只听连着几声“扑通”。江流春偷眼看去,外面已然跪倒一片。那少年背身而立,看不清面容。

张贵叩头不止,慌忙道:“二皇子……小人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虽年少,却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声音难辨喜怒:“礼免,自去宫正司领臀杖二十,再命严宫正按宫规处置。”

张贵听得此话眼前一黑。此话说得别有深意。本朝对宫人内侍本颇宽厚。自先皇后薨了,太后重掌后宫,张贵为了摆威风除异己,没少在改宫规一事上撺掇太后。如这失言不敬之罪,往年不过是臀杖二十,按如今的宫规却是脊杖一百,几乎把人活活打死。自张贵撺掇太后加重刑罚,死在这一条上的宫人不计其数。

张贵心一横,直着脖子叫道:“二皇子,小人是近身侍奉太后的!

二皇子微皱眉头,“嗯”了一声,漠然看向张贵。张贵自以为震慑住了二皇子,言语间带了几分得色:“二皇子虽得陛下疼爱,但论起大小来,到底是晚辈,怎可擅罚祖母心腹?更何况小人今日是奉懿旨捉拿逃婢……”

二皇子并未说话,他身后的内侍瞧着品阶不低,说话不卑不亢:“张内侍在宫内侍奉已有不少年头,竟不知此处是何地么?”

张贵被问得一愣:“不过是废弃宫苑,不祥之地。”

那内侍冷笑:“我虽非服侍太后之人,却也知道太后与先纯贵妃颇为相投,生怕惊扰先纯贵妃逝后安宁,严禁宫人擅入此宫。张内侍自诩太后心腹,竟不知晓此事?太后若得知你今日……”

张贵心中大悔,竟然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今日先是讨好不成反拽了太后头发,又因为那死丫头被娄姑姑抓了把柄,如今又瞎了眼闯了当年纯嫔的宫苑,还被二皇子拿住。哪一样都是倒霉透顶。全怪那个死丫头!可如今之计,也只能做小伏低。总不能真与二皇子结下梁子。太后虽为后宫之主,可她到底老了,他日的后宫,保不准是二皇子之母德妃的天下。

想到此处,张贵便换了一副面孔,嚣张气焰收了个干净,跪下磕头如捣蒜。他正在打腹稿琢磨如何奉承,二皇子已对身边内侍道:“宿简,你去监刑。”

张贵听二皇子言下之意,并不打算多追究擅闯禁地之罪,已算是放了自己一马。他只得跪下磕了头,跟随宿简去了,哪里还敢再提什么“捉拿逃婢”。跟随之人见张贵受罚,也磕头自作鸟兽散。

江流春自然不解,忍不住附耳问道:“瞧这宫苑破败的样子,可知太后对那纯嫔也并不甚上心。难不成还真会因为张贵擅闯故地而责罚他吗?”

竹苓道:“不上心是真,重罚也是真。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不让人擅闯,不就是为了遮掩此处的破败之状吗?更何况,太后自己的人违了太后的禁令,可不是自己打脸么?”

江流春敏锐地察觉出异样来:“那……院门如何开着?”

二人不禁对了一下眼神,往外看去,谁料外面空无一人,二皇子已不知何时离开。二人松了口气,江流春正要扶着水缸站起身来,忽然身后传来少年语声:“尔等可是在找吾?”

江流春“啊”了一声,手一个没扶稳,差点往后栽去,还好竹苓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江流春有些气恼地回头,竟是二皇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她二人身后。竹苓忙扯着江流春跪下:“下官太医院司药宫女竹苓见过二皇子。”

江流春膝盖还未点地,便被二皇子扶住:“吾受不得。”

江流春心下一惊,难道德妃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她忐忑地立起身,等着二皇子先开口。二皇子道:“母妃已等候多时,随吾来吧。”

竹苓亦是满面愕然,不知何去何从。二皇子倒是周全,朗声道:“母妃说近日吃沈姑姑的安神汤颇有效验,想请沈姑姑前往拾翠殿请平安脉。

江流春心中暗赞二皇子话说得妥帖。竹苓虽供职于太医院,每日亦要与其他太医一般开方诊脉,却因本朝太医院并无女医官之先例,竹苓便只得屈身司药宫女之位,他人以沈宫人或直名呼之。二皇子尊称竹苓一声沈姑姑,足见惜才与看重。

竹苓认真地福身行礼,眼中有晶莹闪烁,轻声道:“谢德妃娘娘。谢二皇子。”

二皇子道:“母妃说,他日必将为沈姑姑等司药宫女进言。沈姑姑于歧黄之术颇有天资,不可埋没。”

竹苓眸中光彩一闪而过,随即黯然:“只恨未得生作男儿身……”

江流春本想开口劝慰,二皇子已先开口道:“沈姑姑不必妄自菲薄。谁说女子不可有一番作为?只不过差些时机罢了。”

江流春不禁对二皇子这小少年刮目相看。一个古代少年竟有这般见识,着实难得。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温和沉稳,行事周全。看来这德妃娘娘颇会教子。想到此处,江流春不由对德妃多了几分好奇。

江流春带着竹苓跟着二皇子,来到了拾翠殿外。二皇子先去偏殿更衣,江流春二人便在殿前阶下等候。江流春等得无聊,便悄悄往殿内看去。

拾翠殿内,德妃正坐在内殿薰笼旁,用核桃大的绒球儿逗猫。那猫从背后看是“乌云盖雪”的毛色,回头一瞧却是个黑白分明的八字脸,从鼻子到下巴的三角区域雪白一片,十分可爱。

她作势要将绒球儿往左手边扔,实际却虚晃一招,径直往右手边的墙角丢去。猫儿恼了,“喵”了一声,便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向球扑去。

一旁的宫人一壁添香一壁闲话:“娘娘,奴婢方才去司衣司取新制的春衫,正巧听小宫女说,今日梅园里梅花开了,吸引了不少嫔妃宫人前去赏花。”

德妃漫不经心:“今年轮到了哪位?”

宫人掩口笑道:“去年是福嫔穿了件飘逸如仙的轻绡长衫,结果被丽嫔踩了衣角,二人在梅树下摔作一团,还绊倒了陈昭媛。今年李美人长了记性,不折腾衣裳,改把心思花在了发髻上。新创的高髻形如苍劲梅枝,饰以梅花翠钿,又以梅花水梳头,近之梅香清冷入骨,颇具巧思。只可惜今年先开花的梅树低了些,李美人本就高挑,再梳高髻,一个不留神,发髻便挂在了树枝上。那可当真是‘花容失色’——花也失色,容也失色。”

德妃声音有些无奈:“陛下可在?”

宫人眨眨眼:“陛下今日下朝晚了些,到梅园时未赶上欣赏李美人花了三个时辰炮制出来的梅花妆和疏影凌波髻,只瞧见梅枝挂住了李美人的秀发,李美人慌了手脚,叫喊挣扎间划伤了脸不说,还把才开了没半日的梅花打落一地。”

德妃摇头叹息:“竟伤了梅树……只怕这次陛下罚得不轻。思茶,你傍晚时给她送些去疤的药膏过去。”

宫人思茶忙应了,又忍不住道:“如今李美人已贬作李采女了。那梅树一棵一棵都是陛下的心肝宝贝。娘娘早叮嘱过她们,梅花开时莫要去梅园招摇。可她们个个都不听劝,只认定娘娘要挡她们宠冠后宫的道儿。年年折腾年年出丑,还没个消停。谁不知道这阖宫上下加起来都比不上……”

德妃瞥了她一眼:“越发没规矩了。也不怕犯了忌讳。”

思茶自知失言:“奴婢知错。”

德妃道:“闲话不可为外人道。你去瞧瞧,二郎怎么还没回来。”

我回来啦!谢谢你们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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