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竹笋焖肉

段仁良冷笑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找你家大人教教你礼数,别成日家疯跑。”

少女丝毫不让:“哪里来的村野老,还不找你家祖宗教教你做人,别成日家疯咬。”

围观诸人忍不住哄笑起来。段仁良气得面如猪肝:“林德重,你还不管管你酒馆的下人!”

然而林德重并未说话,只谦恭地往后退了一步,任凭那少女走上前去,自己则护在她身侧。

他想得更周全谨慎些。姑娘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出风头,既不合规矩惹人非议,又可能会引起梁氏的注意。毕竟,梁氏的人已经来探过风声了。段仁良把江流春认作了酒馆无名无姓的小丫鬟,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段仁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系着围裙、满手灶灰的少女:“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倒是利索。我还就把话撂在那,我一眼看去,你们桌子上摆的菜式,样样都跟我们宝味居相似。我瞧着,除了门面比我们宝味居更像从茅坑里掏出来的前朝古董,并没有别的长处!”

少女静静看着他,唇角带笑:“阁下此言差矣,敝店还有一个好处,我们林掌柜的脑子,可比你好使得多,知道人多莫露丑。”

段仁良实在是觉得这娇怯柔弱的小姑娘比叉腰骂街的泼妇可恶得多,但是大庭广众的总不能揍她,于是便压下火来,不耐烦地道:“好男不和女斗,你莫在此碍眼。”

没想到那少女笑意不减,反而带了几分俏皮:“可我偏要和你斗。你都打上我江家酒肆的门来了,姑娘我总得亮几招给你涨涨见识。”

说罢,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小银匕首,往桌上一插,道:“你方才说,我们店里的菜品全是抄自你家?”

段仁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强撑面皮:“是又如何?你……你这是当街行凶……”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少女拔出匕首,极利落地一刀划下。不过断裂的并非段仁良的衣裳皮肉,而是捆扎柳编盒子的丝绳。

少女把那神秘的盒子摆在大堂当中的桌面上,环顾四周道:“今日诸位做个见证,他言之凿凿指我江家酒馆处处仿效他宝味居。若我今日所做菜品有他不识之物,便是他在说谎。做生意当以诚信为本,他既满口谎话,不如就此关了店退出这一行。当然,若我输了,我们江家酒馆也就此关门大吉,决不食言!”

段仁良心中冷笑。小丫头片子果然头发长见识短,他段仁良开了多少年饭馆子,吃遍了天下美食,这世间还有他不认识的菜品?给他个熊掌让他闻闻都能分出左右掌来,更何况这么个乡野馆子?

于是段仁良故作大方,道:“随你,到时候输了,滚蛋之时,可别哭着鼻子说我段仁良以大欺小。”

少女轻笑一声,将柳编盖子揭开,里面分了五格,放了一大、三中、一小五个油纸包,个个包得仔细。

她素手纤纤,打开了第一个中等大小的纸包,是麻油醋拌凉茄,上面撒了青碧的香菜碎,瞧着便酸凉解腻。

段仁良笑道:“才下来的茄子洗净蒸熟,剖开撕成细条,配麻油、盐醋调味,再浇上滚烫的花椒油,这有什么新奇?”

少女神色淡淡,并不言语,打开了第二个中等纸包,是酸甜藕丁,色泽红褐鲜亮。

段仁良越发得意:“不过是把嫩藕切丁焯水,锅中热油,下藕丁翻炒片刻,再倒入糖醋汁,出锅时撒一把葱花儿。这也好意思说是郡主吃过的?”

少女仍不理会,又打开第三个中等纸包,香气立时溢出,浓油赤酱,色泽深红,是一道炖菜,肉香中又带了一丝淡淡的清气。

段仁良凑上去看了一眼,依稀认出是红烧肉里加了竹笋,不由嘲笑道:“你这小姑娘太没见识,竹笋这等清淡高雅之物,你居然配了肥猪肉,既失了笋色,又掩了笋香,实在俗气。”

少女瞥了他一眼,含笑指着那烧肉道:“何人规定笋肉不可相配?可有律例?”

段仁良哑口无言。要论吵架,他还真赢不过这死丫头,小小年纪,牙尖嘴利。

少女令人取了几个小碟来,往每个碟子里放了一块笋和一块肉,端给站得最近的几位围观食客品尝。

吃笋群众甲:“我的老天,笋有肉味,不失鲜嫩!”

吃肉群众乙:“我的老娘,肉有笋香,肥而不腻!”

吃瓜群众丙:“这个宝味居的老板真没见识,连这种吃法都不知道,还吹牛呢!真是井底的虾蟆,没见过多大的天,蹦跶得倒挺欢。”

吃瓜群众丁:“就冲他那张牙舞爪的傻样,以后我可不去宝味居了。”

段仁良恼羞成怒:“你把竹笋原香都炖没了,简直俗不可耐!”

这话说得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她一面收回众人手中的小碟,一边闲然吟道:“无竹使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①

佟福在旁,配合得十分默契,立刻高喊道:“各位客官,明日供应本店独一份的雅俗共赏大菜‘竹笋焖肉’,需要预定,要尝鲜的请早!”

人群立时散了大半,佟福被热情似火的报名群众淹没。

少女一脸看好戏的神色盯着段仁良,纤手一指那大纸包:“段掌柜,还开么?”

段仁良咬咬牙吼道:“开啊!”

少女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道:“那你,可别哭啊。”

那纸包一打开,围观众人面面相觑。金灿灿,香喷喷,好像半个黄月亮。

段仁良乐了,哈哈一笑,指着那“黄月亮”道:“我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原来是蛋饺。做那么大个儿,以为我就不认识了么?”

少女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真遗憾,脱了马甲你还真不认识它。”

她拿汤匙将那蛋皮轻柔地破开,露出里面的炒饭来,粉白的是虾仁,碧绿的是青豆,橙红的是萝卜,还有些金黄的小粒,不知是何物。

段仁良愣了,犹自嘴硬:“不就是蛋饺里头包炒饭么?南边烧卖里面还包糯米呢,老掉牙的把戏还装什么新鲜?”

少女含笑道:“你若瞧得出来那金黄的小粒是什么,我就认输。”

段仁良瞧那小丫头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般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死丫头甚是嚣张,不就是猜个食材么?老子怕你不成!可是……那到底是啥玩意啊?

他满脑子乱麻,一抬头,却见那少女已又让跑堂取了数把汤匙,给围观食客一人发了一匙品尝。

周围赞声不绝于耳,段仁良心烦意乱,拍案道:“炒鸡蛋!一定是切成碎粒的炒鸡蛋!哪有炒饭不放鸡蛋的!”

少女狡黠地眨眨眼,指着那金黄碎粒道:“你说对了一半,是蛋。不过种类没说对,人家是鸭蛋,不是鸡蛋,别给人家编排错了亲娘。”

有个食客举着勺子恍然大悟:“是咸鸭蛋黄!还有股虾的香气!外面的蛋皮也生熟适度,滑嫩嫩的。香!真香!”

另一个食客意犹未尽地舔着勺子上的咸蛋渣,问一旁的林掌柜道:“这炒饭叫什么名字?”

林掌柜看向少女。少女眼神落在段仁良面上,微微一笑:“有眼不识金镶玉,咸蛋炒饭赛神仙!”

佟福配合得极为默契,赶紧又振臂高呼:“后天供应金镶……”话音未落,又被食客蜂拥淹没。林掌柜在一旁,看得十分解气。

段仁良自然听出了“有眼不识”这几个字是少女在讽刺自己,脸色比那份麻油醋拌凉茄还难看:“还有一包我没看呢,黄毛丫头得意什么!”

少女嫣然一笑,道:“别后悔哦。”

纸包打开,众人都傻了眼。这东西长得好生奇怪,像是什么卷儿,软软糯糯,色如藕粉,中间夹的深红馅料应是红豆沙,可外面沾的那一层黄土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可以吃么?

段仁良要上前去闻,却被少女拦住:“你凭一双眼就敢能胡乱断定我们店照搬你们的菜式,那就请你凭你那神仙眼睛猜一猜,那黄色的粉是什么。猜中了就算你赢,咱们一局定胜负。”

段仁良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胜之不武”,思忖一番便胸有成竹地道:“是黄糖粉!糯米卷子沾黄糖,这都是爷爷辈儿的点心了!小丫头,以后还是多长长见识再出来招摇!”

少女面色平静地盯着他。段仁良以为少女认怂了,便强压住喜色,故作和善:“小姑娘,快到后面去收拾吧。这么漂亮的小脸蛋,哭花了可不好看了。来,把这手帕子拿去。”

那少女瞧着他递到面前的旧手帕子,忽然轻笑起来,声如银铃:“劳您费心,您那帕子自己留着吧。”

她忽然抽出那银匕首,切了一小段卷子挑在刀尖,径直送到段掌柜面前:“段掌柜,尝尝这黄糖粉的味道,跟黄豆像不像。”

段掌柜先被这小丫头挥刀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便又被那“黄豆”二字惊得说不出话。黄豆?什么黄豆能这么用?

他接了那一小块点心,送入口中。那卷子香甜软粘,中间包的红豆沙里调入了桂花水,清甜适口。外面沾的那层“黄土”散发着浓郁的豆香,使口感层次分明,更加丰富。

段仁良实在是想大喊一声“好吃”,回过神来才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犹自嘴硬道:“你这糯米卷子不好,灰头土脸的,如何登大雅之堂!”

少女见段仁良赖账,敛了面上笑意,道:“我这点心卖相虽不怎么样,但是胜在名儿新奇,你可要一听?”

段仁良还未说话,周围人已纷纷道:“快说出来,打他的脸!”

少女冷冷地盯着他,徐徐道:“桂花豆馅巧安排,江米成团豆里埋。面软心黑无根骨,恰如泼驴滚土来。我这点心,就叫‘驴打滚’。”②

注释:

①该打油诗据说出自东坡居士之手。

②改编自《燕都小食品杂咏》中对驴打滚的形容:“红糖水馅巧安排,黄面成团豆里埋。何事群呼‘驴打滚’,称名未免近诙谐。”

感谢点收藏的宝宝们。其实我本身还挺爱做饭的,最近因疫情闭门不出,每天除了写文就是做饭,同时修炼两项技能。文中写到的菜式,很多都是我自己亲身实践过的。大家真的可以试着做做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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