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见林掌柜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轻笑了一声，把幂篱摘下，道：“姑娘，当日在此处你仗义相救，我还未与你当面道谢呢。”

江流春本就觉得那女子声音耳熟，再听了此话，才隐约想起一个人来。她正要说话，却听见佟步光惊讶道：“灼灼姑娘？”

果然是她，佟步光的女神，舞姬华灼灼。

华灼灼今日未施脂粉，荆钗布裙，清素俏丽如梨花一朵，唯有那双勾人妙目染尽风尘。

华灼灼款款走至柜台前，看着江流春，倚案浅笑道：“姑娘不认得我了么？”

江流春起身客气道：“华姑娘姿容非凡，一见难忘。只是不知，华姑娘来此有何见教？”

华灼灼看到江流春眼神中满是戒备，便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江姑娘何须如此防备于我。你我二人当日好歹也算是共过患难。自那日后，我便离开了宝味居，四处漂泊，卖艺为生。今日晨起我路过此地，发现换了门上招牌，又瞧见江姑娘你正好往里走。我不欲打扰，直等到你们打烊了才来拜访。”

江流春见华灼灼满目坦荡，便也洒然笑道：“是我怠慢了，华姑娘莫怪。文昌，快备茶果点心来。”

华灼灼忙拦住了：“江姑娘不必张罗，我不是来吃茶的，而是来求一席容身之地。”

江流春有些为难：“实在对不住，我因不喜宝味居歌舞娱人，日前已把那跳舞的台子拆了去了。”

华灼灼成竹在胸，将一个白瓷瓶放在江流春面前，含笑道：“江姑娘，我华灼灼傍身之技并不只歌舞一项。还请姑娘先尝尝这壶酒可合心意？”

江流春一愣，忙让文昌取了酒杯，斟了一杯出来。只见那酒液红如胭脂，鲜艳可爱，酒香醇厚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桃香，入口甘甜，回味悠绵，极宜夏日。

华灼灼道：“这酒叫做醉仙桃，以桃卤兑了烧酒制成。江姑娘若觉得不顺口，我还有更好的给姑娘尝。”

江流春实在是喜欢这桃酒的清甜口感，思忖一番，便对华灼灼道：“姑娘这酒，我江梅记买了。”

华灼灼却摇头道：“姑娘见谅，我这酒方是不卖的。姑娘若看上了我这醉仙桃，直接雇我来江梅记当酒娘便是。到时岂止一个醉仙桃，姑娘有多少种好菜，我就有多少种好酒来配。美酒佐佳肴，更可高朋满座。”

江流春被说动了，先将这酒斟给在场众人分尝，果然人人称赞。于是，江梅记酒馆又添一员猛将。

华灼灼于酿酒一道的确别出心裁，什么兰生、百末、竹叶青、梨花酿，没有她不会的，还时常自创些新酒出来。江流春也是个爱玩的，两人很是投契，得了闲便凑在一起，用当季食材、花草琢磨新的酒品。

江梅记诸人如荷花、钟妈等，本对出身风尘的华灼灼颇多嫌隙，相处时日久了，却越发被华灼灼爽朗敏慧的性子吸引，日益拿她当了自己人，而文昌等年轻小伙子则更不必说。唯有二人，态度相较众人颇显冷淡。

其一是林掌柜。他对华灼灼始终心怀戒备，不敢松懈。像华灼灼这般出色的容貌，又身怀歌舞、酿酒二技，怎会甘心栖身江梅记，做一个小小酒娘。所幸华灼灼来了多日，并未出什么意外，反而于生意上助益良多。

其二竟是佟步光。自华灼灼来后，佟步光来江梅记越发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家老酒馆后院里温书。江流春记得他当日曾盛赞华灼灼美貌，见他如今这般退避三舍，心中难免有些不解。没想到她去问佟步光时，佟步光居然文绉绉地说什么“君子好德，小人好色。当日步光浅薄失言，今时才更当避嫌”。

江流春听了此言，对佟步光刮目相看，又用心做了一盒极精致的点心，让佟步光给周夫子送去，感谢他教导有方。佟步光从江流春手里接过点心匣子时，长叹一口气，无奈又怅然。

不觉又过了两个月。这一日打烊后，江流春与华灼灼一同往梅园方向走去。因林掌柜和紫苏都对华灼灼不太放心，江流春也不好留她住在江梅记或老酒馆。华灼灼便在附近的柳泉村租了个小院子单住，跟江流春刚好可顺路一段。

路才走了一半，江流春便迎面碰上了桂子。桂子道：“还好姑娘回来得早。家中来了客，正等着见姑娘呢。”

江流春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来的是什么人？”

桂子道：“说是姓陆。”

江流春听得一个“陆”字，脸微微一红，还好夜色昏沉，无人看见。华灼灼何等聪明，便笑道：“那姐姐我就不与妹妹闲话了，妹妹且快些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江流春一进门，瞧见厅堂里坐着的那少年时，心中不由有些失落。那少年起身行礼道：“小人陆衡，见过江姑娘。”

江流春觉得他有些眼熟，试探着问道：“你莫不是当日来送白萝卜谢礼的那位小哥？”

少年含笑道：“正是。江姑娘好记性。小人是永恩侯府陆三公子的亲信长随陆衡。过几日是我们夫人的生辰，公子派小人进京送贺礼，顺道来瞧瞧江姑娘近日可好。”

江流春道：“替我多谢你们公子。上次见到你们公子，还是两三月前了。”

陆衡忙不迭解释道：“江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公子从那日出京后，一直守在云州。北境边患未平，一刻也离不得他，并非故意不来看姑娘。公子上次还说，十分惦记姑娘做的那道肉末豆腐。”

江流春有点哭笑不得。这小哥也够实心眼的，能把想念人说成想吃豆腐。

陆衡捧了一只锦匣上前，道：“江姑娘，这是我们公子让小人给姑娘捎来的云州特产。公子说，姑娘见了定会喜欢的。”

江流春打开一看，竟是一套精巧的泥塑，有一栋巴掌大的小房子，还有一个一指高的女娃娃，手拿着一把锅铲，圆圆的脸儿，大大的眼睛，十分可爱传神。

江流春爱不释手，问陆衡道：“这是你家公子捏的么？”

陆衡笑道：“我家公子哪里会这些个。公子有一日巡察云州附近村庄，碰见个巧手老匠人在村口卖各式泥人，便买了一套送给姑娘玩赏。”

江流春道：“还请回去替我向你家公子转达谢意。云州风沙大，还望公子多多保重。”

陆衡忙应了，准备告辞。江流春听闻陆衡要连夜赶回云州，忙吩咐桂子将自己白日里新做的核桃方酥、腰果曲奇与椒盐酥条装了一大一小两包，大的让他带给陆长离，小的则给陆衡路上打牙祭。此去云州八百余里，不吃不喝未免辛苦。

桂子将点心包好了递给陆衡，又回到江流春身边低声提醒道：“姑娘，今日早饭夹烧饼的酱肘子肉还剩大半呢。婢子觉得……那个……比点心顶饿。”

江流春瞧着桂子微红的脸和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心中便明白了□□—这小丫头，八成是情窦初开了。不错，还挺会心疼人。哼，为了外面的小哥哥惦记本姑娘用老汤慢炖一天一夜的酱肘子，果然是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

于是江流春便道：“陆小哥还请稍候片刻，有样东西小哥可顺便带了去。”又吩咐桂子道：“去把那芝麻烧饼热了来。”

桂子应声而去，顷刻便拿油纸包了足足六个烧饼来。江流春看着十分好笑，这小丫头大概是想把陆衡小哥当小猪喂。

陆衡忙推辞道：“小人已得了姑娘赏的点心，如何敢再领受姑娘旁的馈赠。”

江流春拿了个油纸包打开，只见酥香热烫的芝麻酱烧饼里，夹了足足二两切片肘子肉。

那肘子肉皮酱紫油亮，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香醇厚。肘子本是冷切的，往热热的烧饼里一夹，烧饼的热乎气儿将肘子的油脂微微融化，缓缓地往外沁。若一大口咬下去，唇齿间定然满是肉汁香。

陆衡被那烧饼夹肘子勾得只咽口水，再也不推脱了，拱手道：“那……小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流春瞧着陆衡看肘子的神情十分可爱，想笑又怕让这小伙子尴尬，险些憋出内伤来，只强作淡然提醒了一句：“肘子虽好，多食伤胃。”

陆衡走后，桂子跟在江流春身后往屋里走，轻声道：“谢谢姑娘。”

江流春有心逗一逗桂子，便道：“你这丫头倒是大方得紧，一次给六个大烧饼，一个烧饼配二两肘子肉。若咱们江梅记像你这般做生意，早就赔得把锅碗瓢盆都当了。”

桂子眨眨眼道：“姑娘，婢子那六个烧饼，有一半是替姑娘给的。”

江流春笑嗔道：“你倒乖觉，我何曾让你把陆小哥当大胃王来着？”

桂子隐约猜出“大胃王”是饭量大的意思，只掩口笑道：“六个烧饼两个人吃，刚刚好。”

江流春这才明白过来，桂子还给陆长离备了一份，不由红脸道：“你这丫头不可胡说。谁要你给他准备了？”

桂子道：“婢子七岁进江家，跟了姑娘六年多，怎会猜不出姑娘的心思。从小到大，姑娘连话都不跟外男多说一句，哪怕是亲戚家的子侄也无例外。况且，原本在江家时，紫苏嬷嬷买给姑娘玩的泥人不知有多少，描金点银的也有，名匠亲制的也有，哪个不比陆家公子送的这盒强好些，但姑娘却喜欢得什么似的，一瞧就知道是上了心。”

半夜三更写到烧饼夹肘子，真的口水流了三尺长。刚烤的烧饼夹上酱肘子，那种肉汁满口的幸福感，真是太让人想念了。期望我喜欢的崔继民烧饼夹肘子店能挺过疫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烧饼夹肘子