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一回江家酒馆,远远便瞧见佟福眼巴巴地在门槛上坐着。
佟福见了江流春,一下子便蹦起来,欢喜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小的都快饿得站不稳了。”
江流春忙将食盒递给他,道:“这几道菜只在桌子上略摆了摆,我一口未动,你快拿去热了,喊林掌柜一起吃。”
佟福道:“林掌柜去钱庄兑银子了,片刻即回。”
江流春一腔热血降了温,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宝味居大手大脚花出去的碎银子,至少得一两多。这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此时,店里又十分艰难。
她心中万分内疚。她当时只顾想为那舞姬解围,并不曾多想。如今自己没帮上店里的忙不说,反而挥霍了最后的银子。虽说是为了救人,但慷他人之慨总是不太磊落。
她暗自发誓,一定要早日把江家酒馆救过来。
佟福拎着食盒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对了姑娘,有个小伙子来寻你。此刻正在店内坐着呢。”
江流春首先想到那日的少年,正要开口询问,却听佟福懊恼地补充了一句:“不是那天穿走我衣服的小子。”
江流春“哦”了一声,闷闷地道:“你去热菜吧,我刚才也没来得及吃饭呢,多添我一双筷子。”
她抬脚便进了店内。大堂最中间的桌子旁坐着个衣着清素讲究的少年,听见脚步声,忙站起身来,对江流春作揖:“见过姑娘。”
江流春一愣,没想到那少年行这么严谨的礼,忙欠身还礼道:“公子有礼。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少年道:“我家公子得姑娘相救,特遣小人来问候姑娘,并带了谢礼,聊表心意。”
江流春才知是那日少年的随从,心中有些莫名欢喜,先问道:“你家公子伤可好了?”
少年道:“劳姑娘挂心,公子已无恙了。”说罢,便捧上一只黑檀方匣,又道:“还请姑娘亲启。”
江流春推辞不掉,便上前来,大大方方地开了那匣子。
那黑檀匣周身雕有双鱼戏莲花纹,莲花莲叶栩栩如生,极为精致,要搁到现代,只怕至少能进个市级博物馆。黑檀匣长约一尺,宽、高皆半尺,分为上下两层。
她先揭开上层盖子,里面竟装满了白花花的新铸银元宝,足有百两之数,又有数张银票。她又拉开下层抽屉。抽屉里放了一个狭长锦匣。她打开一看,哑然失笑。
竟是一块一指长、两指粗的羊脂美玉,形状有些特别,竟像是白萝卜。玉料是极好的,莹润生光,只是雕刻者的手艺实在是粗糙了些,跟闹着玩一样。
这就是古人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吗?还真是实在啊……不过,又送美玉又送银两,这也太重了些。
江流春正要合上小抽屉,却发现角落里塞着一张字条。她抽出来一瞧,又是寥寥数语:“姑娘高义,铭念至今;微物不堪,略表寸心。”
江流春合了木匣,对少年正色道:“礼太重了,我受不起,还请收回。”
少年似是早料到江流春会推拒,含笑劝道:“姑娘义薄云天,救人恩情岂止千金可偿,这不过是一点小小心意。”
江流春摇头道:“我本是贪生怕死之人,惜命得很。当日出手相救,不过是情急之下偶生不忍之心,并非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古道热肠女义士。这夸奖我实在当不起。这样吧,这玉我留下,重金还请收回。”
少年大概第一次遇见这般不爱钱的人,细细思忖后道:“姑娘,小人方才听店里堂倌说,最近生意冷落,入不敷出。姑娘既有难处,不如收下这谢银。银钱虽是俗物,却能解急救困。”
江流春横了一旁装鸵鸟的佟福一眼,尴尬笑道:“小哥消息十分灵通。只是,店中虽拮据,却也不可擅贪外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佟福在旁边听着,有些想挠墙。林掌柜如今拿自己的梯己贴补着这家店,家中娘子没少因此闹脾气。明天店里就没钱买粮米菜肉了,倒不如直接关门拉倒,还能省些灯油钱。天上掉下来的银子还不要,江大小姐满脑子到底在想啥?
少年含笑道:“姑娘看如此可好?我家公子把这一千两银暂存与姑娘处,一年之后再来索回。这一年内,这银钱随姑娘取用,只消到时如数还回即可。”
江流春听了此法,心中有些惊喜。这不是无息贷款吗?只要能解了眼前拮据的处境,凭自己的厨艺,不愁赚不到这一千两。
于是她便道:“如此甚好,我这便写借据,请小哥转交给你家公子。”
那少年本是缓兵之计,听她要写借据,本要推脱,又见江流春执意如此,只得顺了她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收了那银子,自己便完成了公子的吩咐。
拿了借据,那少年便要告辞。江流春忙把自己昨日闲时在店里做的点心挑了些,用油纸包作两份,交给少年:“这点心是我自己做的,请小哥和你家公子尝个新鲜。”
少年有些意外,忙谢过了,拿着点心离开了。
少年走后没多久,林德重便回来了。江流春发现林德重面色不大好,忙问其故。
林德重还未说话,佟福便已在旁多嘴道:“还能为什么?定是为了支取银票之事夫人不乐意。”
林德重极为尴尬,斥责道:“当着姑娘的面,胡说什么!”说罢,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百两银子。
他努力使声音轻松一些:“姑娘别怕,林德重无论如何也会为夫人和姑娘保住这家店。”
江流春心中又感动又惊讶。这么忠诚的员工,梅含英到底是从哪里招来的啊?
她将拿黑匣子搬了过来,对林德重道:“林掌柜,你不必太过忧虑。这匣子里有现银加银票共一千两,咱们先用它来救急。”
她给林掌柜言简意赅地讲了今日送谢礼之事。林掌柜见此笔钱财来路清明,便不再坚持,只把自己的银子收了回去。
钱是好东西,能做很多事情。比如,粉刷店面,更换桌椅,布置装饰,采买原料,雇佣新人。
拿到启动资金,江流春眼前道路一片光明。这天晚上她久不成眠,拿了张纸写写画画。古人的毛笔实在是不趁手,她十分后悔当年逃了妈妈给自己在少年宫报的书法课。
江流春满脑子新念头,直到后半夜才昏沉睡去。待她被紫苏唤醒,早已日上三竿。她随意洗了把脸,把长发束成低马尾,换了身衣服便走。
紫苏忙劝阻道:“姑娘,这头发不成个体统。让嬷嬷给你梳个双鬟髻,又轻便又得体。”
江流春调皮一笑:“反正店里一整天也没什么食客,嬷嬷就容我放头皮一天假。每日里梳那些繁复的发辫,我觉得我头发都掉了一半了。”
紫苏无奈地摇摇头,目送着江流春出去,轻轻叹了口气。这大姑娘,从太太走后,性格越发与从前不同,不过,这样大胆又开朗,倒也是好事,总比每日闷着强。
江流春与林德重、佟福三人,坐在江家酒馆大堂里,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她提出想要趁着最近没什么客人,把店里好好修整一番。林德重表示赞同。佟福小心翼翼地提出希望再雇个跑堂小弟分担劳务。
三人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口道:“店家,可供饭吗?”
三人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起身,笑眯眯地对门口道:“有呢,客官里面请!”
佟福殷勤地引着那人坐了,问道:“客官吃些什么?”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知江流春会做什么菜,如今他连个菜名都报不出来。所幸那食客并不挑剔,只要了拌面一碗。江流春便净了手,进后厨去忙碌。
她用鸡肉和香蕈配了老母鸡汤做了香气四溢的浓汤卤,趁热浇在煮好沥干的细面上,又烫了两棵新鲜的青菜,再把自己昨日腌的溏心卤蛋捞出一颗,一切为二,皆摆在面上,盘中颜色立时丰富了起来。
再选芹菜较嫩的部分,用滚水焯了,配上小片荸荠、熟鸡丝、白萝卜丝,加姜、醋、盐、麻油拌了,便是一碟爽口解腻的精致小菜。
她不知食客口味,想了一想,又盛了一碗面汤,装在白瓷小碗里,原汤化原食。
佟福到后厨时,看着这碗面,犹豫着提醒道:“姑娘,咱们店里的拌面,可才收八文钱啊……那人打扮寒酸,并不像个阔绰的……”
江流春不以为意:“他若吃得顺意,下次还能再来花好多个八文钱。此刻,能扬个好名儿,比什么都重要。”
佟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东西端了出去。这小子倒是乖觉,听了江流春“扬名”的提示之后,服务态度非常积极,满口吉祥话,笑得比蜜甜。
那客人吃得风卷残云,盆干碗净之后,才叫来佟福问道:“你们店里换厨子了?这样好吃的面和小菜,我竟从未吃过。对了,那鸡蛋也是绝了,蛋清柔嫩入味,蛋黄居然能流出来。这面叫什么?”
佟福眼珠一转,想到江流春说这面卤是鸡肉和香蕈所做,便对食客道:“这面叫做,吉(鸡)祥(香)面!”
抱歉昨天卡文了。。。以后一定准时更新,不让大家久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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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吉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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